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不大,胜在一应俱全。
林西坐在窗下的炕上,接过春夜递来的茶盅,一气喝了半盏。
夏风不悦道:“姑娘,你瞧见了没有,大小姐今儿戴着紫玉耳环,夫人明明看到了,却默不作声,也不知是何道理?”
春夜轻轻叹了一声道:“姑娘,奴婢这些日子也算是看出来了,这府里,除了侯爷真心实意的喜欢姑娘外,旁人……”
林西笑道:“我又不是那银子,作什么非要人人都喜欢!你们放心,你家姑娘我什么都吃,可从来不吃亏。我喜欢一招制胜,打对方个永无翻身。如今吗,水未到,渠未成,你们俩个急什么?”
春夜笑道:“姑娘总有理。”
夏风忙道:“姑娘,要不我们下去拜拜菩萨吧!”
“不拜不拜!”
林西连连摇头,伸出素手,拨了几拨,笑道:“今日我算过了,菩萨他老人家这会子忙着调停几个小妾的争执,没功夫理会咱们。”
夏风笑道:“那夫人他们岂不是……”
林西调皮朝两个季节挤了挤眼睛。
……
夏氏稳稳的立在庭院中,正色道:“今日上香,规矩不用我说,想必你们都是知道的。府里三位少爷可自便,午时回来用斋饭。姑娘们跟紧我,不可到处乱跑。两位姨娘在旁照看着。”
“是,夫人!”众人轻声应下。
夏氏满意的点了点头,目光在女儿高鸢尾身上轻轻一扫,扶着正阳的手款款而出。众人紧跟而上,
高子瞻一身天青色长衫,目送嫡母一行离去。遂朝身后的荷花看了一眼。
荷花会意上前。
高子瞻偏过头,低声耳语了一阵。荷花点头而出。
“大哥,这延古寺有什么好玩的,白耽误我一天的时间!”
高子眗百般无赖的的叹了口气:“还不如往茶馆里听书来得有意思。”
高子瞻笑道:“你若觉得无趣,大可往后山走走,听说那里的枫叶已有几株开了,倒有几分可瞧。”
“枫叶有什么可瞧的。瞧来瞧去。也只几片叶子,无趣无趣!”
“今年不同往年,秋闺在即。听说许多上山进香的年轻学子们,多半会聚在那里,或对联,对吟诗。或下棋,很是热闹。”
“噢!”
一旁的二少爷高子眈顿时从竹椅上跳了起来。小丫鬟正端了茶盅过来。避让不及,一盅茶尽泼在了高子眈月银白的新衣上。
高子眈抬起便是一腿,骂道:“蠢货,蠢货。连个茶都不会奉,我要你作甚,让我如何见人?”
小丫鬟跪倒在地。吓得泪流满面,半声都不敢吭。
“得了。她也不是故意的,你和我身形差不多,我与你换换。”
“大哥,那你呢?”
“我不往后山去,只在这附近找个清净这地,闻闻檀香,听听佛音,将心静下来,好应付秋闺。你让三弟陪你去。”
“我不去,我最恨那些个迂腐的书生……”
“走吧,三弟,燕山红叶,难得一见,反正来都已经来了……”
……
“小姐,小姐!”
李凤津恼怒的瞪了翠儿一眼,跺脚道:“怎的去了这么半天?”
翠儿忙道:“小姐有所不知,那相府的车马才到。”
“快说,打听的如何了?高子瞻来了没有?”
“来了,来了,这会往后山去了。”
“往后山去了?”
李凤津狐疑道:“往后山去做什么?”
“听说后山有刚红的枫叶,还有学子们在枫叶下联诗。”
李凤津思忖片刻,喜道:“没错,再过几日便要秋闺,肯定是他要跟那个书生们切磋切磋,快,快,快,咱们跟上去!”
李凤津一把拉住翠儿的衣袖,正欲往外走,不想险些与个婆子撞了个正着。
“作什么呢,横冲直撞的,撞着了小姐仔细你的差事。”翠儿娇叱道
“对不住大小姐,院外头有个叫荷花的相府丫鬟,找林姑娘,奴婢赶着去送讯呢。”婆子忙陪不是道。
李凤津嫌弃的看了她一眼,冷笑道:“一个丫鬟,也值得你大惊小怪。”
“这……”婆子想着怀里揣着的二两碎银子,哑然不语。
“滚开,别挡着本小姐的道。对了,顺便跟姑娘说一声,我到后山去转转,一会就回来,让她不要乱跑,失了体统。”
“是,大小姐!”
李凤津一脚跨出院子,却见一个身形高大,满脸是疤的青衣女子立在院门口,正探头往院里打量,吓得心头一跳。
青衣女子遂得体的朝李凤津福了福。
李凤津见其穿着行止,必是大户人家调教出来的下人,应是那相府丫鬟无疑,轻声嘀咕道:“真是什么样的货色,交什么样的人,翠儿,赶紧走。”
……
“荷花!”
林西眼睛一亮,飞身扑到荷花跟前,一把握住她宽厚的手掌,惊道:“怎么会是你?”
荷花笑道:“陪夫人来上香,听说逍遥侯府也来了,就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你居然在。”
林西笑盈盈的看着她,来来回回打量道:“你真的走出了那个府邸。荷花,你真了不起。”
荷花抬起手腕,晃了晃,道:“我也想出来看看外头的天地,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林西也抬了抬手,玉腕上的手镯翠*滴,莹润泛光,如荷花的一模一样。
两人相视一笑,心里有一块地方慢慢变得柔软,往昔同处的时光浮在眼前,短暂却又是那么珍贵。
“姑娘,别站着了,难得荷花姐姐来。坐下好好说话吧!”春夜笑道。
“不了,我还得回去侍候大少爷呢。”荷花想着大少爷的叮嘱,谦让道。
林西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笑道:“不管他,走,荷花。我带你去亭子里坐坐。咱们好好说说话,他若问起来,只管推在我身上!”
“这……”荷花犹豫。
“春夜。你替我去吱会一声!”林西毫不犹豫的拉着荷花往外走。
春夜朝夏风递了个眼角,两人忙跟了上去。
……
四角的小亭里,银红女子肌肤胜雪,眸若星辰。脸上一缕微笑,端的是自在如风。
高子瞻心头不由一动。微微扬眉,撂起衣衫,迎头而上。
“荷花,我的棋。你放哪里了,我怎么找不到?”
林西嘴角一顿,笑意僵在脸上。
“大少爷!”
荷花报赫朝林西一笑:“大少爷现在要用?”
高子瞻点点头。目光仍停留在林西的脸上。
“奴婢这就去给大少爷拿。林西,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哎……”
还未等林西反应过来,荷花姑娘已跑开了。
怪道能将她在火海中背负出来,分毫不伤,这脚程,也忒快了些吧。林西有些不悦的瞧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哼,连个棋也找不着,回头小心把自己也弄丢了。
“大少爷!”
高子瞻见短短一瞬,各种表情在她脸上呈现,不由自主的笑道:“林西啊,咱们又见了!”
咱们?
哼,谁跟你是咱们!
林西皮笑肉不笑的客套道:“大少爷这是要跟谁下棋啊?”
高子瞻微微笑道:“跟你啊!”
“跟我!”林西指着自己的鼻子诧异道。
“上回在醉仙居听瑾辰说,你棋下得颇好,今日正好遇着,敢不敢跟我下一盘!”
林西蹙眉沉思,那天崔三少夸过自己吗?
“怎么,不敢了,原来你也怕输?”高子瞻不容她有思虑的时间。
林西倏的一声冷笑:“哼,输了可别哭爹找娘!”
“好!”高子瞻抚掌喝道,
温润的声音带着几分激昂,让人心神一颤。林西蹙眉看着眼前这个衣袍上一滩黄渍的英俊男子,嘴角微微一撇,暗骂了句:祸水!
“你心里在骂我?”高子瞻眸光一挑。
林西一怔,抬手指了指那滩黄渍,虚笑道:“哪里,我是觉得大少爷就算身上有它,也不掩绝世风姿!”
高子瞻只觉得一阵恍惚,当日那个戴着面皮的女子,就是这样虚笑着,陪着小心,言不由衷的应付着他。
“这衣裳原是子眈的。”
高子瞻轻轻一叹道:“林西,你虚笑的样子,还不如荷花好看!”
林西又是一怔,慢慢的敛了笑意,道:“高子瞻,秋闺再过几日就要开始了,你不把心思用在读书上,却来研究我虚笑好不好看,你这……也忒闲了些吧!”
高子瞻不怒反笑,闲闲道:“高子瞻这三个字,比大少爷好听,下次就这么叫我!你可还记得在欣然院,你与我一同下的那盘棋?”
林西白了他一眼,道:“如何不记得,为了那几枝海棠,害我挨了谭嬷嬷一通骂。”
“不过是一通骂而已,我却是既出了银子,又弹了一曲,好像还替你……做了一篇文章。”
“你读书人不做文章,难不成让我做。”
“你是故意输的?”高子瞻迅速道。
“那是当然,谁让你……”
林西似意识到不对,忙收了口,脸色有些不在自然。
“谁让我这么不知好歹,三天两头往二弟院里跑,使唤的你团团转。”高子瞻笑意不减。
算你有些知知之明!
林西哼哼道:“原来你都知道!”
“你还打算捏个小人,写上我的生辰八字,朝上头戳个七八十针?”
林西想着以往的调皮,笑道:“心里倒是这么想的,只是没下得去手?”
高子瞻见她慢慢的褪去了防备,柔声道:“为什么下不去手?”
林西歪着脑袋,认真的想了想,道:“非作奸犯科,十恶不赦的之人,不行此等下作手段!”
高子瞻长长一揖,笑道:“多谢姑娘手下留言,容我存活于世!”
林西素手一摆,笑道:“不必客气,也是我心胸宽广所致!”
高子瞻愣了半晌,忽然暴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棋来了,棋来了!”荷花气喘吁吁道。
高子瞻收了笑:“如何,手谈一局?”
林西见眼前之人没了以往高高在上的气势,言语中颇有几分讨好之意,遂挑眉笑道:“有何赌约?”
高子瞻扬唇,解下身上的一方玉佩,道:“我输,它归你!”
林西高子瞻如此大手笔,撇了撇嘴,从头上拔下一支玉簪,十分豪迈道:“我输,它归你!”
“一言为定!”
“绝不反悔!”
两人相视一笑,颇有些泯恩仇的意思。
……
黑子如星,白子如玉。
你来我往之间,手中棋子不断落下,谁也不曾有半分停顿。数子之后,高子瞻不由抬眸看了林西一眼,眼中惧是惊艳。
“林西,谁教的你下棋?”
“我老爹!”林西思索着棋盘上的走势,随口道。
“平常都和谁下?”
“我师弟!”
高子瞻目光微凝:“胜负如何?”
“胜负各半,我与他斗棋十年,至今未分出胜负!”
林西不满的瞪了一眼:“你是下棋,还是说话。”
高子瞻苦笑的回瞪了一眼:“怪我自不量力,竟不知你的棋艺高至如此,这盘棋不用下,我知道自己会输!”
林西最恨对手如此一说,冷笑道:“不到最后一步,胜负又有谁知。倘若是我,明知彼此力量悬殊,也要全力以赴,不让对手赢得那么轻松。这才是对下棋之人的尊重!”
笑意蓦的从胸口传出。怪道她在相府做了四年丫鬟,都未曾露出马脚,原来她一心想做的事,不管输赢,必会全力以赴。
高子瞻将目光落在棋盘上,轻轻放下一子,意有所指道:“放心,对你,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林西根本未曾察觉这话中的深意,傻傻的接话道:“这才像样!”
……
“小翠,你确定那天青色衣裳的人,定是那高子瞻!”
“小姐,奴婢亲眼看见高少爷从马上下来,身上穿的就是那件天青色的衣裳。”
修长男子背手而立,头顶几枝低垂的枫叶,远远瞧着姿态甚是高雅。
李凤津忙理了理衣裳,整了整发髻:“快帮我瞧瞧,这个样子如何?”
“小姐容貌不俗,气质出尘,无人能比。”
李凤津眼角一扫,见一牙色衣裳的男子走了过来:“快瞧,来了个人!”
翠儿笑道:“小姐,那是高府的三少爷,奴婢看见他骑马跟在大少爷后头的。”
李凤津呆了呆,颊上腾地升起两朵红晕来,紧了紧手中捏着的帕子,有些手足无措道:“那我……我……要怎么过去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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