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大节,宗祠的祭拜仪式都会请许氏宗族的长辈和各房的嫡出子嗣列席。【】李氏因着名不正言不顺,虽然掌着许氏嫡支的实权,开始时也只是被象征性地邀请过几回,她自己懒得受那嫌弃,便推了几次。掌着宗祠的许劲风本就只是做做样子,正好顺水推舟不再请她。
日子久了,李氏也觉得那些个仪式也就是面子上的事,她不去对她手上掌着的权位半点无损,许劲风之流照样奈何不了她。她便索性不去了,连带着也不去想什么列祖列宗,长在她身边的子女有样学样,跟着觉着这些人乃至宗祠也就那么回事,不走动甚至不敬也与他们无碍。
许劲风和陆氏眼瞅着许嘉彤对祖先如此敬畏,心里头顿时仿佛久旱逢甘霖,又想起从前和他们亲厚的曹氏,更是愧疚、感慨。
“三叔父,三婶娘,我觉着有些话还是当面说开了的好。在私宅的这些年,我见过您们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也就罢了,毕竟我自小就离了祖宅,淡漠了也是人之常情。可是我们之间毕竟还是亲人,至少并无仇怨,我不知三叔父和三婶娘当初为何要阻止我回祖宅,若非祖母抬出当年王上为我赐名的事,恐怕现在我都不知身在何处了。我就是想问问三叔父和三婶娘究竟意欲何为,他们是大堂兄的父母尚且如此,让我如何相信大堂兄改好了?”许嘉彤问道。
许孝贤和郑氏气得脸色发青,一个毛丫头罢了,他们没想着私下里多加安抚补偿,就是因为觉着他们肯低头就已经是抬举她了,她不敢再咬着不放才对。没想到,她拼着提起在私宅时的过往,也要把他们拉下水。
许孝贤拿出长辈的范儿压她,厉声道:“不信长辈,怀疑兄长,太夫人是怎么教你的,这就是你在私宅学到的么?”
“老爷,太夫人年纪大了,难免有所疏漏。”郑氏低声提醒。
可郑氏到底慢了一步,陆氏面色不善,许劲风则是立刻拍案而起,怒道:“不孝子,敢在背后议论太夫人的不是,究竟是谁不信长辈!有你这般糊涂的父亲,怎么教得出一个明白儿子,真是岂有此理!”
“上梁不正下梁歪,老爷您就别指望一个被姨娘养大的能是明白的了。我看这已经教坏了一个,就不能再坏了另一个,连平要管教,也不能让他管了,省得越管越行事不正。”陆氏正色道。
“你们……休想,祖老爷,祖太太,打从十几年前,我的嫡兄过世,二位的儿子也在那场意外之后再没露过面,这许家的家业就是二哥、老太太和我们夫妇支撑着。您二位应该知道什么叫做适可而止,不要把话说得太满了,省得日后一无所有。”软的不成索性来硬的,许孝贤语气强硬地道。
郑氏眼见着拦不住,加之爱子心切,语气里也带了些威胁的意味:“这些年老太太和我们夫妇二人对宗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么说也太让我们寒心了,还有老太太,她是二老爷和三老爷的生母,就是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太夫人有的,她老人家也是一样不差的,您们一口一个姨娘的叫着,她知道了得多寒心。”
这话不说还好,许劲风和陆氏此刻神色复杂深沉,冷冷地看着郑氏。上一回李氏心寒是在许老太爷丧仪上,李氏说自己为许家生育了两子却一无所有,之后不久曹氏旧疾复发,被送往了私宅。
那时就是在这祠堂阶下,带着上百号家丁庄户和县丞大人的李氏干净利落地分了家。许氏一族大权旁落,以许劲风为首的一干人等几乎瞬间成了摆设。想起那时,许劲风即使再单薄名利,被一个仗着娘家威势进门又鸠占鹊巢的妾室夺权又怎能不气。
“四姑娘,你上前来。你来说,我们叫李氏一声姨娘可有错?”许劲松道。
许嘉彤上前几步,为难地道:“族谱上的太夫人只有一人,是我的祖母曹氏。老太太是我父亲和三叔父的生母,本是太姨娘,但因当年没有受此名位,故而也不能被称为太姨娘。称一声老太太,也算是全了我们这些小辈们对生身之恩的感激,还望祖老爷、祖太太允许。”
小辈们不称李氏为姨娘是感恩,长辈们则不需如此,而小辈们究竟可不可以如此称呼李氏,还要看长辈们的意思。
这话说的,一旁的陆氏差点拍案叫绝:“老爷,看把这孩子为难的,这种事本就应该由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拿主意,怎么倒问起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来了。以后这许家的规矩得重新立,不如就今天,您好好给他们拿个主意。”
许劲风让许嘉彤表态,也是怕她摇摆不定,见她如此,也不为难她。他看向许孝贤,又看向郑氏,清了清喉咙,准备宣布一个重要的决定。
“今日起,许家的规矩就得端正了。姨娘就是姨娘,我们许家从来没有什么‘老太太’,也不允许有些人凭着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鸠占鹊巢。如今李氏本是连太姨娘也算不上的,姑且念着她生育有功,日后就称她一声李太姨娘,就算全了她的颜面。”许劲风一垂定音地道。
许孝贤大怒,破口大骂:“老不死的东西,说什么混帐话。老太太一天掌着许家的大钥匙,她就是许家的长辈。你这么做,就不怕你和你身后那些老东西们还有你们的子嗣都喝西北风去?不自量力……”
“三叔父,这里是宗祠,大家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您辱骂长辈,让列祖列宗看见了岂不是要折福。”许嘉彤打断了他。
许孝贤果然是个炮捻子,一点就着,用不着她多费力气,只是稍加点拨,她的杀手锏还没使出来,他就自己往坑里跳了。
“老爷,有话好好说。四姑娘,你也劝劝祖老爷、祖太太,一家人没什么不能谈的。”郑氏方才就想阻拦,可又一次没有拦住。
郑氏不停地向许孝贤使着眼色,想要挽回一二,只因她在许劲风义正严词地要称李氏为姨娘时忽然清醒了。
安静了十几年的许劲风夫妇突然发难,绝不只是为许嘉彤和曹氏出头,他们要的是夺回当年失去的东西。而选在这个时候,恐怕是有了靠山,还是很大的靠山。
有所持仗,才能底气十足,干脆利落地反戈一击。只是……郑氏还有些犹疑,为何只有许劲风和陆氏出面,那些同样被夺了权的族老们本该情同此心,为何没有露面。是他们之间还没有达成联盟,还是说这个靠山已经足够大,根本不需要其他人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