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觉背后冷风袭来,南宫谨身躯一凛,忙抽腰间的短剑防卫……

  银亮的剑刃,刚刚出鞘,他娇嫩纤细的小脖颈就被一只铁钳似地大手掐住。

  鹰隼捕捉小鸡仔般,小小的身体被举高悬空……

  小家伙透不上气,咳咳……呼救不出,恐惧地瞪大艳红的双眸,看清了眼前人,陡然一股绝望灭顶。

  此人栗发冗长曳地,宛若刀刻的俊颜如冰玉雕琢而成,眼底红光妖冷,胸膛横阔,身躯壮伟,似看不出年龄的神魔,艳红龙袍在黑暗中,亦然光耀夺目,艳丽无匹该,

  他与皇祖父神似,严酷迫人,威严迫人,肃杀迫人,似下一刻就能拧断他脆弱的小脖子。

  毫无疑问,他便是返回血族皇宫的御尊蹂!

  倏然,一道寒光袭来,龙鳍长剑划过憋闷涨红的小脸右侧,直指御尊咽喉。

  “御尊,别逼我以下犯上,放了他!”

  御尊大掌收紧,冷眸看向御蓝斯,“孽畜!你们亵渎精纯之血,亵渎皇权,竟还胆敢如此放肆?”

  南宫谨憋闷地心肺剧痛,包围御雪儿寝宫的所有护卫都返回来,成一个半圆,将三人围在墙根下,长剑直指御尊。

  然而,宫道两端,弥里和凌一分别带着吸血鬼护卫赶到,堵截得水泄不通。

  御蓝斯剑刃又向前逼近两寸,纯银剑尖刺进了御尊的脖颈里……

  “皇祖父,孙儿求您!谨儿此来,并非是为刺杀您,御雪儿擅闯陵墓罪无可恕,他不过是来教训她一下。”

  “纵然雪儿有罪,凭这低贱的孽种有什么资格教训她?”

  弥里疑惑看了眼那孩子,大惊失色,忙上前来单膝跪下,“陛下,请放过南宫谨一命!”

  此话一出,御蓝斯不禁回头看他一眼,南宫谨也不禁诧异,虽然他没有见过弥里,却清楚地知道,他定然是御尊的护法之一,可他……怎会给自己求情?

  御尊冷眸微眯,若有所思地盯住弥里,猛然反手一甩……

  南宫谨横着朝墙壁撞去,御蓝斯迅速挥手一掌,真气缠住了娇小的身躯,弥里则直接飞奔过去,将他接在怀里,平稳地放在地面。

  “你没事吧?”弥里忍不住问。

  南宫谨戒备地忙奔到御蓝斯身边,不理会他的关切。

  御蓝斯也眼神复杂,盯着弥里。他救南宫谨,定是为锦璃,思及此,心里越不是滋味儿。

  弥里不理会他的眼神,只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南宫谨,玩味的眼神一如看锦璃。

  这有趣的小家伙,虽然蒙着脸,这别扭的性子和一双眼睛却像极了锦璃。

  御尊冷斥御蓝斯,“带他滚,你和恪既答应朕不再入宫,就管好这小孽种,别再让他闯到朕面前。”

  南宫谨惊魂不定,站稳之后,忙躲在御蓝斯的背后,脖子上的剧痛仍未缓过劲儿来……

  御蓝斯长剑收回一寸,却没有退后。

  凌一带着护卫冲过来,“御蓝斯,陛下已经放过南宫谨,你还不收剑?”

  御蓝斯身影微闪,影动瞬间,长剑抵在了他的脖颈上。

  凌一震惊,没想到,他的轻功竟也与自己不相上下。

  上次在颖王府的大牢内,他挨了御蓝斯一脚,罔他活了万年,竟与他打了个平手,至今记忆犹新。这奇耻大辱,他一直记在心里,正想得机会和他再较高下。

  见凌一要反击,御尊怒声呵斥,“都给朕住手!”

  南宫谨小脸儿惨白地看着这一幕,惊惧惶恐,幼兽般惊颤不已。

  御蓝斯不想活了吗?当着御尊的面,竟要杀他的护法?

  小家伙恐慌地奔过去,扯住御蓝斯的袍袖,提醒他该离开了了。

  凌一只得垂下手中的长剑。

  御蓝斯却仍不肯放过他,他深冷的眸光杀气锐利,丝毫未收敛,“你给锦璃的小折子上,都说了什么?”

  “事实!”

  “可曾说我流连花楼,吃喝嫖赌,五毒俱全?”

  凌一哭笑不得,不禁怀疑他脑子坏掉。

  他看怪物似地,鄙夷地重新打量着御蓝斯,气结辩解,“当然没有。我身为护法,执法严明,平日说话,亦是字句严谨,怎会在那小折子上胡言乱语?”

  “可曾说我睡觉打呼磨牙说梦话?”

  御尊也不禁匪夷所思,弥里则扬眉挑高。这小子大张旗鼓冲到皇宫来,就是为问这个?!

  凌一已然崩溃抓狂,龙鳍长剑侵蚀得他脖颈生疼,然而,他却忍不住,突然不羁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顺势挡开了御蓝斯的手腕,笑得他整个身躯瘫在地上,声音也破音。

  毫无疑问,这厮被那善用毒药的妖女苏锦璃……耍了!

  他甚至轻而易举地便想到,苏锦璃对御蓝斯说了些什么。

  “那小折子是个诱饵,我若在上面胡言乱语,那

  诡诈多端,比狐狸还精明的苏锦璃,会相信么?”

  御蓝斯看他这样子,隐约明白了事情的真相,所幸黑暗的天光帮他遮掩了铁青的脸色。

  一念万千,恍然惊悟,那该死的小女人忽冷忽热,甚至故意当着他的面大跳《飞鸾舞》,丢了忘情丹的解药……是因为,她早就记起了一切!

  可恶,他竟未曾察觉,她到底何时记起的?!

  龙鳍长剑煞气耀目一闪,收入剑鞘,他转身牵住南宫谨的小手,“我们走。”

  凌一勉强止住笑,朝着他的背影,大声说道,“嗨,御蓝斯,见到苏锦璃,别忘转告她,她给我下毒一事,我定和她清算。”

  “你若敢伤害她,我定将你碎尸万段。”御蓝斯警告说完,又阴冷看向弥里,“还有你!”

  *

  晨雾轻渺,东方晨曦绮丽辉煌,朝阳尚未完全升起。

  景寰宫的朱漆铆钉大门,刚擦拭过,金钉映在红门上,光辉灿亮。

  锦璃没有带任何随侍,一路步行而来,双颊不由热得绯红。

  她进入门槛,正想让小安子去端水来喝,却不禁愣住。

  院子里,是几个面生的宫女和太监,正忙于清扫。有掌管花艺的花匠正在翻土耕地,准备栽种花草。

  众人见她进来,忙跪下行礼,却是道“太子妃金安!”

  她疑惑地径直进入殿内,发现这里已然成一座空殿,独剩了康恒曾经坐过的正椅还摆在正对门口的高阶之上。

  这里本就空寂清冷的,没有了那些摆设,更添几分萧索之感。

  没有从前的摆设阻隔,一眼便可环顾殿内。

  她自嘲一笑,不禁佩服自己。

  前世,她竟能将这里布置地温馨,典雅,甜蜜。

  那番别出心裁,那样绞尽脑汁,那样花样繁多,不过是为得康恒一句赞叹,一个拥抱,一记热吻。

  一位宫女进来,恭谨地低着头,轻声说道,“太子妃,太子殿下已经搬去东宫了。”

  “原来如此。”

  前世,这里有她最快乐的时光。

  “这座宫殿赐给谁了?”

  “赐给了七皇子,成婚备用。”

  “难怪院子里要种花呢!”锦璃这便走出来。

  此生,她没有在这座寝宫内留下什么痕迹,从此道别,再没什么可留恋的。

  她走到院子里,却忍不住看那些忙碌的花匠。

  因这宫苑久未种植花草,院子里的土干涸坚硬,并不好打理,他们铲过一阵,又铲一遍,便挖出一个大坑……

  花匠们见她从旁看着,皆是面上带笑,也不惊扰。

  “要种什么花?”锦璃忍不住问。

  “荷花。”

  “只有荷花吗?”

  “也种紫藤。”

  紫藤花是康晨生母最喜欢的,可惜,那女子红颜薄命,在生下康晨之后,落下重病,康晨尚未满月,她便与世长辞。

  那女子与紫藤花一样,为情而生,为爱而亡,却把依依思念留给了儿子。

  但是,荷花……却并不是这寝宫未来的女主人苏妍珍喜欢的,而是她苏锦璃喜欢的。

  锦璃又静呆了片刻,想起御蓝斯征战海澜时,康晨曾自告奋勇相助于自己扭转乾坤,忧心忡忡地出了景寰宫。

  她身影一闪,便进入储君东宫内。

  *

  早朝未散,小安子等人满面喜庆,忙上前迎着她。

  花木繁盛的宫苑,相较于景寰宫,生机盎然,前院中便有一个小湖,假山围拢,碧水映着天空,诗情画意。

  宫廊下的金砖拼接无缝,擦拭地光可照人,踩上去,她忍不住担心会滑到。

  殿内,祥云四爪腾龙地毯,从门口,直铺展到宝座阶下与内殿入口处,双足踏上柔软无声,仿佛身姿飘于天际云端。

  锦璃踱着步子一眼环顾大典,正看到一位身姿清秀的美人儿,正半跪在那雕龙宝座一侧,仔细的擦拭着。

  那美人一身粉缎宫装,背影瞧着异常熟悉。

  她的发髻很奇怪,不是寻常宫女的发髻,却是略低的灵蛇髻,繁复精美的样式,脑后两朵绢纱兰花,已然暴露她不安于现状的野心。

  锦璃确定,她此生尚未见过她,她是前世记忆中的女子。

  那女子敏锐感觉到有人进门,眸光惊喜地转过身来,“殿下下朝了……”

  立在门槛处的锦璃,因她的话挑眉微怔。澄澈的眼眸淡漠无惊,只一抹自嘲轻闪而过。

  “让姑娘失望了,我不是太子殿下,而是太子妃。”

  她背光而立,身姿聘婷,初升的朝阳里,染了一层金色的晕。

  层叠渐染的锦袍流光溢彩,裙摆上刺绣的大朵大朵的荷花,以贵雅威严的姿态,惊艳绽放于满身,那荷似凝了她的魂,似

  妖,似仙。高高的飞鸾髻上,佩戴地依旧是公主凤冠。

  女子半句话僵在喉头,惊恐地忙转过身,下来台阶,恭顺跪地行礼。

  “奴婢参见太子妃。奴婢是皇上指派过来的掌宫女官……”

  锦璃柳眉微颦,饶有兴致地俯视着她。

  这声音好熟悉,却不只是因为前世熟悉,今生却也听过。

  那天晚上,她追弥里,路经一处宫道,正听得两个女子在谈论储君册封大典。

  “你穿的再美又如何?太子殿下痴情于念伊公主,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念伊公主若真有那么好,皇上也不会下令为太子甄选妃嫔了。”

  至于康邕为何给康邕甄选妃嫔,并非因为她不够好,恐怕是因为,他也认为自己的儿子已然配不上她这念伊公主了。

  窝藏御之煌这一条罪,足以废掉康恒的储君资格。

  然而,放眼朝堂,却再无一个皇子,有康恒的才智。

  当然,这是康邕的烦扰,她苏锦璃无心去管。

  这跪在面前的女子……她却难以饶恕。

  “你名叫李听云,户部侍郎李贺长女。我没有说错吧?”

  锦璃精确说出她的身份。

  李听云愕然微怔,忙道,“是。”

  “你的父亲在户部帮了太子殿下不少忙,颇受殿下青睐。”

  “父亲只是恪尽本分,谢太子妃夸赞。”

  “你这谦逊的性子我很喜欢,皇上真是选对了人。”

  说话间,锦璃拾阶而上,在李听云刚刚擦拭过的储君宝座上,端雅坐下来,略抚裙摆,却并没有允许李听云起身。

  她素手伸入袖中,摸到赐和离的密旨和一封信。

  今早过来,她想把这两样东西给康恒留下,便启程前往狼族,探望两个儿子。

  看到这李听云,心底的复仇执念又萌生,那死不瞑目的感觉,仿佛一只鬼爪,痛锁了咽喉。

  她清冷明澈的凤眸,淡漠威严,俯视着跪缩在地上的倩影,眼底蔓延开几分厌烦。

  她不喜欢李听云,从头到脚,从内到外,每一根头发丝都不喜欢。

  而她的一番夸赞,明显的口气清冷,未能让善于察言观色的李听云听得欢喜。

  李听云跪在地上,因迫人的岑寂,清冷苍白。

  锦璃清楚地记得,前世,这女子也是东宫女官。她平日行事凌厉,手段独特,有些不择手段,却叫人难以寻到错处。

  岂料,她却借着贴身服侍康恒的便利,爬上内殿那张宽大的四爪腾龙的龙榻,又那么恰巧地被她撞见。

  当时,她哭得抽抽噎噎,怪在地上,只认错,要担下所有的错。

  康恒神智溃散,说了一句酒醉失控……

  她看出康恒是遭了算计,因此不肯放过李听云。

  最后,这事儿便闹到了兰妃耳朵里,闹到皇上面前,闹到了太后寝宫里。

  那时,她和康恒成婚不久,一直未孕,被太后斥责为“失贤善妒”。

  这女子,便成了康恒的第一个侍妾,被册封为太子良媛,其父也一跃成为户部尚书。

  从此,李贺与朝堂之上,成了哥哥最大的对手。

  文官牙尖嘴利笔如刀,三言两语,便将沙场上所有的血泪抹杀殆尽。

  因此,哥哥痛恨他们,加之他的才能,并不在那些文臣之下,越发地瞧着李贺碍眼。

  父王,哥哥,母妃最后被斩,最后……恐怕少不得那李贺为苏静琪推波助澜。

  锦璃若有所思地清浅一笑,轻声问道,“那天晚上,你说,‘念伊公主若真有那么好,皇上也就不会下令为太子甄选妃嫔了。’是何意?”

  李听云惊骇一凛,面上却依然沉静如水。

  她自幼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亦是得阖家宠爱,因此心气儿亦是高傲的,她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嫁得人中之龙。

  入宫之后听得一番传言,她只觉得这苏锦璃不过是生正逢时,得益于惊世之貌,苏氏的嫡女血统,又凭其母得皇帝怜爱,才得了如今的高位。

  此刻,她才发现,自己低估了苏锦璃。

  “太子妃明鉴,如此大逆不道之话,奴婢怎敢说呢?”

  偏巧,康恒下了朝返回来,正穿过庭院,朝着殿内行来。

  他生性喜静,回宫,出门,都不喜欢宫人大声行礼,干脆不准他们发出任何声响。

  因此,院子里的人黑压压跪了一地,仿佛被割了舌头般,异常静谧。

  而李听云的声音,从殿内带着回音传来,显得异常突兀。

  康恒眉峰微皱,看向殿内,见锦璃正端坐在正椅上,惊喜一笑,脚步飞快地进来。

  李听云眼角余光触及那么明黄的锦袍,脸上顿染几分幽怨委屈。

  康恒一眼没看她,嗔怒对锦璃说道,

  “你总算回来了。我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分身乏术,你倒是好,躲在宫外清闲。”

  锦璃见他上来,忙起身让开位子。

  “恒,你搬了寝宫,也不派人通传我一声?”

  康恒坐下来,随手将她拉到身边,宠怜笑道,“昨晚安顿好,我让小安子派人去传话,谁知,王府管家没让进门。”

  锦璃低头,看他与自己十指相扣的手,“哥哥恐怕还在生你的气呢!”

  “你不生我的气就好。”康恒眸光凝在她惊艳的脸儿上,心头一热,便将她环入怀中,“锦璃,回来了,就别再到处乱跑了,好不好?”

  她避而不答,直接说道,“我不喜欢这宫女。”

  “不喜欢便遣走。”

  “殿下……”李听云不可置信,“殿下,是皇上派了奴婢过来服侍殿下的。”

  康恒却不理会,他眼里心里只有身边的女子,“璃儿,你想如何处置她?”

  “把她遣回本家,许配个好人家吧。毕竟,那李贺是你看重的臣子。”

  康恒眸光这才落在李听云身上,没有追问锦璃任何原因,便直接叫了小安子进来,“带李听云下去,收拾行囊,遣送回家。”

  “是,殿下!”小安子应声,忙催促道,“李小姐,快请跟奴才走吧!”

  “殿下……奴婢不愿嫁别人,奴婢倾心殿下已久。”

  康恒侧首在锦璃额角轻吻,冷笑道,“天下女子都倾心本宫,难道本宫要把天下所有的女子都娶了不成?”他眸光看向李听云,冷厉如刀,“滚,别在这里给太子妃添堵!”

  锦璃却没想到,不过一顿早膳的时间,这事儿便不胫而走,传到了康邕的耳朵里。

  梁怀恩亲自来,宣召她前往御书房。

  因康恒忙于批阅奏折,她便把密旨和信放在了正殿的桌案上,跟着梁怀恩出了门。

  *

  锦璃入得御书房时,偷觑四周,见母妃不再,不禁疑惑。

  康邕于龙椅上冷睨她一眼,说道,“你母妃不愿看你挨训,出去逛御花园了。”

  “哦。”锦璃悻悻跪下来,规规矩矩行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你与康恒若即若离,亦无夫妻之实,你哥哥不惜拿虎符来换你自由,朕一番考量,好不容易给康恒选了个合适的李听云……”

  康邕说着,阖上刚批阅完的奏折,这才搁下笔,起身走下台阶,威严俯视着跪在地上、状似恭顺的锦璃。

  “朕相信,凭你这丫头的聪慧,不会不明白朕的一番苦心,你却为何将她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