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化年间,大同国,昆山
南方的冬天是极冷的,尤其是在雪后初霁的时候,湿气大,再无时无刻地伴着阵阵幽风,即使穿着厚厚的棉裘,也忍不住要打几个寒颤。(全本言情小说)
此时的中原王朝和诸国正乐此不疲地上演着权力更替,只有大同国维持着特有的安定富庶,即使只是昆山这样的小县镇,也有着令人艳羡的繁华。
这时,天刚蒙蒙亮,朦胧的光让巷子尽头一户破落的院子看起来柔和了一些。那用木片扎成的后门哗啦一响,又哗啦一声关上了。
一个纤弱的女子拢了拢单薄的衣衫,捂着干瘪的肚子,拿着一匹包好的布帛,低着头迅速地穿过后巷。她面色有些黄,衣裙简陋黯淡,可是细细一看,这一切都掩不住她的娟秀高华之气。她没有留意到,即将影响她一生命运的一行人已经到了巷子的另一边。
一辆由四匹枣红骏马拉着的马车穿过白日里繁华的街市,进入一条只容得下这辆马车穿过的幽暗巷子。巷子的青石地上结了一层冰,两边的墙角下散落着陈年的碎石,显然已经很久没有清理了。
“开门,本家三爷到了。”车夫抡起拳头砸上裂了缝的老旧木门,轻蔑地看着来开门的小厮,“还不去把太夫人叫出来,三爷有要紧事。”
小厮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轻视,开了门,为他们带路。院子老旧得很,没有任何装饰摆设,丝毫没有公侯之家居所的样子,就连服侍的下人也寥寥无几、衣着寒酸。
这里是昆山名门世家许家最破败的私宅,里面住着两位主子。一位是本该在祖宅颐养天年的太夫人曹氏,自她唯一的儿子无后而亡之后,她便长年卧病,在丈夫许老太爷过世后,贵妾李氏终于倚仗着两个正春风得意的儿子和多年暗中扶植的势力将她驱逐至此,美其名曰静养。
另一位是孙辈的嫡长女,许家四姑娘许嘉彤。她的父亲许孝祖由贵妾李氏所出,却因着一些缘由在族谱上是由曹太夫人所出,也是嫡出,历任大同国谏议大夫、工部侍郎。按理说许四姑娘不该和曹太夫人一般落魄,可她偏偏一出世就克死了自己的母亲和那时尚未被许孝祖扶正的填房林氏肚子里的儿子,对她厌恶之极的许孝祖将她送回了祖宅,只当没生过她。她辗转被交由嫡祖母曹太夫人抚养,后来也就随着曹太夫人一起被驱逐至此,十余年来她的血缘至亲许孝祖和李氏对她的事连问都没有问过一句。
许家三爷许孝贤领着两个管事的并两个婆子到了前厅,眼见着缺了角的石阶前摆着几盆水仙,他嫌恶地瞥了一眼,留下几人,径自向主位走去。
“老三,你的位子在那儿。”
主位上竟早已有了人,一袭暗灰色长衣的曹太夫人正闲适地用软布擦拭着一支梭子,不理会来者的不满,身板儿端正,纹丝未动。只这一句,便让来者降了声势。
“自从二哥来了信,府里上下就忙得人仰马翻,倒是母亲这里清静。”许孝贤长眉一挑,冷笑了一下在旁边坐下,“母亲”二字说的咬牙切齿。
“老三,听你这一声母亲叫的别扭,就不必勉强了。叫我一声太夫人,你省心,我也不会折寿。本来么,在你和老二的心里也只有你们的生母李太姨娘才当得起这声母亲,即使把我这正室赶出了祖宅,她也只是个妾。你们既不想被朝中言官、宗族长辈诟病,又想当孝子,怕是不能了。”曹太夫人眼皮都没抬一下。
若非投鼠忌器,眼前的老妇岂能还在此安坐,许孝贤起身上前,不耐地将他二哥许孝祖的信撂在她面前。
信是给许孝贤和太姨娘李氏的,说是当今王上御旨令公卿大臣、名门世族各荐宗族中有德行的嫡女一人入宫,为几位王子选妃,让他们尽快安排他的嫡出女儿四姑娘许嘉彤去西都待选。不过因为许家老太爷在世时做主将许嘉彤养在了曹氏身边,此事要同曹氏说明,绝不能因此闹出纷争惹怒几位族佬。
许孝贤回了座,阴冷地哼笑了一声:“太夫人,这人一走,这儿可就剩下您一个人了,吃穿用度定是又要削减的。不过虽说当年祖父怜悯您的失子之痛,将四姑娘交由您抚育。可她毕竟是二哥的女儿,终有一日是要回去的,您该明白您迟早会有这一天。”
“让我猜猜他是如何想起还有阿彤这个女儿的?他统共只有三个女儿,六姑娘是庶出,就不提了。他的掌上明珠三姑娘如今算是嫡出了,可当年她出世时生母还未扶正,在贵人们眼里,她骨子里和六姑娘一样都是妾生的庶女。从前被娇妻美妾哄得昏了头,等到攀龙附凤的机会尽在眼前了,才发现他名正言顺的嫡女竟然只有阿彤一个,也难怪要着急。”曹太夫人道。
“自小长在私宅的嫡女算得了什么,能入高门为妾就是她的体面了,入宫也不怕被人耻笑。二哥心里只有他二房的荣辱,却忘了许氏宗族的荣辱。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当然只想着献上自己的女儿,可许家的嫡女不只有四姑娘,还有我们三房的五姑娘阿晴,她是我的夫人郑氏所出,自幼教以圣贤之言、琴棋书画……”许孝贤目露玄机。
“有话直说,别扯上宗族大义,虚伪至极。”曹太夫人打断了他。
“只要由太夫人您出面作证,说四姑娘身染重疾,不能入宫,我就可以说服二哥和几位族佬支持阿晴。事成之后,我可保您晚年衣食无忧,四姑娘的婚事也由您说了算。”许孝贤以利相诱,若是不成,便要威逼。
“你这番话若是让老二和李太姨娘听见了,他们定会问你可知四姑娘闺名里的‘彤’字的出自何处。当今王上御笔亲书赐名的闺秀岂是什么人都能顶替的!老三,你拦不得她的路。”曹太夫人斜睨了他一眼,她一手指天,声音忽然尖利起来。
“当今王上?不可能,不可能,不然二哥当年怎么会……”许孝贤不可置信地道。
曹太夫人冷笑道:“你见过朝中哪位续弦的大员是像他一样把妾室扶正的?以妾为妻,做得出这种糊涂事的人,还能指望什么。不过老三你比他更糊涂,老二只于情一字上糊涂,心思、手段岂是你能比的,你做下这样的事又能瞒的了多久?若是他知道了,你以为他会放过你么?”
许孝贤高壮的身子为之一震,方才的咄咄逼人已不复存在。阶下的几个管事的、婆子也低下了头,他们和许孝贤一样从没有想过许嘉彤还有这么大的来头,也没有想过众人眼中已然穷途末路的曹太夫人竟还有如此威势。
“我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二哥他不会和我计较。”许孝贤妄自想要保留最后一点镇定。
“宫中之事不仅关乎富贵,还关乎生死。你今日夺他富贵,他日便可夺他性命。富贵他或许还肯让,生死……易地而处,老三,你肯么?”曹太夫人终于正眼看向他,目光分毫不退。
在一阵寒颤中许孝贤醒过神来,目光凌厉地射向阶下,厉声道:“四姑娘呢?准是又出去野了,还不去找?半个时辰找不回来,通通发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