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浓浓的酸楚自心尖散开,很快便侵蚀了十三的五脏六腑。他就如吃了那还未成熟的青杏一般,五官扭曲了一下,旋即正色。他双眼盯着那个背影,心里却酸涩地发颤。强颜欢笑,大抵不过如此了吧。
胤禛回过头,便看到十三盯着那幅画在看,认真的模样就像小时候听皇帝亲自授课。
他笑了笑,略去眼中对那个背影的狐疑,低声道:“十三弟莫要将她夸上天了,她这点本事,在你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
妍华知道自谦,见胤禛不再问那背影画的是谁,心里虽然不满他如此贬低自己,可嘴上却赞同到不能再赞同了:“就是,十三阿哥才高八斗,我这点本事相形见绌啊,哪里敢拿出手。十三阿哥今日这么一夸,够我炫耀上一整年的了。”
十三抬头瞄了一眼,看到妍华面上再明显不过的讨好模样,便轻轻摇着头,无奈地笑出了声:“我夸一句,只够你炫耀一年,若是四哥夸上一句呢?”
妍华无辜地眨了眨眸子,佯装思索了下,然后才认真地说道:“他若是能夸上我一句,我便能炫耀上一辈子了!”
十三眸子一颤,悠悠然别开了眼看向那从菊花。
胤禛看到妍华的惫懒模样,暗地里在她腰上掐了一把:“以后不准看那些艳俗的书册子了,若是想看书,去书房里拿,上至星象福祸下至远古传说,都有。”
妍华从他手心挣开,不满地撇了下嘴:“就是没有我想看的。”
胤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嘲讽的意味不言而喻:“哦?我倒是看到你拿去了一本河渠通史,本还想着你若是有不明白之处可以问我。既然你不喜欢看,那便早日还回去吧,免得弄丢了。”
妍华却不理他,转头看向十三:“十三阿哥,我看到你府上的书房大得很,筱七姐姐说里面的书很多,简直就是个宝库,我下次过去能借两本看看吗?”
十三剑眉入鬓,抖了两下:“当然,想借多少都可。”
妍华美滋滋地一笑,旋即笑开了花儿。
只是,这书她还没来得及借,便没了机会借,这是后话。
十三看到她的笑靥,心里一动,旋即看向胤禛:“四哥,你前些日子不是说过,让我给你作画吗?择日不如撞日吧,我只怕再拖便不知拖到何年何月了。”
胤禛默了默,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凝眉似在沉思。
十三莞尔一笑,拍了啊他肩膀一下:“四哥且去换衣裳吧,我也正好让人准备一下。四哥,且当闲时,便稍作歇息,脑子永久了太累心。”
胤禛浅浅一笑,嘴角噙着一抹算计:“既是要作画,索性多画个人儿。我府上原有两件洋装,婵婵今日正好也在,你便多画她一个,可好?”
十三微愣,疑惑道:“你是要让她穿男式的洋装?我看她这身板,也撑不起来……”
胤禛摇了摇头:“有一件女式的洋裙子,放在那里一直没动过,以前倒是想叫文瑶穿了看看的,可她不喜,便一直放在了那里。”
十三的眸子闪了闪,看了一眼妍华,默许地点了下头。
胤禛挑着眉,看向云里雾里的妍华,挑了挑下巴:“走吧,去我寝殿换衣裳。对了,十三弟,这日头足,晒久了恐会不适,还是去那边凉亭里画吧。你且叫人收拾一下,我与婵婵去去就回。”
十三颔首,看向凉亭,再回眼时,胤禛与妍华已经走远。
他定睛看了那个倩丽的背影两眼,又垂眸看了看纸上的那个飘渺的背影,发起愣来……
胤禛的雍华殿里有一个暗格,约莫有五尺见方大小,暗格子四周都是嵌在墙里的架子,格局像多宝阁。架子上放了各色东西,小至扳指耳坠,大至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更有几把长弓利剑。
只是,有些东西看着并不至于价值连城,甚至连换个包子都未必有人肯换,比如搁在东北角落里的那块帕子与那只腐朽的香囊。
一块帕子而已,何至于如此珍藏?
妍华好奇地走了过去,抬手想将帕子拿在手里看看。可手抬到半空,她又转念了,决定隔空摸一摸便好。能被他如此珍藏,定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她若是碰坏了倒是要挨骂。
可是胤禛却并不知她的想法,看到她的举动只以为她要去碰帕子抑或香囊,忙急急出声:“别碰!”
妍华的手本已悬在帕子上,被胤禛的喝声一吓,忙缩了回去:“怎么了?我没碰。”
胤禛轻吁了一口气,不太放心地看了那块帕子与香囊一眼,见它们安然无恙后,这才轻喘道:“没事,衣裳在这边,你快出去换吧,莫要让十三弟等久了。”
见妍华怀疑地盯着那块帕子看,胤禛便又解释了一句:“这东西是一位故友的,落在这里一直未曾取回。已经放了许久,一直未曾碰过,我怕容易碰坏了它们,所以才提醒你一声。”
他不解释还好,他一解释,妍华便更觉着奇怪了。
因为他向来不喜欢多做解释,此时这般详尽的解释,难免叫人起疑。
不过妍华也没再多做纠缠,捧了他指着的那件被绸布包裹的衣裳便出去了。
她见过男洋人,倒是没见过女洋人,所以并不知道女洋人的衣裳是长什么样的。可是等花影展开那件洋装后,妍华却惊得连嘴巴都合不上了。
那件洋装是纯白色的,束腰收腹,下摆的裙子蓬蓬的,看着着实怪异,却很美。
妍华与花影不知道如何穿,这时良辰走了过来,将妍华带到屏风后示意花影给她宽衣解带。
束腰,收胸,好在妍华腰细,如果不然,她真的怀疑自个儿能否穿上这件奇怪的里衣。她低头撇到自己胸前被挤出一条沟,又探到有一道灼热的视线迎面落在自己胸前,面上一热,登时面红耳赤起来。
抬头一看,胤禛正直勾勾地看着她的胸口,理所当然没有一丝害臊。
妍华嗔怒,忙转过身子背对向他:“你还不快去换洋装,待会儿十三阿哥等急了指不定就不肯画了。”
胤禛却一动未动,失神地盯着花影与良辰帮她穿上那件洋装后,才悻然转身去换衣裳。
妍华换好衣服回头时,正好看到他眼里滑落的那丝失落,心中的狐疑便愈加茂盛了。
所以她问了良辰一句:“贝勒爷暗格子里藏了什么东西你都知道吗?”
她想,那暗格子里么有灰尘,定是有人定期进去打扫的,胤禛不可能自个儿跑进去擦灰。这雍华殿里,就属良辰是最大的管事丫鬟。所以问她便问对了,若是她也不肯说,那便是当真有问题。
果不其然,良辰顿了一下,旋即笑道:“哪里有什么暗格,格格没睡醒呢吧?即便真有暗格,贝勒爷也不会让奴婢进去的,里面定然都是价值不菲的宝贝,砸了可不得了。”
妍华见她不愿意讲,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我看到里面有条泛黄的帕子,原先应该是白色的,帕子上好像绣了几片绿叶。帕子旁边还搁了个香囊,已经不香了,不过看样子也挺久的了,缝制得倒不是太细,针脚有点儿疏密不匀……你可知道那两样东西是谁的?福晋的吗?”
良辰的眼里有两道忽明忽暗的光芒闪了闪,最后她仍旧笑着摇了摇头:“格格莫问了,奴婢连暗格在哪里都不知道,又怎会知道那块帕子是谁的呢。格格快莫为难奴婢了,赶紧换好衣服出去吧。这衣服啊,崭新的,格格是头一个穿的。”
待彻底穿好后,妍华垂眸一看,胸前挺拔,纤腰被束得妥妥帖帖,她面上的红晕不禁又浓上一分。
这衣服太贴身了,她有点儿羞赧,不好意思穿出去。
“好了吗?”胤禛换得快,转过屏风看过来时,便看到脸上抹了天然胭脂的妍华,娇羞地立在那里绞着手指。那模样,就如春日里万福阁中的一朵娇俏桃花,在威风中徐徐摆动花瓣。
屏风后面无窗,她又背着光,所以她的面容突然之间有些朦胧,不太真切。
胤禛突然有点儿失魂落魄地喃了一句什么,良辰闻声,脸色大变,忙强撑出一片笑走到了妍华身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良辰替胤禛捋了捋衣摆,强自说道:“贝勒爷的衣裳没有捋平呢,是哪个丫头给穿的,看我回头不说说她才怪!”
妍华并没有听清胤禛的喃语,只因方才抬眼的瞬间,被胤禛的模样给惊到了。
他身上的洋装有些怪异,里衣的袖口呈花状,最怪异的是,他头上戴了一顶假发帽,卷卷的打着小漩儿顶在他头上有些滑稽。
“走吧。”胤禛的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淡然,可是配了这一身,却显得颇有些不伦不类。
妍华强忍住笑意,点了头。
胤禛看了一眼她的发髻,又跟花影说道:“将她的旗头散了吧,那样才与这身洋装搭。”
待俩人终于欢好衣裳去向凉亭时,十三却站在太阳底下晒着,额头上微微渗出几大滴汗渍。他的眉头本是深深拧着,待听到有人走近后,忙转头看了过去。
只不过他头转得快,额角的汗水还没来得及擦掉,眼底的难受也还未来得及完全隐去。
“十三弟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良辰,去传柳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