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璃忧心忡忡,紧跟上他,伸手想拉住他,触及他的袍服时,担心他疼,忙又停住动作。

  御蓝斯太担心皇宫有危险,只瞬间,便不见了踪影,甚至,没有察觉到她的靠近询。

  锦璃怅然叹了口气,还是说道,“御蓝斯,你……小心!”

  “他听不到了。”轩辕颐上前来,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恐怕,他是早就预料到什么,才会走得如此急迫。”

  她难过地叹了口气,“我知道,可我还是想对他说。”

  这些时日,他总是跟在她身边,她却对他爱答不理。

  南宫恪如此凶残,而且已知道他的存在,恐怕会对他不利。

  她怕,他这样离开……两人就再难相见。

  “南宫恪看不到他,一定无从下手。”

  他们背后,传来阴鹜清冷,慢条斯理的嘲讽霰。

  “我的确无从对他下手,不过,我可以对你们下手!”

  锦璃和轩辕颐相视,一个惊愕恐惧,一个不可置信,两人忙转身……

  南宫恪宏大的栗色羽翼挥展,如两片巨大深浓的乌云,遮天蔽日,将他们牢牢笼罩。

  他血眸幽深邪魅地俯视着一身藏蓝锦袍的锦璃,唇角噙着一抹势在必得的邪笑。

  几日不见,她如此一身男装,束袖收腰,发辫如漆,英气而不失柔美,愈加惊艳,只是双颊和唇不见血色,显得清冽如雪,气息逼人。

  他如狂魔般,瞬间打开了仓惶挡在她身前的轩辕颐,急迫地逼近她面前。

  她的芬芳,她柔软的触感,她的笑……原来,一直朝思暮想。

  “锦璃……”难以遏制的,他口气亦是溢满思慕贪婪。

  锦璃迅速从袍袖中取出匕首,趁着他防备虚空,凶猛刺进他的胸膛。

  他不可置信地低头,在血淌出之前,瞬间拔了纯银匕首,本是神情温柔的俊颜,陡然暴戾,血眸獠牙,厉鬼一般。

  铁钳似地鬼爪,将她举离了地面,无视她的剧痛,凶残的隐隐用力。

  “你敢杀我?嗯?我这样爱你……我甚至从没有为哪个女子笑过,哭过,气过,痛过……”

  “如今,你掌控了整个大齐,抓了伏瀛国师,江山唾手可得,你来追我,不过是难以咽下心底这口气……咳咳咳……你说爱我,让我如何信?”

  锦璃两手扣住他的手腕,和缓脖颈的剧痛。

  南宫恪哑口无言,他以为她笨……原来,她竟聪慧到如此可恶的地步!

  心底陡升一股杀气,可他不能杀她,他可以杀另一个人,发泄着爆燃的怒火。

  于是,强大的真气,凶猛狂烈如龙卷风,挥向轩辕颐。

  轩辕颐身体不受控制地横飞过来,被强大的真气吸纳,心口正抵在他的鬼爪上,他挣扎着挥打踢踹,却不得用力。

  锦璃恐惧地浑身惊颤,担心地看向轩辕颐,就见南宫恪尖利的鬼爪刺进了他的心口,似要把他的心脏挖出来才罢休!

  “你放了他……我跟你走!”

  “苏锦璃,我要的不只是如此简单……”

  “我明白!你是要我爱上你……我会努力的!”

  她忽然扬起唇角,手颤抖着伸向他与御蓝斯五官神似的俊颜。

  “还记得吗?我们前些日子,还在断情崖上有说有笑,我们就从那里重新开始……好不好?就当作……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他随手一甩,轩辕颐被落在了几丈外。

  轩辕颐银袍滚的满身尘土,挣扎着爬起身来,吐出一口血,忙以内力护住心脉,抬起头,就见院子里顿剩他一人。

  *

  御蓝斯一入皇宫,就见护卫们正在忙碌着,从大殿内往外抬尸体。

  满宫的宫人,换了白袍,宫廊上,护卫们正在忙着布置白绫布……

  他惊得冲进大殿,就见满地血腥……

  抬尸体的人都以白布蒙面,似生怕嗅到什么毒气。

  “发生了什么事?”

  无人听到他的声音,也无人回答他。

  护将统领在殿内的丹陛之上命令到,“毒气未散,都不要摘掉面巾,为防尸体残毒留存,全部烧毁。”

  御蓝斯往里走,就见御之煌趴在台阶下。

  他手上一柄长剑——是储君专用的龙鳍长剑,他身上没有伤痕,只有口角一点黑血,显然……他还没有机会刺出,就毙命。

  忽然想到皇祖母,御蓝斯忙奔出去,瞬间振翅,飞向太后寝宫。

  太后寝宫也无幸免,台阶上下,死尸横七竖八,这里尚未来得及清理。

  宫廊下有几个妃嫔,显然,她们前一刻来请安的,刚走出去就毙命。

  殿内,御雪儿就横在地上。

  胖乎乎的小丫头脸色暗青,力量太浅薄的小身体,不敌剧毒,

  七窍出血,一身雪白的小纱袍,染了斑驳的污血,触目惊心。

  凤椅上的女子,栗发高绾的女子,身着立领凤袍,正在吃力地挣扎。纵然她力量高深,也难免被剧毒侵蚀。

  她按住剧痛的心口,气息犹存地挣扎。

  “雪儿……雪儿……”

  御蓝斯就站在她身前,泪流满面,“皇祖母,雪儿已经死了。”

  “雪儿……”她嘶哑地唤着孙女,看不到御蓝斯,吃力地趴下凤椅,一点点挪移着……

  仿佛爬了千年之久,直爬到御雪儿身边,把小小的人儿抱在怀里。

  “好孩子,皇祖母过来了!不怕……不怕!”

  御雪儿四肢往下瘫,小脑瓜向后仰着,全无反应。

  太后悲恸欲绝,泣不成声,刚痛失最爱的孙儿,又失去最爱的孙女,遭遇如此浩劫,她已然无力支撑。

  “为什么……为什么南宫恪那个畜牲,连这么小的你都不肯放过?!”

  “皇祖母……”

  这一声是女子的声音,御蓝斯转头想提醒她不要近来,为时已晚。

  御蔷一入殿门,就全身瘫软地跌在了地上。

  “噗——皇祖母……孙儿来晚了!”

  “蔷儿!”太后再没有力气爬过去,只催促道,“出去……快出去……南宫恪毒杀你父皇,假造遗诏……”

  她话没说完就抱着御雪儿歪在了地上,美丽的凤眸仍是圆睁着,愤怒,仇恨,凝固在眼底,再也爆发不出。

  御蔷撑着一口气向外挪移,却爬到宫廊下,就再也爬不动……

  御蓝斯从殿内走出来,俯视下去,心底却丝毫没有复仇的快意。

  许多年前,他也曾想,这样杀掉所有伤害过母妃、阻止父皇和母妃相恋的吸血鬼们。

  要杀人,很简单,就像现在这情景。

  他甚至也曾计划这样一场剧毒阴谋,甚至在寝宫里囤积了几罐的剧毒,却……始终狠不下心。

  他的亲弟弟,南宫恪,将这一天拱手摆在他面前,让他亲眼看到这一幕,他却笑不出。

  这不是母妃想要的,母妃是个善良的女子,她不会以仇怒毁天灭地。

  忽然,想到锦璃,轩辕颐却找了来。

  两个护卫架住他的双臂,显然不信他的话,皇宫重地,不准这狼人擅闯。

  “御蓝斯,你在哪儿,听得到我说话吗?”

  御蓝斯忙在殿前石柱上击打一下,上面刻下三个字,“放开他。”

  两个护卫忙放开他,毛骨悚然地环看四周,不敢相信宫内真的有亡魂存在。

  轩辕颐便朝着石柱说道,“你快去救锦璃,她说去断情崖……”

  御蓝斯又在石柱上打了一下,纵身飞离。

  轩辕颐看向石柱,发现上面一行小字。

  “回狼族去,别再踏入大齐和血族。”

  *

  断情崖日出,锦璃第一次见,雾霭飘渺,站在崖边,望下去,水面碧绿,青山起伏,鸟雀幽幽飞过,也未能惊扰这片宁静。

  江面上,跳出水面的朝阳下,大小船只鱼儿般,在江面上移动。

  她看到了江对岸,那座艳若宝石的白色的城——莫黎城。

  她艳红如火的蛟绡纱袍被晨风扬起,怒放的红牡丹般,惊艳开绽……

  早上起床,她格外的精心打扮过。

  从不喜欢浓妆的她,用了太多的唇脂,双唇花瓣般娇艳欲滴。

  眉眼亦是描画细致,额上贴了红玛瑙花钿,血滴般惊艳。

  离开镜子时,她看到自己像极了一位美丽的新娘子。

  那人说,她是他的王妃,如此发髻高绾,红纱一身,不知像不像他的王妃。

  于是,她看着朝阳,南宫恪莞尔笑看着她。

  “恪……”

  “嗯?”

  “你为什么喜欢我?”

  “为什么?”他眸光悠远微眯,看向她眺望的一处,“因为你容貌绝美,因为你有趣,因为你善良的有点傻,还因为你是苏氏嫡女,苏锦璃。”

  说着,他将她环入怀中,侧首凑近她颈侧,“你的气息也好闻,一身甜暖的香气,正合胃口!”

  然后,他便吻她的脖颈。

  她不着痕迹地躲避,“你知道我为何喜欢你么?”

  他扬眉,受不得这个话题诱惑,“你真的有喜欢我?”

  “嗯!”

  她抬手轻抚他的眉眼,细细地描画,无法想象是何等美貌的父母,才孕育出这样貌美惊人的南宫恪和御蓝斯。

  “去年雪景,第一眼看到你,你的唇,你的脸,不见血色,不见笑,我便知道,你的心里有伤,所以,我忍不住想逗你笑,想对你好,想关心你,想治好你的伤。当然,那不是喜欢,那只是医者本能。

  后来,你真的笑了,笑得那么美,而且,那么坏……天下间,任何铁石心肠的女子,都经不住那样笑颜的诱惑,而我,不过只是寻常女子而已。”

  他动容拥紧她,因为她这样耐心的甜言蜜语,满心惊喜,却又觉得不真实。

  她在他怀里,温柔扬起唇角,“恪,你知道吗?我们曾经是做过夫妻的,所以,才有这样的纠葛!而且我还为你生了一个儿子,名叫南宫谨。”

  他捧住她的脸儿,在她额上轻吻,“若是如此,我们将来的儿子,还叫南宫谨!”

  “好!”

  “如果你喜欢这里,将来,我定在这里给你建一座宫殿,我们每日醒来,都能看到最美的日出!”

  “好啊!”她灿烂扬起唇角,笑颜也轻松起来。“那……你说,在哪里建才好呢?太靠近悬崖,会不会不安全,将来孩子若乱跑,会掉下去的。”

  他想到了那株垂柳,那一日,风轻云淡,别样美好。

  他不羁地睡在树上,静静地不扰她。

  她坐在树下的大石上,自言自语,拿着树枝在地上乱画……

  于是,他转身看向那株垂柳。

  晨风里,苍老的柳树树冠宏大,温柔飘展碧绿丝绦,似温柔抚慰着什么。

  “璃儿,就在那里建造宫殿好了,宫殿后可以再造一处花园,如此临山面水,如诗如画,你说好不好?”

  没有人回应他。

  察觉到四周的芬芳淡了,隐约不对劲儿,他猛然转过身,就见崖边早已没了人影。

  “苏锦璃——”他冲到悬崖下,正见她往下坠。

  羽翼挥展,他忙俯冲下去,薄雾从身边飘过,风声呼啸,他顾不得这悬崖有多高,拼力地想追上她。

  她含泪的笑颜,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满身红纱,都在向着他飘舞。

  还差一点,他便触到她飘扬的裙带,倏然,艳红的身影凭空消失。

  她坠在——他看不见的一处,落在一个俊美的紫袍男子的怀里。

  男子笑着嗔怒,“苏锦璃,你害我……差点来不及接住你!”

  噗通——南宫恪则坠入了水里。

  他收拢羽翼,在水里和水面四处寻找,任凭他喊破了喉咙,回应他的,只有绵长层叠的回音。

  “苏——苏——锦——锦——璃——璃——璃……”

  如果那天,在断情崖,他没有执意杀了赵侧妃,她一定不会这样厌恶地离开他!

  他知道自己错了,可……只有死人才不会再惹麻烦!

  他是为她好,他错了吗?

  为何这个愚蠢的女人,不能想他所想?

  这一天,一位樵夫从崖边经过,看到一个长着一双羽翼的吸血鬼男子,痴傻地在悬崖边,一遍一遍往下跳。

  他似乎,并不想跳进水里,每次快要触及水面,他便又腾飞而上,接着往下跳……

  樵夫很想劝他两句,却见崖边的石头上,出现一行字。

  “哎?公子,这里的字,好像是对你说的。”

  终于,那痴傻的男子收拢羽翼,飞到了崖边。

  “恪,既已夺取血族,就别再伤害大齐,去当一位明君吧!去爱一个适合你的女子,生一群可爱的孩子!苏锦璃。”

  他嘲讽地冷笑,笑得东倒西歪,跪瘫在地上,仿佛被彻底打垮,绝美的容颜,苍白,扭曲,狰狞,宏大的羽翼*地垮在脊背上,再也抬不起。

  “你这样绝情,由得我拒绝么?”

  “我知道,你是跟他走,你这个绝情的女人!”

  “我恨你!我会杀光天下所有人,让你后悔离开……你大可以夜半时,再来砸我的门!你大可以来找我算账!”

  他本能地咆哮,想寻到她的踪迹,想抓她回来。

  他面前,一根树枝,在轻轻地一动,在地上留下清浅的痕迹,一如那日在柳树下的图画,少了几分漫不经心,细细的小楷,秀美绮丽。

  “如果,因为我一时善念关心你,反害得你去伤害别人,我会永难瞑目。你要让我变成四处游荡的孤魂野鬼么?”

  他看着那树枝,凄苦而嘲讽地冷笑。

  “苏锦璃……”

  他伸出手,指尖意外地触到了柔软的手指。

  “我不会再伤害你了,我不会再那样杀人了,我知道错了,所以……我永远不会了!你回来!哪怕与康恒在一起,我也不会反对的……我会保护你,只跟在你身边就好……”

  锦璃松了他的手,转身,坚定地扣住正在等待他的御蓝斯的手。

  御蓝斯宠溺将她环入怀中,“不要奢望,吸血鬼永远不会卸除嗜杀的本性,更何况,他是喝狼血长大的,天性凶残,更胜任何吸血鬼与狼人。”

  因为,他了解自己,所以,更了解南宫恪。他们都造孽深重,受上天诅咒,所以,合该

  得此报应!

  *

  一股淡雅的荷香萦绕四周,锦璃被生生拽了回来。

  原属于这身体的纷杂繁复的影像,风驰电掣地袭来,冲击地她头脑剧痛,筋骨刺痒。

  她呼出一口气,只觉得满口浓苦的药香。

  她听到自己的心跳,脉搏鼓噪,腹部里两个小生命在拼力的回应着她的复活,似惊喜地嬉戏。

  “璃儿……”

  听到弥里的声音,她疑惑睁开眼睛,眼前却是一团黑暗。

  她眼望着帐顶,眨了眨眼眶,澄澈的眼底,毫无波澜。

  她颦眉抬手,循着声音来源,向半空里抓,想抓到什么……却什么都看不到,只是抓空。

  床畔的孙嬷嬷看到这情景,心痛捂着口鼻,不敢让自己哭出声。

  血族太后莲央,翱王御风,南宫恪,以及远道而来的苏锦煜等人,都怕她难过,而隐忍难过,不敢出声。

  弥里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扶在她的发顶,疼惜地低喃。

  “璃儿,我在这里,璃儿……我在这里!别怕,很快会康复的。”

  他的泪落下来,愧疚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对不起,我不该离开你……我应该一直跟在你身边,保护你!”

  锦璃眼睛刺痛,眼眶里却滚出两行黑浓的血泪,映在冰雪似地肌肤上,凄厉,诡艳,惊心。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用天天保护,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她话音哽咽,唇角却扬着笑,口气也轻松如常。

  好好的吗?弥里清楚地感觉到,她茫然,心痛,手足无措。

  她感觉到无殇五脏六腑都在痛,于是想问,想看,却因不确定身边都有谁,因此不敢开口。

  眼前黑暗无边,她怕御蓝斯和孩子们伤心,不敢说,自己已经成了瞎子。

  肃娴——那个带着孩子夺她夫君的、精致美丽的女子,为何要给她用如此剧毒?!

  在另一世盘桓一遭,她知道,自己是被肃娴害死了。她差点失去自己的四个孩子……

  “御蓝斯?”她犹记得前一刻,她与他在断情崖边,与南宫恪道别。

  这男人,从前世,到今生,直引诱她,他对她这样痴情,她死而无憾!

  如今,她回来了,也疲累不堪,无力再争那口气。

  “阿溟……如果,那个孩子是你的,你就留下她们母子吧!我只求,你能善待谨儿,无殇,和我们的女儿。”

  “苏锦璃,你在说什么傻话?”

  御蓝斯忙上前来,抓住她有些僵硬的手,把弥里挤到了一边去。

  “璃儿,你听我说,那孩子是御之煌的……”

  “你不必再骗我,我容得下的。”她不想再思考他曾经荒唐的过去。

  那天,他背着她去主婚堂见那孩子,必然也是有所顾虑,怕那孩子是他的,怕无法对她交代,所以,他对自己都没有信心,她何来的信心呢?!她既然接受了他的好,也该接纳他的坏,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