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嘉彤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反正她们的处境也再差不到哪儿去了,她继续道:“何况虽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但这说的是为大义舍身取义。【】若是为了些不值得的人和事,就损害了生身父母赐予的身体发肤,岂不是不孝,岂不是更大的失节?”

  “四娘,如今你忤逆长辈,岂非也是不孝?”许孝贤冷笑道。

  “三叔说笑了,才刚刚与三叔相见,我如何有机会忤逆三叔?若是三叔指的是不再让我把自己织出来的绸缎布帛卖与别家,只要祖母和我能够三餐温饱,我自然不是那种不肯享福和顾全名声的人。”许嘉彤不自在地轻扯了下袖子,许孝贤的目光让她不大舒服。

  许孝贤没料到她会不讲情面,一时间面色阴沉下来。他若是不应,便坐实了他苛待老幼的事实。若是应了,他心里的气则再难平息。

  曹太夫人忽然笑了起来,看看许孝贤,又看看许嘉彤道:“四丫头平日里闷坏了,难得你过来,便多说了几句,是有些放肆了。四丫头,给你三叔赔个礼。”

  “是。”许嘉彤应了,甚至又向许孝贤福了福,“方才是我言语放肆了,唐突了三叔,是我的不对,这就向三叔赔不是。”

  “老三,你如今是祖宅的主人,该有的度量一定要有。这回既然老二来信要让四丫头回去,你也不必顾虑太多,四丫头能去和他父女团聚,自然会感激你这些年的照顾,老二也只会念着你的好。我看就这十来天,让四丫头启程。”曹太夫人一锤定音地道。

  “恐怕仓促了些,这些年四娘疏于教养,总要找人教教她规矩,免得去了西都,开罪了贵人。”许孝贤阻挠道。

  “祖母,三叔,我与五妹妹甚是亲密,此次回了西都,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我有个不情之请,这一回想邀五妹妹同行到西府小住,日后三叔想五妹妹了,再接她回来,就是不知道三叔舍不舍得?”许嘉彤轻声道,这也是间接满足了许孝贤送许嘉晴到西都谋前程的愿望。

  许孝贤迅速寻思了一下,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你们姐妹情深,甚好,甚好,这两****便与五娘住一处,择日一道去西都。”

  曹太夫人点头,趁势道:“这样才是一家人,四娘的规矩就不必你请人教了。你恐怕忘了,当年我可是凤凰宫中的八品承衣,这里没有人能比我能教她更多。”

  “是,一切交由太夫人做主。”许孝贤只迟疑了一下,在昆山,曹太夫人无疑最懂西都的礼节,若是能指点许嘉晴一二,定然如虎添翼。可若是她教了不改教的,教坏了他的乖女儿就得不偿失了。

  他又拿腔作势地说了几句,便告辞回去准备,留下两个下人帮他们收拾东西,约定了第二日便回祖宅。

  “人这一世,有进便要有退,想把便宜都占了是不可能的。老三就是吃了这样的亏,你那父亲则是上半辈子吃了太多的亏,下半辈子都想赚回来。要我说,这帐不能这么算,还得看造化。”曹太夫人感慨道。

  许嘉彤不以为意地道:“我不管什么进退,只要咱们不再过这样的日子就好。”

  “安生的日子不是咱们想过就能过的,这一切才刚刚开始。从眼下起,你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了。”曹太夫人仿佛已经看到了日后的腥风血雨,她早已不再明亮的目光望向了悠远之处,那里有她逝去的过往,有那致她一生惨淡的东西。

  第二日一早,许家祖宅派了一辆马车过来接走了许嘉彤,原本说好要将曹太夫人一道接回去,许孝贤终究有所顾忌,没有履行承诺。

  这时天才蒙蒙亮,许家派来的马车并不显眼,跟着的几个下人也是一声不吭的,半点不引人注意。不过还是有几个沿街负责洒扫的留意到了,嘀嘀咕咕地小声议论。

  沿路灰黑的墙壁渐渐被簇新、干净的墙壁取代,有些人家门口有了石狮子,也有了些刚刚摆出来的卖零嘴的小摊位。

  这些年除了卖织锦绣品,许嘉彤几乎没有来过这里,因为她要织锦、刺绣才能挣得她和祖母的吃用,旁的空闲不多,还要学一些可能这辈子都用不上的东西。

  不远处的茶楼二楼处有一扇窗虚掩着,有一人坐在窗边,暗影之下看不清面目,只觉得他十分闲适,仿若遗世独立。许家的马车经过时,那人将窗开大了些,凉如寒冰的目光望了下去,与那珠玉般晶亮的眼眸甫一碰,那人“嚯”地一下把窗关上了。

  许嘉彤感觉到有一种莫名的凉意扫过头顶,猛地一抬头,只看到一抹模糊的影子。她并不认识这些茶楼里客人,这人看她的目光与旁人不同,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人的目光就好像她那天摆脱了卢玉柔之后在暗处观察她的那人,好像能够穿透她的一切伪装,让她很不舒服。

  “碧水,你看到那个人了么?”许嘉彤问。

  “姑娘说哪个人?”碧水歪着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摇了摇头。

  许嘉彤想了一下,觉得是自己多心了:“估计是我眼花了。”

  “姑娘,咱们回去了,就怕太夫人留在这儿会出事。”碧水担心地问,她跟着许嘉彤走,曹太夫人身边只剩下一个端茶盏都手抖的老麽麽和一个看门小厮了。

  “眼下担心也是无能为力,只能找机会帮补一些吃用。碧水,咱们得先站稳脚,才能把祖母接来。”许嘉彤将窗幕掀开一个小角。

  一旁放着的包裹里有东西在钻来钻去,慢慢地有一团毛茸茸、雪白雪白的东西钻了出来,看着像一只小兔子。但它的耳朵比普通的兔子短,眼睛更是大许多,毛也要略微长一些,像宝石一样的深红,脑袋鼓鼓的像个饱满的包子。

  此刻它正歪着头,使劲儿睁大眼睛看着许嘉彤,微微露出一点白眼球,白色的眼睑看起来像宽宽的双眼皮,眼睛的轮廓是淡粉色的,它这双兔眼仿佛不用动就能说话了。

  “糖宝宝,你又饿了?”许嘉彤摸摸它溜光水滑的小兔毛,刚刚四个月的兔子,正是可爱的时候。

  糖宝宝咕咕地哼哼着,像只鸽子。碧水眼睛一亮,眉开眼笑地道:“小兔精,到碧水这儿来,有好吃的果脯。”

  看着眼前的狗腿兔立刻蹦了过去,许嘉彤恨不得揪它一把小兔毛。它的父母是曹太夫人养了近二十年的一对老兔,寻常兔子活上十年便是难得的了,所以说它们是兔精一点不为过。

  在她有本事让曹太夫人离开那冬天漏风、夏天漏雨的院子前,她的身边对她真心真意的,恐怕只有碧水和这只傻兔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