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凌冽,已经到了午时,有越来越多的百姓们下山,给亡故亲人烧了纸钱,众人的面上神态带着轻松,一路小心翼翼地看着脚下,准备下山归家。
青璃披着大氅,在原地等候,本想转头回去,谁想周围有那几个百姓,得知她要认亲,跟在旁边围着看,好心地提醒坟头烧纸钱的二人,一会儿午时,阴气重,小鬼会把这些纸钱收走,然后一一分发给坟墓里的人。
民间的习俗禁忌太多,青璃听地一惊一乍,阴风阵阵,顿时觉得身上起了鸡皮疙瘩,好在那两兄弟已经烧好了纸钱,此刻正在磕头,做最后的祭奠。
“轰隆隆……”
突然,一声巨响从山上传来,周围百姓们不明所以,有些人停下脚步回头看,山坡上,成片的雪海从上至下滚落,青璃立刻反应过来,大叫道,“不好,快跑!是雪崩!”
“遭殃了,雪流沙啊!”
百姓们踉跄着哭喊下山,可是已然来不及,雪海形成了一阵阵的波浪,从山上滚下之时,夹带着大量的石块,树枝,枯草,只是抬眼的工夫,青璃看到里面有黑漆漆的东西,似乎是……石碑!
雪浪翻滚,速度惊人,已经达到了青璃的身前,马上就要从她身上没去,这个时候若是施展瞬移和轻身术完全可以离开,可是,麦芽和于嬷嬷怎么办?
风呼啸着,怒吼着,似乎在发泄一般,天空中一片灰蒙蒙,青璃亲眼看见,雪海压过几个下山百姓的身影,百姓们连挣扎的时间都没有,瞬间,看不到一点痕迹。
“小姐,这有老奴挡着,您快跑!”
于嬷嬷来不及感受恐惧,她只知道这个时候一定要保证自家小姐的安全,小姐懂功法,可以飞走,要是在这里站着不动,被她和麦芽拖累,一定会有危险的!
于嬷嬷的眼中,闪过一抹坚定的神色,她快速地上前,往山下推着青璃和麦芽,对着麦芽道,“你还年轻,腿脚快,快跟着小姐跑,没准能活命,快!”
“呜呜,于嬷嬷!”
麦芽眼里滚动着泪花,在她眼中,于嬷嬷一向很自私,总想在自家小姐面前邀功,人也有些谄媚,她是不喜的,前段时间,于嬷嬷展现了另外一面,对受伤的麦冬照顾得无微不至,她也受到了感动,以前双方有点龌龊,现在也彻底抵消,二人感情越来越好,她干娘不在身边,有什么心里话,也喜欢和于嬷嬷说。
“快点跟着小姐走,别忘了你的虎子哥!”
于嬷嬷焦急地跺脚,面对不远处的要滚落的雪海,眼底浮现处一抹忧伤的神色,转过头,眼神里带着慈爱,对着麦芽点点头,一脸悲壮地选择了反方向。
青璃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能把二人带到空间,为了保守空间的秘密,就算她自私,不想让任何人知晓,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能自己逃脱,带一人施展轻身术,已经是极限。
麦芽和于嬷嬷都是她的下人,而且陪了她五年多,这个时候选择一个人,要抛弃另一个,是残忍的,她没有想到的是,于嬷嬷竟然主动做出了选择,向着相反的方向。
麦芽哭泣着,青璃也觉得哀伤,或许,这就是永别。于嬷嬷最后的一个眼神,表达的是无尽的不舍,让青璃几乎心酸得掉下眼泪,可是现在根本不容她耽搁,她抓起哭泣的麦芽,带着她施展轻身术往山下跑。
冬日里穿着多,青璃带着麦芽有些吃力,二人刚跑下山,第一波雪海就到了,她带着麦芽跳到半空,好在只有一两米深,若是再高,她也无法应付。
“呜呜,小姐,您不要管奴婢,快走吧,不要管!奴婢不想拖累您!”
后面还有好几波的雪海,在这种恶劣的气候之下逃命,除非运气极度好,否则是不可能的,她们在雪地里站立良久,手脚僵硬,刚才雪海没入到麦芽的裤脚里,她迈不开腿,和灌了铅一样,会连累自家小姐的!
“闭嘴!”
青璃咬牙忍耐,如果说麦芽是不相干的人,青璃恐怕跑得比兔子还快,她很珍惜生命,根本不会让自己置身险地,但是麦芽是不同的,几年之前,她刚到京都,一切还懵懂着,因为身份又有点心虚,麦芽是让她感觉到温暖的人之一。
这么多年来,麦芽跟在她身边忠心耿耿,因为麦芽知道自己的性子,为了怕出错,宁可一直守候在忠武将军府里,青璃做不到抛弃,那是一种姐妹情谊,很深厚,如亲人一般,不受身份地位拘束。
“小姐,您快走吧。真的!”
麦芽回过头,看着山上不远处又要流动下来的暴雪,哭泣道,“于嬷嬷已经不在了,奴婢也想保护小姐,可是奴婢是个笨的,没有能力,唯一做的就是不拖累小姐。”
“小姐,奴婢好想看到您出嫁啊,想看到您在北地所有士兵的面前,嫁给少将军。”
麦芽轻轻地叹息一声,用袖子擦干了眼泪,把身上最后的一支玉簪放到青璃手里,“这是虎子哥送的,请小姐替奴婢归还了吧。”
麦芽还想多说几句,又止住了嘴,她在心里哭泣,面上却做了一个微笑的表情,脱去青璃的手,自己一个人往山上跑。
“麦芽!”
青璃在原地跺脚,想要施展轻身术,拉麦芽的手,可是也来不及了。麦芽这样是因为感受到她的吃力,青璃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她眼泪哗啦啦地落下,想对老天祈祷,不要在这种日子,酿造出一个惨剧。
“这位姑娘,得罪了,跟我走,那边有一个山洞!”
就在青璃绝望之际,一声浑厚的声音,给了她希望,如同黑夜里,被人照亮了一盏明灯,刚才在山上烧纸的其中一人,施展着轻功,拉住麦芽,又快速地移动,拽了青璃一只胳膊,三人一起,迎着风雪,像山上跑去。
“放开,我自己也可以!”
青璃被风雪刮得脸颊生疼,散落的雪不停地飞溅,夹杂泥沙,她迷了眼睛,只得暂时闭上眼睛,依靠直觉。
“大侄女,你这么轻飘飘的,你放心吧,大伯我身体好,早年练过功夫呢!”
男人方目阔口,一脸正义,青璃甚至产生幻觉,这个人就是她憨厚的大伯,经常带着淳朴的笑意,只有和别人说庄稼的时候,神情认真,她有时候想,这才是大伯身上发光的时候,不善言辞的他也能侃侃而谈。
前方的雪浪一波接一波,很多百姓已经被埋到雪下,等青璃和麦芽被带到山洞的时候,发现于嬷嬷颤抖着身子,一身是雪,她哭喊道,“小姐,麦芽!”
“于嬷嬷!”
还能相逢,是青璃没有想到的,三人有劫后余生的喜悦,抱在一起,狠狠地哭了一通,青璃深受感染,天灾面前,人力显得多么无助,就如四年多以前的地龙翻身,满目疮痍,她见过了大自然灾害的可怕。
“还得谢谢这位壮士。”
山洞里有干枯的树枝,正好于嬷嬷身上有火石,烧了一堆干柴。于嬷嬷盘腿,坐在火堆旁边,哽咽道,“老奴当时以为自己肯定没命了,要去见家里那个短命的,谁想到就在雪流沙下滑的瞬间,被壮士所救。”
“这位嬷嬷,你可不需要客气,咱们也算是亲人。”
说话的是救于嬷嬷的那个方脸男子,他笑了笑,把大氅披在青璃身上,问道,“侄女儿,你没受惊吓吧?今年雪多,我们兄弟回平阳,就有些担心,所以就没让家里人跟着过来,要是他们知道家里还有亲人在平阳,一定会高兴的不行!”
“是啊,过年来个大团圆!”
拉着青璃和麦芽的男子兴致很高,问道,“侄女儿,你说这是你大舅老爷的墓碑,按理说,你应该叫我们一句大伯二伯。”
男子绕来绕去,青璃这才听明白,她对这种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一向弄不清楚,也就是说,墓碑的主人是爹莫如湖的舅舅,也就是奶李氏的兄弟,青璃捂脸,奶的兄弟还活得好好的,被她一句谎言,给说死了。
山洞里很干燥,也没有多少落雪,前面还有些阴风,冷的很,倒是有一种清新的气息,这里没有野兽,山洞的外面被一人高的野草覆盖,百姓们很难发现这样的地点。
外面,还是有石块滚落的声音,雪流沙还没有停止,青璃担忧,山下的人家会不会受到牵连,若是如此的话,寻找地道更是一波三折,难上加难。
“其实……”
青璃面上尴尬,就算她自己能逃脱,可于嬷嬷和麦芽的命是人家救的,青璃真的不好意思在恩人的面前继续撒谎,原本找个理由搪塞,现在又觉得不行了。
“唉,多亏走的人不少,不然还要有多少百姓丧生。”
其中的“二伯”摇摇头,叹息了一声,他对着青璃讲述家里人的故事。
兄弟二人是十多岁离开的平阳城,那时候大秦和大周正在打仗,他爹爹,也就是青璃的“大舅爷爷”因为参军,死在战场上,他们兄弟的娘受不住打击,也去了,只留下兄弟二人。
那时候他们恨透平阳这个地方,就把爹爹葬在山坡上,按照娘的遗愿,用一把火把人烧成了灰,装到瓷坛子里。他们家原来就住在山脚下,兄弟二人曾经经常上山,平阳城多雪,发生小规模的雪流沙也不稀奇,有一次兄弟二人差点被雪卷到下面去,在紧急关头,发现了这个可以容人,躲避雪流沙的山洞。
离开平阳,兄弟二人只带着铺盖卷和干粮,一路风餐露宿,去了南边比较富裕的沐阳,多年打拼,娶妻生子,在沐阳有了一定的地位,家里的生意做得很大,后来全家人又移居到南边的小国。
那边靠海,气候温和,常年都不用穿棉衣,兄弟二人从北地长大,用了很多年才勉强适应。前段时间,南边小国组成联合军队侵占大周沐阳,又屠了城,好不容易,经历几个月,大周才夺回沐阳,看形势,大周军队会随时南下。
二人一商量,心里也有了想回家的心思,做生意这么多年,贩卖珍珠等,生意不错,家里有了丰厚的家底,就算什么不做,衣食无忧,也是一辈子,这才带着一大家子回来,赶在今日上坟,因为回来得匆忙,其余人还住在客栈。
家里人也闹着来烧纸钱,但是他们兄弟因为成亲晚,孩儿也不大,老大有一个女孩十三岁,儿子才两岁,老二大儿子八岁,女儿六岁,都不太适合带过来,万一发生了雪流沙,不能保证家人安危。
少年时离开,曾经听说家里是有一门亲戚,因为他家穷,所以才断了来往,兄弟俩其实心里也是有点疙瘩,当年葬了爹娘,没有人帮忙,他们两个十多岁的小子,也没有银钱,最后卖掉了家里的宅院。
青璃面色囧了囧,这么说,就是把她当成了当年那个嫌贫爱富的亲戚,她真心感觉到有些对不起爷奶,因为在二十来年以前,爹娘还是小萝卜头,十岁左右,没有成亲呢。
“丫头,你放心吧,那都是当年的旧事,我们也能理解。”
青璃“大伯”面色坦然,往火堆里加了柴火,“这么多年,我和你二伯也攒了些银钱,等你出嫁,还能送一份嫁妆,侄女生得俊俏,将来一定能嫁到好人家去!”
有了火堆,山洞里比之前还好些,青璃觉得,不记恨当年事情的豁达之人,还真是不容易,二人看面相,一路风霜之色,应该是第一时间,刚到平阳,来不及整顿就来烧纸钱,又算是救了她的下人,可见是可交之人。
“小姐,这……”
于嬷嬷刚才一直没有插话,认真地听着,她满心地感激,劫后余生,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于嬷嬷觉得自己被泡在了蜜罐里,打定主意,以后一定多做善事,存善念。
见自家小姐尴尬,于嬷嬷和麦芽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于嬷嬷叹口气,恩人以为找到亲人,高兴的很,她也不想让人空欢喜一场,可是这样的情况更是不能欺骗。
“壮士,其实我们小姐在这里没有亲戚,因为一些事情,所以烧错了坟头。”
于嬷嬷鼓起勇气说完,耷拉着脑袋,抬起头,见兄弟二人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旁边的两位下人也是张大嘴巴,她只得补充道,“当时采买了纸钱,酒水,见此坟荒凉,好久没有打理过,这才起了心思。”
虽然隐瞒了一些关键情况,不过其余说的都是实情,青璃也点点头,尴尬道,“所以真是……”
“哈哈哈!”
兄弟二人朗声大笑,其中大哥道,“原来是这样啊,我们兄弟当时还寻思,就算我们有几个小钱,也没啥地位,不会有人上来攀亲的,哈哈,相逢即是有缘,这个侄女儿我们认下了!”
“是啊,等会下山跟着我们去客栈吧,这次才刚到平阳,家里几个娃还在客栈呢,你二伯娘要是知道多了个侄女,一准儿高兴!”
“二伯”简单地做了介绍,他们家姓孙,老大叫孙文,老二孙武,都是当年二人爹起的名字,希望二人文武双全,奈何家穷,兄弟没上过学堂,是后来跟着人做伙计,人家账房看他们肯吃苦,这才教导,后来去武馆打杂,也学了一身功夫,算是意外的收获。
早年日子心酸,得过很多好心人帮助,兄弟二人也是善心人,沐阳开战,二人就曾经给士兵们送过粮米,也算是竭尽所能,今日觉得青璃这个丫头不错,要是他们不来,也不知道有人给爹上坟烧纸,将错就错,这就是缘分。
“侄女,山上风大,看你穿这么薄的袄子,等回去让你大伯娘做件披风给你,这次家里回来,也带了一箱子皮货,我记得有一块粉色的兔子皮好看的很。”
孙文孙武兄弟很是热情,他们也有些狐疑,照理说,身边有嬷嬷和丫鬟,家境应该不差,但是也有可能家里是没啥银子,出来个败家子什么的,这样的大户人家,有很多,何况主仆三人穿着都不是很好。
于嬷嬷不知道两兄弟怎么想的,要是知道非得喷出一口老血,到底是谁沾了谁的光啊?自家小姐在北地赫赫有名,虽然今日低调出行,没有被人认出来吧,但是身份放在那里,要不是救了她,她真要认为对方有目的主动来抱大腿的。
“侄女,等一会儿雪流沙过去,你们跟着家里下人到下面去看看,那些人家的房屋在另一面,应该没收到啥影响呢,你们去烤个火,别染上风寒,我和你二伯要在山上找人,看看有没有幸存下来的百姓。”
孙文摸摸青璃的头,笑道,“你这丫头就是讨喜,在雪流沙来了,还不忘记拉着奴婢跑,是个好心的。”
孙文不知道他就是一个小小的善举,竟然招惹了如此大的人物,只是今日一个巧合,让他一生顺遂,衣食无忧,后来他总是感叹,这可能就是运道,因为这个时候的青璃,被他看做一个大户人家落魄的小姐。
等了一会儿,石洞外面终于没有了声响,众人走出洞门,青璃让于嬷嬷和麦芽跟着下山,她有功夫,跟在孙文孙武身边,二人对她很是照应,三人一起,在滑坡的雪地里,翻找百姓们。
或许是运气好,真有那幸存下来的百姓,在山上有一处大坑,里面都是积雪,有几个百姓被卷到坑里,出不来,但是没有受到大伤害,嘴唇发紫,脸上有轻微的擦伤。
能获救,百姓们喜极而泣,差点就要成这个坟头上的冤死鬼,众人总结了一下经验,觉得应该是下来慢了,赶上了午时,阴气重,惹怒了山上的小鬼。
周边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早就有百姓通知知府衙门,也有城北大军的士兵赶过来救援,青璃用大氅的帽兜遮住身形,里面还带着围巾,可以遮住眼睛以下的部位,生怕被人看出来。
“少夫人,您咋在这呢!多亏您没事啊!”
士兵们顿时哗啦一声,围过来五六个人,对着青璃嘘寒问暖,孙家二兄弟在不远处正回答官差的问询,暂时没有注意到这边,青璃松了一口气,小声地道,“你们就装作不认识我。”
“咦?我们不认识少夫人,这咋可能呢?”
其中一个士兵疑惑地抓抓头,“要是不认识您,少将军一定会给俺们军法处置,嘿嘿。”
“是啊少夫人,这次咱们来这里,协助官府办差,上头特地发了羽绒大衣,穿上一点也不冷,还有厚实的手套呢。”
士兵举起一个爪子,对青璃晃了晃,关切道,“不如俺去叫辆马车吧,要是没照顾好少夫人,回头被营帐里的兄弟们知道,咱们一定要被群殴的!”
青璃满脸黑线,这些人到底能不能听明白话啊,她无奈地摊摊手,“你们也忙吧,可能没有活着的百姓了,把尸首抬到知府衙门,贴上告示,让百姓们认领吧。”
还有十几天就要过年了,发生这种事谁也不好受,天灾*,不知何时就要降临到一个无辜人的头上,青璃不能走,因为她还有关键的任务没有完成,现在又多了两个便宜亲戚。
“少夫人,原来您是不想被百姓们认出身份啊,这次咱们兄弟懂了!”
一个士兵脱下羽绒衣,递给青璃道,“少夫人,那个毛皮的漏风,不如这个鸭绒的暖和,俺这件是新上身的,少夫人您别嫌弃,赶紧披上吧,天太冷了,俺们担心您。”
“是啊,少夫人,穿上了,俺们就去忙了。”
士兵们的眼神赤诚,青璃点点头,接过带着体温的羽绒衣,穿上,又把大氅拿在手里,对着士兵们叮嘱着,她要在此地办事,让他们不用忧心。
这是一种温暖的感觉,每次接近这些可爱的士兵们,这种感觉就会冒出来,接着,她就会产生一种对大秦蛮人的愤恨,如果没有这些侵略者,没有阴险的无耻小人耶律楚仁,宇文鲲,就不会有争斗,士兵们也不会牺牲在战场上,她要努力,早日找到密道所在位置。
那边,孙文和孙武两个兄弟回话完毕,见青璃身上穿着厚实的羽绒衣,感叹道,“城北大军还是几十年如一日,爱民如子,淳于家治理有方啊。”
“是啊,咱们这次回来,就在这里不走了,买上宅院,落叶归根吧。”
剩下的就是士兵们救援和运送尸身,青璃三人帮不上忙,于嬷嬷通知家里的车夫,众人一起进入到一个小院,因为这次雪流沙,有不少百姓暂时回不去,只得掏出银子,在小院借住一宿。
“侄女,别担心,咱们喝点热茶,吃点糕饼,这些马车里都备着,就在他们这里要点热水就成,晚上一定把你安全送回去。”
孙文孙武还不知道青璃的身份,兄弟二人已经把她当成了小辈,问她家里的情况,“家里有几口人?”
“我爹是一个村里的族长,也是秀才,还有娘,大哥,二姐,三哥,和一个八岁的小弟,不过二姐已经远嫁,今年过年是不能回来了。”
青璃说的都是实情,这些没什么好隐瞒的,除此之外,她家在凤阳,并不是平阳人士。
来祭拜的百姓们多半每年来几次,和在半路上碰见的大娘一样了解情况,那个会宰人的人家,就没啥人光顾,孙氏兄弟不差银子,让人把马车停进了院落之内。
出门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和一个妇人,二人装扮看着很是利落,特别是这个女子,很会说话,一口一个大哥,眼神妩媚,好似当着男人的面在勾搭二人,于嬷嬷沉着脸,看这女子轻浮,身上带着风尘气,像是做暗娼生意的,旁边的男子沉默,话不多,闷头走,给马匹喂了草料。
选了一间所谓最好的豪华客房,里面有几样粗糙的装饰品,摆放整齐,屋子打扫很干净,妇人进来送茶水,扭动着小蛮腰,在兄弟二人身边围着,说个不停。
“这个是茶水银子。”
孙文皱眉,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给了下人,又由下人给了妇人,妇人似乎不太愿意,撇了撇嘴,这才拿着银子,一步三回头地退出了内室。
目前还没看出这家有什么问题,但是若地道在此处,这家是首先要被怀疑的对象,因为百姓们都知道这家黑心,一传十十传百,没人喜欢到这里来。
屋子里那种廉价脂粉香气渐渐地散去,青璃这才舒服了一些。麦芽主动取下车上的茶叶沏茶,茶汤清淡,味道幽远,孙文品了一口,直呼,“真是好茶!”
孙武很是不解,这种茶叶是上等的龙井,就是有银子也不太好买,而且一点茶叶沫子都没有,喝上一口,那茶香直达心底,青璃的穿戴不像大户人家,出手竟然是这样的好茶。
见到兄弟二人疑惑,青璃神秘地笑笑,在这里不太适合暴露身份,所以她没有说什么,问了问对方家里的情况,得知孙文家有一个和她差不多年龄的姑娘,很是高兴。
“那丫头都被惯坏了,心肠是好的,对乞丐也舍得给施舍,就是个炮仗脾气,一点就着,在南边沐阳的女子性子温柔,她这模样,真担心嫁不出去。”
孙文无奈地笑笑,虽是如此说,眼神里还带着疼宠,“这要是知道有了个妹妹,一准儿高兴呢,肯定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出来给你。”
“我们小姐的姐姐刚好出嫁,身边最亲近的就是个堂姐。”
于嬷嬷想到了京都之时,小姐有一众好姐妹,那可真是大家闺秀,彼时在天风书院,接触的大半都是高门嫡女,回来之后,遇见个懂礼仪的都是少数。
内室点燃着油灯,放着炭盆,青璃众人围坐在桌子边上,于嬷嬷打开家里的食盒,里面的瓜子,糖果等都是自家做出来的,好吃不腻人,在平阳花多少银子也买不到。
兄弟俩选择老字号的糕点铺子,是想回忆一下小时候的味道,二人吃了几口硬饼子,觉得没滋味,被青璃带来的枣泥糕吸引,虽是凉了,还很松软,咬上一口,红枣香浓,里面有一些松子仁,核桃仁,香甜可口。
“侄女,这是你自己做的吧,整个平阳应该没有这么出彩的糕点铺子。”
孙文孙武二人赞不绝口,家里的下人也被分了点芝麻条,这次出门东西没少带,众人一边吃一边歇息,闲聊。
青璃打量房间,没发现什么不同,在窗边有土炕,屋子的摆设,也看不出有密室密道的模样,因为房间一共就这样大小,若是有地道口,肯定不在这里。
“当年离开家里,我和你二伯也不算小了,记忆很深刻,这边当年只有两三家,这家肯定是在我们走后多出来的。”
孙文喝了口茶水,胃里热乎乎的,他满足了闭上眼,感受到茶的韵味,回忆当年,那时候的苦日子,现在想起来还很心酸,冬日里什么都没有,家里的地窖勉强能放点白菜萝卜,粮食经常不够吃,二人就想办法上山,当年山上也有很多坟头了,有一次二人迷路,走了好久才出山,后来听说不是迷路,是鬼打墙。
“唉,看我们就是粗心,认下你这个侄女儿,还啥也没给呢。”
孙文一说,孙武面色一红,二人动作整齐,齐齐摸兜,孙文掏出一个荷包,里面有一颗硕大的东珠,圆润,泛着珠光白,他递给青璃,“侄女,这东珠你收下,留着把玩吧,身上没带贵重之物,回头补上。”
“我还不如你大伯,只有这一串小金鱼,前几天刚打造出来,看着喜气,就当个小物件。”
青璃一一接过,不知所措,按道理要下跪,她寻思一下,二人算是有救命之恩,磕头也不为过,不过孙文孙武拉着她不让磕头,说是地下太脏。
屋里比外面好得多,周围有炭盆,不如外面那么寒冷,青璃感觉身上冒了汗,她用帕子擦擦额角,喝了一杯热茶,“住客栈也不是办法,人杂又不方便,不如住到我家里去吧,我家在平阳有一所宅院,很多客房呢。”
认了亲戚,哪有让人住客栈的道理,青璃热情相邀,冬日里,又是腊月,百姓们都寻思过年之是,衙门也要休沐,买了房子也不能办手续,只能说现在不是个好时候。
要是许久没人住的屋子,需要修缮,而这个时节天寒地冻,找不到人工,除非真是逼得没办法,吃不上饭了,否则没有人会愿意这个时候出来做活,身子一冻就僵硬,屋顶又滑,摔下来瘸了腿也犯不上。
“是啊,我和你大伯就寻思先住在客栈,可是总吃客栈里头的东西,不太对味。”
孙文,孙武兄弟原来就住在一起,兄弟没有爹娘,也找不到其他亲人,一直相依为命,而且娶了姐妹花,是真正的亲姐妹,家里也无依无靠的,当年是浣衣女子,温婉,以夫为天,人也善良随和,没有那种妯娌相争,互相算计的情形出现。
这次来,家里原来在南边有亲人的下人,全部返还了卖身契,生意也出兑,铁了心思回到平阳,家人没有什么意见,这次回到平阳,想重新做生意,带了几十箱子的东珠,想开一家小规模的珠宝店,请了镖师护送回来。
青璃算计这家的人口,一家有两个孩子,也没有几个丫鬟婆子,家里住的下,一家一个小院足够,就是看在救于嬷嬷和麦芽的面子上,也要安排妥当。
孙文孙武兄弟说了南边的情况,一路上的见闻,青璃听着觉得很有意思,大周她只去过了很小的一部分,南边到边境沐阳,还有大西北,都没有走过,家里在造船,将来有了机会,还能去外海转悠,了解这个时代。
“这边的变化不大,还和以前一样。”
孙武和孙文两人说着过去的事,青璃托着腮听着,一共七八户人家,只能想个法子留下来过夜,然后等晚上的时候出动,这家里的妇人不太正派,就怕晚上不平静。
“那地道口应当早就没了吧,这都二十多年了。”
二人正在回忆小时候一起玩的时候,那时候家里穷,他们就去邻居家偷白菜,半夜翻墙进了地窖,结果走到天亮才发现,出来的地方是关外,前面的铁索桥翻过去就是大秦,那会两军对战,他们甚至想去军营里找爹爹。
“地道?”
青璃像打了鸡血一样,立刻兴奋起来,她掩饰住眼中的精光,假装很有兴趣,“还有这种地方?”
“我和你二伯小时候很淘,因为这事没少被打。”
孙文对过去的苦日子仍旧怀念,这和青璃在京都怀念莫家村时是一样的心情。他说地道是儿时邻居家,肯定不是这户人家,刚才来,见到那家有人,但是已经换了一副生面孔。
“就在前面第二家,在屋后,有一个菜窖。”
二人对这个性质不高,转头又聊开来,刚回来情绪激动,青璃可以理解,她没想到这么顺利,心里喜滋滋地,只要知道地点就好,反正这里,夜里还要来一次。
约莫歇息了一个时辰,二人就站起身,让青璃跟着他们去客栈认亲,青璃觉得这样也好,到时候派车夫先回去,通知家里人,被褥之类都换成新的,房间也要好好打扫,这冬日里风沙大些,一天不扫就落了灰尘。
马车上,于嬷嬷拉着麦芽的手,现在,二人还在庆幸着,能活着是一件多么好的事,烧错了坟头,她们的好心也有了回报,好像冥冥之中,那个“大舅爷爷显灵。”
当时青璃带着麦芽往山下跑,于嬷嬷以为自己没救了,她看到周围有几个看热闹的百姓,满眼惊恐的等死,那一瞬间,面对灾难却逃不掉,这种心情是绝望的,她想到很多人,想到自己有没有后悔做这个决定,最后仍然坚定。
她晓得,小姐很难选择,她已经到了中年,而麦芽还是青葱的姑娘家,还没有成亲,如果有生还的机会,还是让给别人,虽然麦芽心直口快,以前二人经常吵架,那丫头也不太尊敬她。
就在以为必死的时候,一个身影出现,雪已经覆盖住她的眼睛,只记得有人用绳子,把她拉到了山洞,然后,她就得救了。
“呜呜,于嬷嬷,那会其实我也害怕的很。”
麦芽抹着眼泪,被青璃瞪了一眼,“谁说要离我而去的?谁说不想拖累我来的?”
“小姐,您喝水吧,可别生奴婢的气。”
到了最后一刻,自家小姐仍旧没有放弃她,麦芽心里有感动,为了小姐,她真是去死都可以,这下又有了重生的机会,她要好好的,等着看小姐嫁给淳于少将军的那一天。
士兵们虽然答应青璃,装作不认识她,可是不能隐瞒淳于谙,立刻有人报告说,少夫人在发生雪流沙的地方,那会淳于谙正在练兵,勉强指挥了最后一个阵法,策马狂奔,连大氅都忘记穿。
淳于谙知道,发生雪流沙,以小丫头的功法,逃跑应该不难,士兵说没有事,可是淳于谙仍旧放心不下,疯狂地策马,一路满身风霜,快速截住马车。
马车突然停下来,麦芽疑惑,打开了车窗,探出头,顿时一个哆嗦,于嬷嬷竖起兰花指,故作优雅地吃着枣子,问道,“咋了又停车啊,这突然一下,脑袋差点撞到车壁上。”
“少……少将军来了。”
麦芽耷拉着脑袋,而且少将军满面寒霜,眉毛上还有雪花,一身冰寒之气,她看着就一个哆嗦,不会是找小姐来算账的吧。
“啊?”
于嬷嬷张大嘴巴,一激动,枣子带着枣核就咽了下去,她反应过来之后,赶紧喝了一大口茶,又把她烫得够呛,不住地拍着胸口咳嗽。
“小姐,您要露馅了。”
麦芽摊摊手,前面的孙文孙武二人已经下了马车,正在对着少将军说着什么,少将军身后,跟着约莫有几十个士兵,这架势,一定把新认下的便宜亲戚吓得够呛吧。
“我就知道,瞒不了多久。”
青璃用手顺顺胸脯,撩开车帘,带着于嬷嬷和麦芽下了马车,孙文孙武似乎被这阵仗吓到了,仍旧在耐心解释,淳于谙一句话不说,也不给二人解释原因。
“少夫人!”
青璃刚下马车,后头骑马的士兵赶紧喊了一句,正是脱衣给青璃那位,那士兵指着身上的羽绒衣道,“您不用担心俺受寒,俺回去喝了姜汤,少将军还奖励了俺一件新衣呢!”
士兵满脸喜色,青璃眨眨眼,她就说淳于谙怎么来的这么快,原来是有人打了小报告。
“少……少夫人?侄女,这是咋回事啊?”
二人第一天来平阳,还不清楚北地之事,看青璃明明是梳着姑娘的发髻,没有嫁人,怎么就成了少夫人,这称呼不对啊。前面的坐在高头大马上的黑衣人,身后跟着士兵,至少是城北大营的将领。
“这是我们少将军,少夫人就是我们心目中的少夫人,等边关大定,少夫人要在我们的见证下出嫁呢,咱们都是少夫人的娘家人!”
身后的士兵乐呵呵地,以前不敢吱声,有什么都要埋在心底,后来众人也明白了,说少夫人的话题,少将军不会说什么的。
于嬷嬷跺跺脚,心里郁闷,这些士兵真不会说话,几十万大军,都成了自家小姐的娘家人,把少将军给孤立了,还有准备这么多人的酒宴,自家得掏多少银子,于嬷嬷心底打起小算盘,一边算一边胃里抽疼,一定是刚才吃下了带枣核的枣子。
“少将军?”
孙文孙武差点吓得跪倒在地上,不是吧,面前这位就是北地赫赫有名的少将军淳于谙?那么说,刚刚被二人强制认下的,竟然是淳于少将军的未婚妻,这……二人擦擦冷汗,感叹胆子真大。
“大伯二伯,你们上马车吧,咱们一起去客栈接人。”
礼物都收下了,青璃也不想反悔,再说二人做派她很欣赏,是值得深交之人,她相信爹娘也会支持她的决定。
孙文孙武之前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是觉得有缘分,现在见得了造化,虽然有点忐忑,但是二人心中坦然,又不是为了攀附权贵,他们不心虚。
青璃抬起头,和马车上的淳于谙对视,他的眼神柔和了一些,一直上下打量着,见青璃完好无损,穿得暖和,这才彻底放心下来。一路上,吸进太多的冷风,他的嗓音无比低沉,“没事就好。”
“我正有事找你,不过现在我要回府安排一下。”
青璃俏皮地对着淳于谙眨眨眼,把二伯给她的大氅,递给淳于谙,让他披在身上,二人约好,晚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