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高兴之下,连话都说得不清楚了,其实徐循这一胎要算起来,怀上的时间可比他说这话时还早。再结合侍寝记录和天癸来判断的话,到底和皇后是哪个先怀上的,都很难说。
屈指一算,怀胎到现,徐循可是没少被折腾,因为经期不准一直没好好保养,就当自己是个普通似的那随便乱吃东西不说,还侍寝了好几次,皇帝可没当她是孕妇,临别那一次就闹得挺狠的。好容易把皇帝送走了吧,又出了这封宫的事儿,然后天癸还‘不顺’,这好歹是没吃活血药呢,要是吃了,这孩子保得住保不住都是两说。
就这,都没算徐循自己为了小心谨慎,吃了半个月馒头的事——还好后半个月她也无所顾忌了,甩开腮帮子,送什么吃什么,不然,只怕孩子也是没个好的。
红儿、蓝儿担心徐循身子,虽然没提原因,但也是婉转和太医说了,‘娘娘食欲不振,头半个月什么也不想吃,一顿最多吃半个水煮蛋,多半个馒头’。所以,别说是皇帝了,就连太后都很关心徐循的身体,也不叫青儿、紫儿和赵昭容住回来了,直接都给安排到何仙仙那里去,整个永安宫都空出来,给徐循一住着养胎。
虽然是特殊时期、特殊原因带来的特殊待遇,但宫里也不傻啊,这皇帝一回宫,当晚就进了永安宫,当晚就扶出来有身孕了,第二天就来了这么一出,徐娘娘的盛宠是不消说的了。永安宫里的使唤,从此又能横着走,这也是不消说的了——
只是,心难测啊,徐娘娘揭发有孕的这个时机,可是选得太好了一点,让是不多想都难……
皇帝御驾亲征,虽然才只一个月,但也是累积了一些不是很匆忙的政务要处理。这几天都前朝忙活着,有了空,看望一下已经搬迁回坤宁宫的皇后和徐庄妃,差不多也就该回乾清宫去了。这几天传唤了一些妃嫔侍寝,却是再没什么针对性了,倒是何惠妃、孙贵妃这样的老,得到了侍寝的机会,也能和许久未见的皇帝亲近一番。
永安宫这里,忙碌了几日,大概也都安宁了下来,现几个嬷嬷忙忙碌碌的,却是使出了十分的本领,把积压了多少年的热情都迸出来服侍徐循这个孕妇了,不夸张的讲,徐循现就是冲着地上栽下去,她倒地之前,都会有七八个争着要垫她身下的。
徐循也是有点无奈,柳知恩过来给她请安的时候,她便说,“咱们自己宫里当回事,那固然好,可这一胎,对们永安宫是盼了多年才盼来的,可这宫里却又显得不起眼了。自己兴头兴头也罢了,外面,可不要过分嚣张了。传出去,别还不知道说得有多难听呢。”
柳知恩又恢复了那沉稳中略带一丝笑意的表情,闻言稳稳地一哈腰,“娘娘请放心,奴婢心中有数的。”
毕竟是皇帝身边服侍过的,就是有能耐,才过来一年多点,现已经稳稳当当是永安宫的第一号物,几个嬷嬷都是心甘情愿地听他调派。就连她这个做主子的,听了柳知恩这说法,心头居然也就真的宽了下来。徐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柳知恩又道,“听太医意思,娘娘胎气未稳,这一阵子便专心养胎也好。宫里、宫外的事,奴婢自然和姐姐们一道,为娘娘分忧。”
这是请徐循放权,让他来代表永安宫处事……这宫里,一言一行都有严格的分寸,有些事即使心里怀抱的是善意,可说得不好了,也很容易被误会。柳知恩今日这样说了以后,若是永安宫出了一点小事,他就必须徐循跟前担上这个责任。这一点,他不会想不明白。如果不是已经把他给收得心服了,柳知恩是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
徐循忽然间就想起了那天这间屋子里,柳知恩半弯着身子,摇晃着她的样子……
也许,收服他这说法,也不是那么确切吧。
她便不由得叹了口气,说了点心里话。“话虽如此,可让怎么能安心?谁能想得到,这孩子居然已经是有三个月了。”
现回想起来,那天徐循的绝望和崩溃,自然是透了一丝黑色的幽默,可永安宫以外的,甚至于说是柳知恩以外的,有谁会真的相信徐庄妃就真的这么蠢,怀胎三月都无知无觉?
多少都会往坏处去想的,这就是的天性,她徐循不也不能例外么?皇后、孙贵妃的很多举动,也都被她往坏处去想了。
而如果要往恶意去解读的话,她隐瞒自己有孕的事实,封宫养胎……这都不算什么,再恶意也解读不出什么。可蓝宝凤钗的事情,就算有皇帝的背书,却也是有点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感觉了。
刘保已经死了,汉王那边的也完全落入了皇帝的手里,说难听点,想审出个什么结果就能审出个什么结果。如果帝后感情和睦那也罢了,偏偏她徐庄妃的盛宠是压过皇后的,一般的宫看这件事,会看出什么来?
——庄妃有孕,隐瞒不报,皇帝离宫,皇后受惊。凶手身边搜出了庄妃的蓝宝凤钗,可皇帝一回宫,便把这凤钗担到了自己身上,庄妃本安然无恙不说,还把有孕事实公开,推算日期,甚至可能皇后受孕之前……
这是妥妥儿的盛宠奸妃的节奏啊!
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徐循不能不为自己的公众形象担忧。她虽然不是那种很追求风评的,但也不愿意自己变成众眼里的心机妃嫔。名声这东西,就和风气一样,一旦败坏了,就很难再转好的。
不说别的,就说皇后吧,她徐循有难的时候,力保了她的名声。现这有孕的消息出来了,她会不会觉得自己被徐循给耍了,会不会觉得自己徐循的心机跟前就和个白痴似的,心里会不会对她徐循有点怨气?这都是现实存的问题,皇后就是彻底想歪了,徐循都不是不能理解。
而就算是要去解释,徐循又该怎么解释?她怎么知道她的孕吐会是由一道水晶虾仁开始的?此之前,半个月大鱼大肉的她也毫无异状地吃过来了,可现却是一闻到河鲜、海鲜的腥味儿,就是止不住地想要呕吐。
很多事情,没有发生以前,谁也想不到会有这么巧。别说无巧不成书了,就是戏台上演出来都嫌老梗。只有亲历了才会知道,现实有时候会比故事更巧合、更离奇,更让啼笑皆非……徐循回首自己这过去的几个月生活,甚至是过去这几年的宫廷生活,也就只有这么一个深深的感慨了:和现实比起来,话本戏文里,那演的都是什么啊,一点都不好看、不精彩……
再想想,这么太平的后宫都尚且如此,真不知道那些‘狸猫换太子’、‘吕后制彘’的后宫里,又该是怎么的一番腥风血雨了……
柳知恩也为难啊,有些事不是说精明厉害就能给办好的。别说徐循又或者他柳知恩只是宫里比较高层的干部了,就连皇帝,那也控制不了心的向背,不然,前阵子骂了皇后,他为什么又是道歉又是捂盖子的,一定要把这件事给圆回来了?
“清者自清。”只好宽慰徐循,“娘娘的品性,皇爷和太后娘娘是最清楚的。只要皇爷心里清楚,别怎么说,又有什么关系?”
他顿了顿,说得更过露了,“真要拿这样的心思来看娘娘的话,就是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又有哪一个经得住这样的审视?她们可是比娘娘要早下水了好几年呢,现宫里还不都是夸?”
徐循扯了扯唇角,“当不知道们这些宫女、内侍,背地里都是怎么议论们的?”
不论是对皇后还是孙贵妃,甚至是她徐循,背地里都不会有什么好话的。何惠妃那还是惠妃呢,背地里怎么说皇后的?这世上本就不可能有博得前后一致的赞许。想明白这点了,心一宽皮一厚,好像也没什么过不去的。
至少,现是只能这么想。
徐循便疲倦地闭上眼,和柳知恩商量,“等太医说能出门了,还是去坤宁宫那里走一趟吧?”
柳知恩拿起炕上的小毯子,小心翼翼地给徐循盖上了,“娘娘说得是,这一回,皇后娘娘可是帮了大忙。”
知恩图报,起码的姿态也要摆出来。至于皇后那边会如何反应,如何去想徐循,这就不是徐循所能决定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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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循要养胎,短期内自然是禁绝一切外出,她也有折衷的办法:平日没事,三两日也要派几个嬷嬷过来向皇后问好。皇后这里,时常也遣过去看望一下徐循,两虽因都不能走动,但明面上关系却一直都还很密切。至于孙贵妃、何惠妃等,还是和以前一样,每三天到坤宁宫给皇后请一次安。
皇后每常一般都不出来的,大家冲宝座行个礼也就能散去了。不过今日她身体好,心情看来也不错,居然出来上座,受了一番朝拜,方才笑着让众各自落座了,赏下了茶水和点心来。
既然要坐,那肯定是要说话的。孙贵妃便笑着恭喜有一个多月没见的皇后,“今年运气好,宫里连着两条喜讯,到了明年,想必就能传出婴儿的哭声了。”
何惠妃装死,望着自己的茶杯走神儿。皇后却也不以为忤,微笑道,“可不是,若是再来三五个,开枝散叶多子多女的,那才热闹呢。大哥今年也三十岁了,接连三个千金虽然也好,但毕竟不是子嗣,这心里也时常着急的。”
孙贵妃也是笑着连连点头,“就盼着这两个都是男娃了,日后也多来几个子嗣,那咱们可就没什么好操心的啦。”
皇后和贵妃说话,底下的妃嫔们静听就行了,一群都学何惠妃一起装死。屋里的气氛一时倒是有些古怪。
不过,皇后这次出来,显然也不是为了和孙贵妃闲磕牙的,她是有事要宣布。“昨日母后那里送了信来,旬月以前,意图闯宫的刘保身份已经落实了,正是汉王派出的奸细。只是宫禁森严,刘保入宫后,他的上线因故被外调了,由此失去联系。今次汉王作乱,他认为时机已到,又因自己平日里清扫的就是坤宁宫外的便道,便想借机冲击坤宁宫。”
她顿了顿,漫不经意地又道,“一个妄有了些想头,想要生事而已,也不必太放心上。传话给众姐妹,也是令们平日里谨守门户,东西失落了也要及时上报。庄妃这一次封宫一月,险些误了胎气,就是因为当年和大哥出游时,纵马无意失落首饰,自己没当回事,结果巧合事发,大哥出门外无作证,不得已才封宫自证清白。若是早和宫里打过招呼,发动起来寻找,那也就没这回事了。”
皇后就是皇后,这一番话,说得就是有水平。把这件事的几个大谜团那都是做了解释,是非对错也是论了个分明,整件事的性质这就给定下来了:巧合,一切都是巧合。巧合中又有联系,不是皇帝出门,刘保也不会想冲击坤宁宫,不是皇帝出门,庄妃也不会封宫。总之,这件事背后并没有什么阴谋诡计,就只是纯粹的不幸的巧合而已。
谁也不会当众挑战皇后的这番判断——谁都知道,这番结论背后站的那可是太后和皇帝。皇后环视众,又道,“这一次搜宫,还找出了七八个汉王的奸细,万幸他们彼此间没有联系,不然,若是联络作乱,宫中说不定真会乱起来。此事也是提醒众姐妹,务必要谨慎小心、规行矩步,别给小可乘之机。”
这也是她身为主母该训诫的一番话,众都起身应了是。见皇后有些疲惫,这才缓缓地都退出了坤宁宫——出了宫以后,彼此这才议论起了一个月前的风波。——也都是十分后怕,谁没失落过什么东西呢?连庄妃娘娘,事发后都要锁宫待罪,若这件事着落到自己头上,不得宠的自己会是个什么结果,那可难说了。
“可不就是呢?”赵昭容的脸都吓白了,“要不是事情到现已算是水落石出有了个结果,夜里都睡不好呢。怎么说,徐娘娘也是的宫主……”
何惠妃闻言,便扫了她一眼。
——都说赵昭容心思简单肤浅,却是到今日才见识到了。封宫前才闹过不痛快的,庄妃出事,她不知多称愿呢,这会儿又来表忠心了,却是丝毫都不顾自己现咸阳宫里住着。
她微微地冷笑了一下,方才淡淡地道,“好了,喧哗些什么?都上轿回宫去吧。”
一行于是鱼贯上轿,以孙贵妃的车马为首,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坤宁宫。
皇后窗边靠了很久,也出了很久的神,等到声、脚步声全都消失不见了,方才慢慢地动弹了一下。
“娘娘,该吃药了。”南医婆好容易逮到空子,忙碎步上前,柔声提醒了一句。
“嗯……”皇后唇边也扬起了一点笑意,她拿调羹搅和了一下药汁,和南医婆闲话道,“瞧今儿,多么热闹?宫里,不说话有不说话的热闹,到了坤宁宫外头,能说话了,不知又该是怎么一番能说话的热闹了呢。”
南医婆恭谨地道,“甭管有多热闹,娘娘双身子摆这里,宫里是兴不出什么事的,您还是安心养胎要紧。”
皇后点了点头,也是很配合地一口接一口地喝起了药汁。
——不管有多少心思,多少疑惑,子嗣最大,现还是养胎要紧。
起码,两个有身孕的女,肯定都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