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华转了转眸子,脸上一派镇静从容:“我也不知,若是大老远的过来探视我,那福晋倒是真的太体恤了。走吧,推我去前面那个亭子里迎迎福晋。”
灵犀转头冲身边的一个丫鬟道:“去备点茶水,先端去前面亭子里候着。”
灵犀推着妍华到凉亭时,乌拉那拉氏的身影也已经映入眼帘。
妍华看她穿着一身冠服,便知道她定是才从宫中出来的,忙让灵犀推着她继续向前:“福晋身上的衣服重,我不可在此候着,那样太失礼。”
待距离乌拉那拉氏两三丈之遥时,妍华让灵犀扶着自己起身,微微向福晋作了福。福晋见她行动不便,点了头便让她做回了小轮车:“你腿脚不便,就不必拘礼了。”
妍华要迎她去屋子里歇息,福晋摆手作罢:“罢了,我过来看看你,待会儿就回府了。”说着便与妍华一道往旁边的凉亭去了。
福晋今日穿了一身冠服,衬得她面上神情愈加庄严。她毕竟是胤禛的嫡福晋,凝眉肃穆时,端得起十足的架子。此刻,她便端着架子,叫妍华看了心中一凛,隐隐生出一抹不安。
福晋端着茶喝了两口,这才抬眼看了看妍华的腿。腿伤被长袍盖着,看不出究竟,所以福晋只象征性地看了两眼便收回了视线:“那一日倒是惊险,你只伤了腿倒也是万幸。那本是意外,你心中不要有怨。”
妍华不知她要说什么,心中那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可面上依旧微微笑着。她也不知这样的伪装是怎么练就的,她若不想在人前示弱,总是喜欢扯着笑脸相迎,她阿玛说过,伸手不打笑脸人。
“福晋大老远的过来看奴婢,奴婢心中感激得很。奴婢也觉着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不敢有什么抱怨的。”她拿捏着尺度,笑得恬然。
乌拉那拉氏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抿了一口茶润喉。
一股诡异的气氛在她们二人之间蔓延开来,今日艳阳高照,可妍华却觉得凉亭中有些发冷。她也不知是真的冷还是心冷,不禁抬头揉了揉额角,却摸到一滴冷汗。
“我是个心软的人。”沉寂了半晌,福晋才幽幽地开了口。
妍华不知她这话何意,有些茫然地看向了她:“福晋不是心软,是心善。爷有福晋管理王府,也省了不少心。”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她不知福晋此番前来意欲何为,可恭维几句总是没有错的。
福晋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眼里流露出几丝赞许:“你刚进府时,我便看出你很聪明。你这些年来也算是叫我省心,所以即便你做了不少错事,我都顾念着情分,没有为难于你。”
妍华的眼皮跳了跳,眉头微微蹙起:“谢福晋抬爱,奴婢鲁莽,确实做过一些莽撞之事,却也都是无心之失。”
她的心中敲起小鼓,雷雷之音振聋发聩。该来的始终要来,以前受了委屈还有胤禛护着,眼下她也不知自己在胤禛心中是个什么样的地位,只能靠自己周旋了。
思及此,她突然有些悲哀。做了胤禛四年多的枕边人,到头来,她却也不相信胤禛会一直宠着她。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伤心,为胤禛可能不信任她而伤心,为自己竟然不相信胤禛而伤心,为他什么也不说就将自己关在这园子里而伤心,为自个儿要独自应对福晋的高深莫测而伤心。
福晋默了默,突然说起一件事,叫妍华讶然:“两年前,爷曾跟我商量,想让宗人府请奏立你为他的侧福晋。不过,那事儿被我拦了下来,你并未生育子嗣,立你为侧福晋于理不合,你说是吧?他向来稳重,我没想到他会对你存了这样大的心思。即便他当时真的让宗人府请奏那事儿,恐怕也是办不下来的,反而会落人口舌。”
妍华心中震撼,眸子也瞪大了许多。这件事情,胤禛一直未曾向她提起过。她知道,依了胤禛的脾气,定是要等事情定下来之后才会告诉她的。
许是因为这个事情太过让她震撼,她一时有些消化不过来,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了:“奴婢不知此事,奴婢不敢妄图侧福晋的位分。”
福晋沉眸看了她一会儿,方才点头:“那便是他自个儿的主意了,他向来重情义,我以为娉娘去了以后他便不会动那样大的心思了,没成想他倒是宠了你这么多年。”
妍华的心肝接连颤了两下,怯怯地看了福晋一眼后,复又垂下了眸子:“是爷抬爱了,奴婢也是上辈子修来的好福分,才能得了爷的垂怜。”
福晋眨了眨眸子,看向她的眼神柔缓了些:“你与娉娘倒是一点儿也不像,娉娘性子傲,即便谦逊起来也是带了一股子傲气的。你这么些年,没有恃宠而骄过,我倒是很欣慰。”
妍华摸不透她此番前来的目的,心里却一刻也不得安心,心上悬了一口气,堵得慌。
“我方才进宫见额娘了,自从十四叔与爷生了嫌隙,额娘对爷的态度也转变了不少。自从爷晋了雍亲王后,额娘待他倒是又亲厚了许多。”福晋顿了顿,见妍华面露疑惑,便又不疾不徐地说道,“额娘向来关心雍亲王府的子嗣问题,也曾提议过让爷再多纳两个格格,只是爷一直未曾答应。以前额娘是顾念着母子情分,没有逼迫他,后来又出了十四叔的事情,事情便拖到了今天。”
妍华的眼皮抖了抖,嘴角也不听话地抽搐了起来。孩子是她心里的痛,如今福晋将这件事情搬到台面上来讲,是祸不是福啊。
只是,她也很委屈好吗?前有宋氏的云锦布料予以关怀,后有不知谁人的朱砂予以安神,她跟谁诉苦去?说出来,福晋能信吗?信了又如何呢,她至今未生育是事实,福晋就算同情她,该做什么决定还是得照做。
白芷住在万福阁的那段时日曾经翻遍医书,虽然从古至今推崇朱砂神效的大夫不计其数,可是白芷却还是查到有医书上说:朱砂,多服令人痴呆。
妍华不知,痴呆对怀孕一事是否有影响,可是她觉得定是那朱砂导致她月事不稳的,所以她至今未孕也是有原因的好吗?朱砂之事,胤禛是知情的不是吗?既然胤禛知情,那么福晋也该是知情的。
想到这里,她心里的不安更加重了。既然福晋知情,还与她说这么多,那么福晋接下去要说的话便是三思过后才做的决定了。
妍华的脸色发白,血色渐褪,脸唇瓣都苍白起来。她听道自己抖着声音问了一句:“奴婢不知福晋此话何意?”
难道,真的要休她了吗?
福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面上闪过一抹不忍:“他太专注于你,这一点很不好。再过几个月,府上又要来新人了,到时候他若是还只专注着往万福阁跑,只怕不好。”
妍华抬眼看向福晋,笑了一下,却是笑得无力:“福晋,奴婢……并没有让爷不去姐姐们屋子呀,奴婢也劝着爷多去姐姐们屋子里转转,可是……”
她有些神伤,也有些心伤。哪个女子不喜欢自己心爱之人天天在自个儿身边伴着,她也想。胤禛一年里头确实有半数时光是在万福阁待着的,可是他也有半数时光不是在万福阁宿夜的不是吗?又不是她占着胤禛不撒手,是胤禛自个儿喜欢与她在一起,难道要她关上门不让他进屋不成?
福晋默了默,眼神一凛,骤然冷了三分:“我不过是让你注意着些,他终日忙着国家大事,本不该太过专注儿女私情。娉娘在世的时候,他便想过娶娉娘做他的侧福晋,娉娘再美也不过是风月楼里出来的女子,她何以能做侧福晋?我与你说这些,是想让你掂量清楚自个儿的身份,爷虽然不再提晋你为侧福晋的事情,可是他终究是存过那样的心思。我希望你不要在爷耳边搬弄是非,他若是又一时糊涂做出什么遭人诟病的事情,皇阿玛与额娘只怕会生气。”
听到这里,妍华心下已经了然。福晋兜来转去,不过是想给她一个警醒,迟到了四年的警醒。说到底,福晋是不喜胤禛太过专注与她一个人,是吧?
妍华心想,听福晋的语气,她终究是受了武氏的挑拨,对她心存疑虑了。可是她有什么好疑虑的呢?她妍华不过是个姿色平庸、家世单薄的格格而已,她既没有红颜祸水的资本,也没有祸国殃民的本事,她不过是跟自个儿喜欢的人厮守了几年而已,怎得说得她倒像是个恬不知耻的风月女子了?
是了,妍华顿时了然,她,是将对娉娘的恨意突然撒到她妍华身上了吗?
兴许一直是她太大意,将福晋想得太大度了。毕竟没有哪个女子会喜欢自己的夫君将爱都倾注于别的女子身上。是了,原来胤禛的宠溺,麻痹了她这么久,将她麻痹地忘记了去思考这些事情。
她是不是该庆幸,福晋终究心善,还能过来专门警醒她一声,而不是直接求着胤禛休了她?可是福晋接下去的话,却直接将她打入了冰窖。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他不肯休你,我却也不能放任他继续那般宠你。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爷的子嗣本就单薄,你也莫怪他,要怪便怪我。我想你这般明事理,知道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