待壁珠踉跄出了柔仪宫,小红便赶紧一把扶住了壁珠,连连道:“更衣主子,更衣主子,您没事吧?可是淑妃娘娘责罚您了?”
“没有。乐-文-”壁珠厌恶似的摆了摆手,旋即一个转身,便是不安地看着柔仪宫的匾额,道,“我在这柔仪宫里头住了多年,如今也是真正要告别了。小红,这一次,我真的是要走了。”
小红微微一怔,旋即赔笑道:“更衣主子,您可别这么说。您住在柔仪宫的时候,您是伺候人的宫女.可您住进了凝晖宫里,却是正得宠的妃嫔主子了。”
壁珠略微颔首,似是唏嘘道:“是啊!若是身为男子,自可以考取功名,或者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可是女子呢?你看看我,我身为女子已经是不幸,却偏偏还摊上了那么不争气的父亲,连累着我也入了奴籍。小红,我的前程,只能是依附在皇上的身上。走这一步,我也是没有办法,更是怨不得我的。”
“是——”小红低低道,“奴婢知道更衣主子是受委屈了。不过,奴婢听说,皇上似乎已经下旨,将您娘家如今还健在的亲人们都多加照顾,如今已不再为人奴役了。”
壁珠喜道:“果真么?”
“可不是!”小红笑道,“如今更衣主子您这般得宠,您对皇上提什么要求皇上都会答应您的。这不,您昨个儿刚说了一句,今个儿旨意就下来了。只是,毕竟老大人的罪名不小,如今也不能把亲族家眷全部释放,只是如今都不必为奴了,日子也能安稳和乐些。”
但见壁珠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抚着胸口道:“如此我便已经满足了。也不枉我费尽心思夺宠。”
这边壁珠话音未落,却隐约有一个消瘦的身影出现了。壁珠定睛一看,眼前的不是小德子又是谁?
不过数日未见,小德子便已经消瘦了许多。或许是刚刚哭过的缘故,小德子的眼眶红红的,鼻翼也显现出一丝薄淡的粉红。
见小德子怔怔地看着自己,壁珠心中一动,便支开了小红,只与小德子并肩而行。
或许是因为下着小雪的缘故,宫道上连一个人都没有。此时的壁珠一身华服,更是珠光宝气,远远不像是普通的更衣。相比之下,小德子更显寒酸。
也是。这两个人虽然曾经亲密无间,可如今,他们一个是得宠的天子妃嫔,一个是卑微的宫阙内监。他们二人,终究是相生相错的花朵,再无平视的可能。
宫道上是令人窒息的寂静无声。只见壁珠突然止步,微微仰起头,轻声开口道:“你看,下雪了。”
小德子微微一怔,旋即顺着壁珠的目光看去,柔声道:“是啊,下雪了……”
“许多年前,也曾有这样的一个下雪的日子。那一日,我闲来无事,便找你闲聊便是。那一日的雪,当真是极美。我记得,你还往炭盆里丢了几个栗子,让我用火钳子夹出来吃了。小德子,你知道么,那一日我吃到的烤栗子,是我这辈子都不曾吃过的人间美味。”
听着壁珠说起当年往事,小德子不由得苦涩一笑,摇头道:“如今您是更衣主子了,要什么好东西没有,何必还记着那些粗俗不堪的烤栗子。”
但见壁珠微微伸出手去,一片雪花落在那鸽血红戒指上,更是衬托的雪花晶莹,戒指华贵。壁珠嗤嗤一笑,不屑道:“如今的我,自然能吃得起山珍海味。可是,在我身边的却不是你了。”
小德子心下动容,忍不住追问道:“你既然还念及你我的当日情谊,又何苦费尽心机成为妃嫔?”
“费——尽——心——机?”壁珠一字一顿,却不由得嗤笑道,“是啊,当真是我费尽心机。那一日我买通了伺候皇上的内监,知道了皇上路过御花园的准确时间,又偷盗了月影绸制成的衣裳,顾意装作活泼可爱的样子与皇上偶遇。”
但见壁珠目光一狠,冷然道:“那一日,我告诉皇上,是淑妃娘娘让我等着皇上的。淑妃娘娘知道皇上身边缺少可心儿的人,便主动把我献上。果然,听了我这么一番话,皇上再也不能拒绝我的热情。一夜之间,我便是最得宠的裕更衣了。”
小德子只觉得脑袋一懵,失声道:“你说什么?”
“怎么,你不信么?”壁珠的笑容显得那么勉强,道,“没错,这一切都在我的算计之中。皇上是多么爱重淑妃娘娘啊!未央宫中的女人这么多,皇上只觉得淑妃娘娘一人是解语花。自己真心所爱的女子将旁人送上他的床榻用以固宠,哪个男人会甘心?所以,不管皇上愿不愿意,我都是他的女人。”
小德子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失声道:“壁珠!淑妃娘娘待你不薄,你又何必算计淑妃娘娘!”
“淑妃娘娘?”壁珠咬牙道,“淑妃娘娘得到的东西还少么?极好的家世,美满的姻缘,至尊的地位,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小德子,淑妃她什么都有了,连皇上的真心都有。小德子,你不觉得老天爷太偏心了么?”
小德子咬牙道:“壁珠,我知道你一直是委屈了。可是壁珠,你如此一说,无异于是在给皇上与淑妃娘娘之间种下心结。要知道,淑妃娘娘一心以为是皇上对你垂涎已久……”
壁珠冷笑着道:“皇上是个男人!既然是男人,就喜欢女人,更喜欢新鲜的女人,不是么?淑妃娘娘怎么想不要紧,皇上怎么想也不要紧。要紧的是,我得宠了,如今我是名正言顺的皇上的女人!只要如今是我得宠,这就够了!”
说罢,壁珠却是轻蔑地剜了小德子一眼,冷然道:“哦,对了,我忘记了,你是身子下头缺了那么一嘟噜的人,自然是不明白这男人的心思的。”
见壁珠这般六亲不认的样子,小德子只觉得仿佛有谁用刀狠狠地剜去了自己心口的一块肉似的。那样锥心刺骨的疼痛让小德子一个撑不住,连连踉跄了几步。
但见小德子含着眼泪,勉强镇定道:“壁珠啊,我可是对你好的……”
“你对我好?你怎么对我好?我若是跟了你,你自然是免了我生儿育女的痛苦——怎么,小德子,你觉得这是对我好么?我要的荣华富贵,我要的家族繁盛,你小德子可能给我一丝半毫么?”
见壁珠如此咄咄逼人,小德子只觉得喉咙酸涩无比,几乎说不出话来:“我知道,我是身子残缺的人。而壁珠你花容月貌,若是跟了我,的确是委屈了。”
小德子眉心一沉,颤声道:“可是壁珠,你是淑妃娘娘的心腹。只要你愿意,即便是侍卫或者是太医,淑妃娘娘都可以为你指婚。你又何必——”
“你们主仆两个,当真是一个样子!”听得小德子与萧绾心说的别无二致,壁珠便狠狠地唾了一口,旋即厉声道,“我想要的东西,唯有皇上可以给我!怎么你们一个个都看不透么?”
骤然听得这么一句话,小德子顿时噎住。
雪花轻盈落在壁珠的身上。壁珠原本就容貌极美,如此细心打扮起来,更是显得妖冶婀娜,楚楚动人。如此,壁珠安然立于雪中,更是美得摄人心魄。
见小德子愣愣地发怔,壁珠便是柳眉一横,旋即拔下了头上的一支红玉髓簪子,冷然道:“小德子,我今天之所以告诉你这些事情,是因为我还念着你我往昔的情分。你若是喜欢,大可以将这话告诉淑妃娘娘。但是,一旦淑妃娘娘知道了这件事情,我便用这簪子刺破我自己的喉咙!”
小德子吓了一跳大,赶紧一个劈掌,那支红玉髓簪子便掉在了地上。小德子只觉得双腿一软,不由得跪在地上,颤声道:“壁珠,你知道,我绝对不会伤害你,更不会让旁人伤害你……”
壁珠眼眸一动,旋即搀扶起了小德子,柔声道:“小德子,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小德子,你听我说,我已经没有退路了。不管是为了什么,我都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只能向前。”
小德子凝视和壁珠的眼眸,试图从壁珠的眼眸中找寻一丝当年温存的回忆。但是,小德子只收获了壁珠眼中毫不掩饰的野心。
小德子嗤嗤一笑,心中一横,却是凑在壁珠的耳边,冷然道:“壁珠啊,你别忘记了,当年淑妃娘娘被废去位分逐出宫廷时,你曾经——”
“这件事,我已经处理妥帖了,不劳你操心。”壁珠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冷冷道,“那些内监,我已经都处理掉了。至于我的第一次侍寝,我也处理妥帖了。只要你不说,便不会再有人知道。”
说罢,壁珠却是目光一柔,道:“这件事倘若被别人知道,我便是会诛九族的欺君之罪。小德子,难道你愿意看着我万劫不复么?”
小德子看着眼前的女子,心中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的容貌,并没有丝毫的改变。只是,相比以前的率真直爽,此时的壁珠更像是雍容华贵的贵妇。她的手上,是极为名贵的鸽血红戒指;她的头上,尽是做工精巧的名贵头饰。即便是她身上的衣裳,也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稀奇布料。
她当真是变了。
她不再是那个因为骤然受辱而自暴自弃的失意宫女,也不再是那个单纯可爱、快言快语的宫中新人。此时的壁珠,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嫔,更是心机深沉的女子。
不过三言两语的功夫,壁珠就让慕容景天与萧绾心心生嫌疑——这样的手段,让人怎能不怕?
想到此处,小德子不由得后退几步。看着站在雪中亭亭玉立的壁珠,小德子深深地明白,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子,有着自己的鸿鹄之志,更有着她的锦绣前程。而自己,是侍奉淑妃的忠心宫人,更是有着自己的漫漫长路。
这一世,自己与壁珠,终究是异路人了。
但见小德子屈膝叩首,颤声道:“小的恭送裕更衣……”
见小德子面色恭顺,壁珠似乎极为满意。只见壁珠微微颔首,旋即消失在了一片苍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