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颜眉头一动,她脸上不动神色,缓步前行,但神念却已飞快的凝聚成了一丝,向着声音来处刺了过去。
在那一边,有两名男子,一个是名老者,须发皆白,大概有结丹初期的修为,而另一位则是刚刚筑基的少年,看他对老者甚是恭谨的样子,两个人似乎是师徒关系。他们并没有进城,而是在城外的一块大石上闲坐,少年正端坐着,恭恭敬敬的听老者说话。
老者很是感叹,他说道:“我前数月间,远游至东南,在云梦泽一带,见到了一件盛事,原来已传闻了数万余年的云梦之竹,前些日子,居然悄悄的在云梦泽出土了!”
少年显然也很是惊讶,他一脸好奇的模样,问道:“都说云梦泽之中,有着上古修士流传下来的洞府,里面藏宝无数,可是洞府在云梦泽之中,缥缈难寻,就连当年的六大元婴,合力攻破云梦泽的禁制,都没有寻到这座洞府的半点踪迹,难道一株小小的云梦之竹,就能够将这流传了数万载的洞府召唤出来么?”
老者的脸上露出很是沧桑的神色,他悠悠的说道:“你年纪轻轻的,知道什么。云梦之竹,那是在云梦泽中,结天地之灵秀,生出的神物,也唯一这一棵小小的云梦之竹,才是打开云梦泽中那座洞府的钥匙啊。”
他露出回想的神色,脸上仍然有着一丝惧色,“嘿,青丘,云台,菡萏峰,千镜鸟,朱紫岛。除了五色城与那位休宁岛主之外,各大势力齐聚云梦泽,当真是风云变色,气动山河!”
少年好奇的问道:“既是如此厉害,那么这云梦之竹,最后被谁得去?”
“嘿!”老者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神色,“大概谁也没想到,彼此相争之下,这株云梦之竹,却被一个突出其来的妖女所取走。这让南海之中的这些大人物,全都捞了一个空!”
“妖女?”少年的脸上显然有不解之色,“师父所说的。莫非是青丘的那一帮人么?”
老者大摇其头的说道:“非也。青丘那些人,虽然也有上古妖族血脉,但流传至今,早已淡若虚无,但经菡萏峰岑仙子以锦绣云光所照。突如其来,抢走云梦之竹的那位妖女,却是真真正正的身具大妖之血,否则在她的身上,怎么会生出来六对金色羽翼?”
老者的手中,这时正随意把玩着一枚玉简。在那玉简之上,正发出淡淡的幽蓝色光华,他随口说道:“这枚玉简。你大概见过了吧。这是菡萏峰、千镜岛、朱紫岛这三大势力,联手发出来的通缉之令,通告整个南海,寻找这位身怀妖兽血脉的神秘女子,所有结丹以上的修士。各岛岛主,全都接到了一枚。看来三位岛主这次也下了决心,一定要寻出这云梦之竹的踪迹!”
少年若有所思的说道:“虽是如此,但南海广大,方圆数十万里,若是她往哪个神秘的地方一躲,可也不那么容易寻到吧。”
老者笑道:“是啊,而且所有人都在猜测,这个来历神秘,但实力却强横无比的女子,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人们都怀疑,她是天生自云梦泽而生,孕妖兽血脉而出的怪物,或许总有一天,她还会回到这云梦泽中,那时候,或许跟着她,就能够寻到洞府的踪迹。不管如此,这南海近些年来,总算是有一件大事,能够吸引住人的眼球了。”
少年满面虔诚的听着教诲,顾颜不禁失笑起来,方才她以神念,已经将玉简之上那幅光影,清晰的拓录了下来。老者口中所说的锦绣云光,果然极为厉害,她当时摧动金雷羽,其势如电,夺了云梦之竹便走,前后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但那幅影像,居然将她极为清晰的拓录在了上面,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顾颜的脸庞极为模样,像是被人用法术故意遮蔽住了一样。而她背后的六对金色羽翼,则颇为清晰的显现出来。
顾颜不禁耸了一耸肩,不知道该是庆幸还是怎样,自己居然被莫名其妙的传成了妖兽血脉,可是若非如此,怕她也不会这样轻松的就脱离南海诸人的怀疑之外。说起来,她初至此地,若是第一次露面,就引爆了这样大的一个火药桶,那么在南海之中,她便真是寸步唯艰了。
她又审视了一下全身,好在那天的衣服已经被她换掉了,如今金雷羽已被顾颜收起,不露形于外,再加上她的容貌又没有显露,这样坦然的走在大街上,大概也不会有人怀疑她的身份的。只是自己从苍梧而来,这些年的经历,还要好好的圆转一下,莫要露了破绽。
朱雀城的城门高达数十丈,空中不时的有剑气宝光来去,显然在这南海之上,剑修的数量也不在少,不过在朱雀城中所来往的,大抵还是以筑基修士为多,结丹修士只占百停中不到一停罢了。想来此地虽繁盛,却仍是不能与姑苏城相比的。
不过顾颜曾听葛根说过,朱雀城的那位大城主,也是接近于结丹圆满的修为,底下结丹后期的城主便有六七位,在这南海之上,除了没有元婴期的修士镇场子之外,也算得上是一方豪雄了。
顾颜虽然晋阶结丹后期已有二十几载,但修行之道,就是这样,愈到最后愈是困难重重,要想达到结丹大圆满,元婴之下最高的那一重境界,实是极难之事,如她在苍梧中所见过的,元子檀与秦重等人,他们潜修了上千年,但仍然心有余悸,迟迟的踏不出那最后一步。
而卫国的那位东阳祖师,如今在顾颜看来,他根本就是修为尚不完满,仓促结丹,还一结便是两次,就算没有顾颜与展城去搅局,也难免落得魂散神销的下场。
这朱雀城的繁盛,并不仅限于城内,在城外。通向城门四通八达的道路一字排开,便有无数的修士在两边摆着摊位叫卖,这些人多半是无根无底的散修,他们在海中历练,得了猎物,便来这里卖出,换取灵石之后,便重新踏上征途。
不过对这些,顾颜自然是有些看不上眼的,她缓步而行。刚要踏入城门之内,忽然见到在头顶上,有两道云光。正一前一后的飞来,在她的周围便有人惊呼道:“四城主来了!”
一青一白的两道云光依次落下,在前面是一个青衣少女,她穿着一身百叠千褶的衣袖,一落下地来。裙摆飞快的旋地,在平地之上卷出了无数云光,煞是好看。她虽是年轻,但在眉目间,仍带着三分的妩媚妖娆之色,但在眉目间又显得气质高华。两种气质揉合在她的身上,让她显出一种别样的魅力来。
而在身后,则是一个身穿白袍的青年。他的两道长眉微微向着外侧翻气。看上去颇有些孤高的模样。不过这时,他脸上却带着笑容,一落下地来,便说道:“叠紫,你跑了三天三夜。怎么还是到我这朱雀城来了?”
少女眉头一凝,说道:“崔城主。我陈叠紫做事,向来不管旁人的眼光,我到你这朱雀城,来了便是来了,又能怎样?”
崔城主陪着笑说道:“这是什么话?叠紫来了,我如蓬荜生辉,焉有不欢迎之理。既是来了,不如到我城主府去坐一坐如何?”
陈叠紫面色稍愉,但还是冷冷的道:“我来朱雀城,尚有要事,便不与崔城主相谈了,有空再说吧!”说罢她便又飞身而起,居然是没有进朱雀城中,而是径直的向后山去了。
那位四城主崔翘看着她的背影远去,哼了一声,袍袖一拂,便化作一道白光,入城去了。
他走后,这朱雀城之外,便又恢复了平日里的繁盛,人声继续鼎沸起来。顾颜耳尖,她又听到那一老一小在说话,少年问道:“师父,这两个人如此的声势,到底是什么人?”
老者道:“今天你算是有眼福,这位陈仙子,便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青丘族人啊。”
少年显然很是惊讶,“不是说青丘一族都是妖兽血脉么,怎么看上去,是这样一个娇怯怯的小姑娘?”
老者显然被他所说的话吓了一跳,“这些话焉是能乱说的!你以为妖兽血脉,就一定是相貌穷凶极恶,让人一见便退避三舍的么?青丘一族,中人多为女子,她们供奉九色天狐为主,天生慧根,精妙无比,而且这些年下来,她们身上的妖兽血脉也越来越淡,不仔细看,是看不出那一丝气息来的。”
他若有所思的说道:“青丘一族,其神秘之处,大概仅次于不知洞府何在的五色城,这位陈仙子,听说是青丘族中较爱抛头露面的一位,不知道她来这朱雀城中,有何要事?”
顾颜听完了他们的说话,所得的信息甚多,远远的向二人一笑,这才缓步入城而去。
那少年回头,正好看到了顾颜惊鸿一瞥,奇怪的挠了挠脑袋,还想叫师父看时,顾颜已经翩然远去了。
朱雀城中,是一座四四方方,分成条块的大城,纵横的大街便有十九条之多,里面共分三百六十处坊市,显然城外不论,在这城中,管理的仍是颇为严密。
顾颜按着葛根留给她的地址,前往东城,到那里去寻他们的踪迹。
她顺着地址,一个个的坊市寻过去,葛根的居处,便是在东城第十七坊市的一座院中。
这院子并不甚大,里面所住的,也并非是葛根一家人,只是葛根所居的屋子,这时却已人去屋空。
顾颜便敲响他邻居的人,向人打听,这一家人到底去了何处。
住在葛根边上的,是一位筑基期的中年修士,他见顾颜上门,吓得大惊失色,连忙跪下请罪,顾颜温言让他不必多礼,又问他葛根一家人何往。
那人站起身来,仍是有些战战兢兢的说道:“我听说,葛根在城主府领了差事,暂且于那里寄身,前些日子,他受了一件密令,替四城主办事去了,夫妻同去。他们大概是对女儿不放心,便将她也带在身边。”他叹了口气,说道,“说实话,他那女儿,看上去病歪歪的,一点也不像能踏入修炼之道的人,这样的情思,若不早日断了,日后可还有得他受苦的日子呢。”
顾颜听到了自己想要的话。便道了声谢,那人又连称不敢,又说道:“他这一次。大概要三月才能回来,前辈若有暇,不妨等候,若是有事,也可留下话来。回头我自会转告。”
顾颜笑道:“无妨,我也是头一次来这朱雀城,便逛一逛好了。不知此地的外来修士,需要在何处寄身?”
那人见顾颜说话很是和气,胆子也渐渐放大了些,笑道:“前辈所说笑了。一般的外来修士,朱雀城自有接待之所,不让他们乱走。在城中生事。但如前辈这样的世外高人,朱雀城欢迎还来不及,怎么会限制你的行踪?”
顾颜听他很会说话,不禁笑了起来:“你说的倒也明白,是否也是这朱雀城的老住户了?”
那人笑道:“小人姓穆名仁。在七城主手下办事,身为迎宾司的主事。这些原是轻车熟路的事情。”
顾颜道:“既如此,烦你介绍一趟这朱雀城如何?”
穆仁道:“这有何难,不如请前辈移步,我带你走一遍这朱雀城便好。”
两人出了院子,穆仁在前,慢慢的由东向西走去。一路上,顾颜于他的口中,大概明白了朱雀城的构架。
在朱雀城中,一切皆以大城主马首是瞻,他手下共有城主十七位,副城主五十几位,分管朱雀城内诸事。而真正掌权的,还是排名最前的七位城主,他们都有结丹后期的修为,各踞一方,除了大城主的话是谁也不听的。穆仁的上司,也就是那位七城主,他便专管朱雀城的外务。
而另外的城主、副城主,便都是做事之人了,地位也不能与这七位相比。葛根的师叔,便是这五十多位副城主之一,负责岛后灵脉开采和看管诸事,归四城主,也就是顾颜在城外看到的那位崔翘管辖,听说很是得用。已有十余年前便晋级结丹了。
顾颜嘴角含笑,一边走着,一边听着这位穆仁口若悬河的说来说去,或许能够见到自己这样的修士,于他来说,也当成一件难得的机缘吧。她自然不知,穆仁早就在心里,将葛根一家人骂了不知道多少遍了。你们有这样厉害的修士朋友,还跟到朱雀城来装什么?
两人信步闲游,来到东西坊之间一座极大的坊市之中。
这朱雀城中三百六十座坊市,大半都作为修士的居处,但凡东南西北这四向交接之地,有四间极大的坊市,是这里来往修士彼此间的交易之所,东西最为繁多,杂乱无比。
顾颜远远的便看到人声鼎沸,有不少的修士在那里高声的叫喊着,也有些人神色匆匆,似乎是淘到了宝贝,一言不发飞快的离开。
顾颜笑道:“我在城外所见,也有这样的坊市,原来里面更加热闹么?”
穆仁颇为不屑的说道:“城外那些,实在不算什么,只不过是一些连进城费都交不起的人,在那里胡凑热闹的。说起来,真正的精华,连这四间大坊市都算不上,那是在……”他忽然间觉得失言,随即便住口不言。
顾颜一笑,也没追问,她一抬头,忽然见到在不远处,有一个颇不起眼的摊位,那里有位小姑娘,正怯怯的站着,在她身前,摆放着两件青色的兽皮。
那两块兽皮,每一块都有数尺方圆大小,如青色缎子一般,水碧天青,平滑如镜,闪烁着水纹云光,看上去极为漂亮。
虽然上面的灵气并不浓厚,看上去只不过是一般三四阶灵兽的毛皮罢了,但顾颜却喜它颜色好,而且那小姑娘怯怯的眼神,也让她的心中,生起一丝怜惜之意。
来往的修士匆匆,但没有一个在她的身前停留,甚至连看一眼的人都没有,那小姑娘,就如天地间一片孤叶,孤零零的在那里飘落。
穆仁行事极为机灵,他看到顾颜的眼神一瞟,顿时便明白了她的意思,飞快的上前,低声问道:“你这毛皮,如何卖的?”
小姑娘被他高大的身躯忽然挡住了身前的光线,不禁吓了一跳,怯怯的说道:“我这东西,是为了给我娘治病的,只需五百块灵石……”
穆仁哼道:“你这毛皮,不过是三阶灵兽身上剥下来的,有什么稀奇,你往里走五百步,里面的到处都是,不过颜色好看罢了,也能值五百灵石?”
他这是平日里讨价还价的性子使然,那小姑娘显然没什么经验,被他一连串的话吓住了,豆大的泪珠含在眼睛里,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顾颜挥了挥手,淡淡的说:“算了吧!”她手指轻弹,弹出个小革囊,“这灵石给你了,回去给你娘治病去吧!”
小姑娘接过了灵石,千恩万谢的向着顾颜拜了拜,随即便脚步轻快的向回跑去。
顾颜含笑望着她的背影,这时,却忽然间觉得身后有一股极强烈的杀意逼近,然后就听见膝盖与地面相撞的声音,身后的穆仁,不知何时已跪倒了下去,颤声说道:“四城主!”
顾颜回过头来,果然在身后不远处,站得是那位四城主崔翘,而在他的身侧,离得有数丈之远,便是曾在城门前见过的,那位眉目如画般的陈叠紫。
这时崔翘的脸上如罩了一层冰霜一般,他冷声说道:“我早就发过严令,这些日子,在我这朱雀城中,不得售卖这种青狐之皮,你是哪一司哪一堂的,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公然违反我的禁令?还不快将其交上来!”
穆仁的双腿这时都在打颤,牙齿格格的作响,再没有一丝想要讨好顾颜的心思,只恨自己刚才为什么不多长两只眼睛。
崔翘回身向着陈叠紫笑道:“属下办事无状,让你见笑了。”
顾颜心中若有所悟,她曾听说,青丘一族,尚上古之灵兽九色天孤为祖,或许这青狐,与青丘一族,也有什么血脉之间的联系,因此这位崔翘要讨好陈叠紫,便下了这样一道匪夷所思的命令,让整个朱雀城出不得出售青狐之皮。
也难怪刚才那个小姑娘在此贩售的时候,居然没有一个人在她身前驻足,全都是匆匆而过,就像是怕沾染什么麻烦一样,看来他们都知道了城中的禁令。
而穆仁这时,只想狠狠的扇自己两巴掌,他这些日子略受了些伤,因此在家中休养,城主府的禁令虽也接着了,可并没当一回事,现在看崔翘的怒意,似乎这雷霆之怒,便要发在自己身上了。
陈叠紫脸上微带笑意,并看不出喜怒,她眉如新月,一双剪水般的双瞳,看上去煞是好看,果然不愧是青丘一族的血脉,妩媚妖娆,冠绝天下。
顾颜这时轻轻的说道:“四城主此举,未免失之霸道了。”她微微举步,便站到了穆仁的身前。将崔翘身上所发那股强大的杀气,顿时消饵了去。虽然她对穆仁,并谈不上有什么好感,但终究是为自己办事的人,这时候若不出头,难免失了担当。
崔翘一愣,顾颜清脆的声音已响起:“四城主要讨好佳人,行事难免过激。只是我想陈仙子,在心中未必就做如此想吧。”“我曾听前人说过,上古之时,诸侯国战,征伐不休,有一位雄才大略的国主,在他起事之前,曾做过一阵极不光明的事情,身登大位之后,曾有人进言,让其在全国之境,禁绝此事,不得再提。然国主云:防民之口,有甚于防川耶?我意陈仙子身为青丘一脉,自古相传,至今已不知几数万载,当年旧事,又何必延至于此?崔城主令可达这朱雀城,莫非还可远至数十万里的南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