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皇后

作者:天下归元

  茫茫碧海,巨舟破浪。

  孟扶摇手扶船头,左牵白,右擎黄,身后还系着个花姑娘。

  元宝大人现在没空和九尾干架了,它刚刚接下了党交给的伟大任务——负责将某爷们给调教成美艳御姐。

  “爷”被根绳子牵住,在甲板上拼命蹦跳,歪脖子大骂:“干你老母!不带这样的!这是对英雄的最大践踏!”

  元宝大人一个爆栗敲过去,“爷”大怒,振翅要揍,元宝大人爪子中绳子一扯,绷得紧紧的金刚奔上几步,豁啷摔倒。

  元宝大人淫笑,慢条斯理从兜兜里掏出一把瓜子,慢条斯理的在瓜子狂热爱好者金刚同学面前磕了起来,一边嗑一边将纷纷扬扬的瓜子皮吐在金刚脑袋上。

  “干你老母!爷总有一天逮住你这耗子!烫了你毛!扒了你皮!抽了你筋!烩了你肉!炸了你骨!敲出你骨髓下酒……”

  元宝大人偏头看之,觉得金刚大爷真的提供了一个好主意,它转头牵牵孟扶摇衣角,示意“就这样办吧?啊?”

  孟扶摇鄙视它——叫你调教,不是叫你烤鸟!

  她从元宝大人兜兜里掏出剩下的瓜子,放在嘴里慢慢的磕,悠悠道:“这鸟底气很足啊,谁给了它这么足的底气啊?”

  “我倒觉得它性子不像非烟。”接话的是云痕,笑意微微,“也不知道是谁养出来的,满嘴污言秽语。”

  孟扶摇瞟他一眼,哼一声,心道那几只都可以甩,无业游民最难甩,战北野还要兼顾战局,云痕同学却是无事一身轻,只负责盯她就好,她事情一毕立即就走,原以为人都甩个干净,不想不出两天,就被快舟赶来的云痕带着铁成追上。

  穹苍那块地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绝对比前面去过的任何国家都难走无数倍,要不然七国七国,为什么从来就没把穹苍算在内?要不然为什么一个国家矗立大陆多年,却没有多少人了解?这么多年里肯定有人去过,但是回来的,只怕十中无一,所以这个神权国度,才能一直保持着难以看透的神秘。

  这么危险的地方,她心中不愿意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介入,要拼命,自己就好了,何必拉上无辜的人呢。

  “扶摇,你觉不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云痕突然问。

  “嗯?”孟扶摇转头。

  “你走得急,有些事你没看见,我却来得及多观察了一下局势。”云痕道,“塔尔族本来就不是联军对手,最后一着又没能翻转局势,败落是必然的,但是奇怪的是,塔尔在非烟死后的作战和撤退,居然依旧十分镇定很有章法,虽然在联军逼迫下一直在收缩地盘,但气势不堕,我在想,没听说塔尔族内还有什么可以力挽狂澜的高人啊,印象中,好像塔尔王族一直政绩平平,大权都落在非烟手中的。”

  “也许非烟一直压制着他们,非烟死后,才有了他们发挥长才的机会吧,可惜已经迟了。”孟扶摇出神半晌,叹了口气,“我懂你的意思,可是当时你我都在,那人可是活生生的死在我们面前。”

  云痕被她最后一句强大的用词逗得展颜一笑,随即又道:“可是我和战兄,都只是第一次见她。”

  孟扶摇楞了楞,仔细想了想,她视力没有完全恢复,看人是个有点模糊的轮廓,不过那个轮廓在当时,她的感觉里,那般举止,那般气度,那般寻常人无法代替的久居高位的镇定漠然,真真实实是非烟。

  巫术她在海上当霸王时也研究过,拟人术,很多时候是剪纸为人,再在阴间唤魂注入纸人,所以那些拟出的人,特别飘忽,在有些细节上难免失真,就像那晚的假长孙无极,远远的飘得魂似的,映在窗户上的影子都能看出手过长。

  而非烟真实得很,她孟扶摇还没蠢到连一个人是不是真的人都看不出。

  何况小屋之内,燃烧那牙齿的七彩妖火本身非同凡响,这个东西她知道,非顶级巫师不能为,一般巫师只能出两色,大巫师四五色,七彩之火只有非烟这个级别才能捏得出,而掌控那种火的时候需要全神贯注,非烟在那种情形下突然遭受自己和云痕夹攻,她武功又不是绝顶,没有道理逃得过去。

  其实人可以活很久,却会死很快,强大的人也不例外。

  孟扶摇想了又想,始终觉得那个非烟绝不是假人,而伪装的人也绝对不可能捏出那朵顶级妖火,所以虽然她和云痕一样,心里也有些模糊的不安,却也只好先搁下了。

  反正她跑得很快,已经出海了,接下来的事,交给战北野处理吧。

  她却没想到,战皇帝也很懒,她前脚走,他后脚以最快速度将军队交给小七也跑了。

  在战北野心里,打不打下塔尔,统不统一扶风都跟他没关系,天上地下,重要的只有孟扶摇。

  反正现在扶风的局势虽然还在乱战,但无论如何,发羌也不会再落于劣势,战北野一路上帮雅兰珠扩展的地盘,已经超越了一半扶风疆土。

  他绝不停留,备船出海,别的事他可以放孟扶摇自己去闯,穹苍那地方……绝不留她一人面对!

  至于国内……他学孟扶摇,和宗越要了个仿制自己模样的面具,稍后让小七奉“驾”班师回国,他在和宗越联系要面具的时候,很明确的致书于他:“朕近期不在大瀚,轩辕有意挥师过境否?”

  那厢以秘密渠道答:“好巧,朕大抵也不在。”

  随即内陆出现了一个很诡异的现象——大瀚无极轩辕,有志一同的突然同时调动边军,三个方向三个角,陈兵于各国邻近太渊和上渊的边界,对那俩小国造成一种“邻居,俺们三霸王很想联合吃了你”的态势,引得十分悲哀的和三国接壤的上渊太渊战战兢兢,齐家两兄弟,上厕所都夹着腚,生怕嗯嗯得用力一点,臭气传过国界,那谁谁一个生气,便挥兵来砸他家厕所了。

  尤其上渊,临大瀚的国境,铁丝网全部换成砖墙——绝对叫你家兔子跑不过来!

  其实两兄弟还是书读少了,不懂世界上有个销魂的词叫:障眼法。

  陈兵边界不过是个姿态而已,是三大国对于目前唯一境外敌人心有灵犀采取的共同国策。

  拜皇权专业户孟扶摇所赐,除了太渊上渊外,内陆各国君主现在都她亲戚,嗯,很团结——最起码现在很团结。

  孟扶摇自然是不知道这些有关于她的暗流汹涌,海上消息不流通,她优哉游哉只管专心向绝域海谷进发。

  她从扶风走那么急,是因为突然听说绝域那块地方,过不去的原因是因为长年风浪不休,只有每年六月中的时候有几天风平浪静,要想从那里过,只有在那几天才有希望,她心急火燎的一路赶,生怕自己错过那几天又要等一年,还好,一路顺风,还早到了几天。

  绝域海谷,在扶风和穹苍交界之处,离蛟城不算太远,很难说那块地方到底算扶风的还是穹苍的,鄂海是扶风的,绝大部分也都在扶风,却有绝域海谷所在的一小块海域,手指头一般伸入了穹苍的疆域,不问他国世事的穹苍,好像对这个海谷的归属权也没有什么意见——那是天然的国界线,正常人都过不去。

  海谷,说到底是海底深谷,落下去固然麻烦,但是不让自己落不就没事了?在孟扶摇想来,绝域号称绝域有点奇怪。

  绝域海谷近侧,散落着几个小岛,大多是无人岛,却有一个岛上隐隐看出人烟。

  孟扶摇诧然道:“哎,这里居然有人居住?是扶风国人还是穹苍国人?”

  她身侧姚迅挠挠脸道:“我听说在绝域附近,是有些散落的岛民,最初从穹苍那边过来的,据说是穹苍的‘弃民’,至于为什么会成为‘弃民’,没有人知道。”

  孟扶摇眼睛一亮:“既然从那边过来,想必有经验,走,去请教一下,顺便借宿。反正还有几天。”她伸了个懒腰,向往的道,“就是不喜欢海上摇摇晃晃的感觉,我要脚踏实地在屋子里睡个好觉。”

  她和云痕姚迅,带着自己那一串宠,叮叮当当的下船,元宝大人牵着金刚大爷,摇摇摆摆的走着,金刚每次都试图抬爪飞踢前面那只,屡屡失败。

  走到一半,元宝大人突然向前一窜。

  它窜的时候忘记把绳子扔开,一窜之下顿时将金刚大爷拖了个顺地滚,金刚大怒,张嘴大骂:“干你老母!折腾大爷!去死!去死!”

  元宝大人不理它,着急的要向前窜,但是它又拖不动死赖着的金刚,又不甘心放开绳子,金刚被拖了几步,啪的向后一倒,干脆装死,元宝大人站在原地,大叫:“吱吱!吱吱!”

  孟扶摇回头,正看见元宝大人和金刚你踹我一爪我啄你一口,元宝大人一边打一边对她回头乱指,白都炸起来了,心想这两个麻烦东西跟着下船干什么?聒噪得不休,留在船上专心调教算了。

  她上前,一手抓起一只,元宝大人刚刚欣喜的抱住她要表示些重要内容,“呼”一声,天地旋转,世界颠倒,美丽的白毛在蔚蓝的天空中划过流畅的抛物线……下一瞬它已经和金刚又站回了船上。

  船下的孟扶摇拍拍手,拍掉爪子上的耗子毛和金刚羽,心想宠物养多了就是麻烦,卫生和治安是个严重的问题,唔……要不要一只弄个笼子关住?

  她对船上吱哇乱叫的元宝大人挥挥手,头也不回的走远了,留下元宝大人抱着船舷,欲哭无泪……

  所以说,学好几门外语是十分重要的……

  ※※※

  岛上只散落着几户人家,用树木和草皮搭的房子,墙上挂着一串串的鱼干,滩涂上停着他们出海的船,几个老人在家门口的阳光下缝补着渔网,姿态悠闲,孟扶摇远远的站住,开通灵识,听老人们闲谈。

  “……闻今儿个风向,看样子没过几天又可以歇潮啦。”

  “叫阿鲳趁这个机会下水捞珠去,去年捞着好珠,赚一大笔!”

  “有好大虾也带些,上次那些虾忒不错,当场煮了一大锅,不用油也红汪汪,差点引来白背鳍!不过那滋味……啧啧。”

  “老阿市就是馋嘴,一辈子老光棍就记得吃!也不想着捞点珠卖了娶个女人!”

  “一把年纪娶什么女人?再说娶个婆娘在屋里,什么都得顾着她,出油的鱼尾巴还得给她留着,呸,傻!”

  “那成……半夜里不要翻烙饼!”

  “哈哈……”

  一群标准海边渔民的对话,没有任何可疑处,孟扶摇放下心,笑了笑,心想自己真是遭难太多,搞得现在草木皆兵,这是远在扶风边界的世外小岛,整个岛一览无余,难道还能遇见什么敌人?

  她大步过去,含笑问:“老人家,打扰了。”

  几个老眼昏花的渔民抬起头来,惊愕的打量着孟扶摇,这个岛临近绝域海谷,再过去就是神秘国家穹苍,多年来很少有人上岛,如今却突然来了这么一个少年,逆着光的容颜看不清楚,神情气度却宛如神仙中人,这些一辈子也没见过多少人的老渔民,都被陌生来客气度所慑,互相看着,眼光躲闪,呐呐不能言语。

  孟扶摇却已经自来熟的在几个老家伙中间坐下来,顺手从怀中掏出一袋海珠,笑道:“请老人家帮忙看下这珠,能值几个钱?”

  几个渔民接过去,袋子一开宝光烁烁,耀得那些迎风流泪的老眼都红了,孟扶摇看着他们神情,慢慢笑:“大概不值什么,老丈们若喜欢,留下玩吧。”

  “那可不成。”几个老家伙又对视一眼,却立即将袋子退了回来,“客人这珠很值钱,我们在海下捞了这许多年,还没见过成色这么好的,不能拿,不能拿。”

  孟扶摇有些意外,笑笑收回,目光在渔民们脸上一转,看见的只是一脸坦然和诚恳,她有些惭愧,却听一个渔民问她:“客人怎么会到这里来?我都近十年没见过岛外人了。”

  “哦?”孟扶摇很敏锐的捕捉住了那个十年,问,“以前有人来过?”

  “是个很漂亮的女子呢。”一个老渔民眯眼笑,“海神娘娘一样漂亮!”

  “这个脸型——”另一个渔民比划,“头发长长,鼻子很高。”看得出来,因为到来的人太少,他对来人印象深刻。

  孟扶摇想着那形容,倒像非烟呢,十年前……十年前穹苍长青神殿开启之日,曾经有一个女子进入穹苍求得神示,难道是她?

  不过那也是过去的事了,不过非烟既然能过绝域海谷,她为什么不能?孟扶摇精神一振,问:“她问了你们什么?”

  “没问什么,在这里停留了一晚,第二天……”

  “老阿市!”

  突然有人打断了那老渔民的话,声音严厉,几个老渔民针刺般一缩,立即不说话了。

  孟扶摇眼瞳眯起,看着那一直脸向外的老者,肤色很黑眼睛细长,没什么起眼的,但是只有他一个,在她递过珠袋时,没有回头。

  刚才那老阿市到底想说什么?为什么那么着急的打断?

  她笑了笑,没再追问,转移话题问了问怎么过海谷,几个老家伙果然都说过两天歇潮,也许能过,但也只是也许而已,至今没见人过去。

  孟扶摇一听就觉得矛盾,当即问:“当年那个姑娘不是过去了么?”

  这话一问,几个老家伙立刻又闭嘴。

  孟扶摇又试图问关于他们是否是穹苍“弃民”一事,这下好了,齐齐望天,天聋地哑。

  孟扶摇无奈,便请求借宿,这个大家倒没什么意见,手一摆道:“客人不嫌弃破房烂屋,随便住。”

  孟扶摇立即对刚才阻拦说话,隐然在众人中有地位的黑脸老者笑笑:“那么叨扰老丈。”

  那黑脸老汉看了看她,点点头,又道:“岛西边不要去。”

  “嗯?”孟扶摇转头看岛西边,一片茂密的树林,没什么异常。

  “我们族人的祖坟在那里,不得侵扰。”

  孟扶摇“哦”了一声,心中却想这什么烂理由,你们是被放逐的穹苍人,祖坟也应该在穹苍,再说海民很多水葬,哪来什么祖坟意识?

  她瞄了瞄那地方,心想晚上一定要去。

  夕阳渐渐西移动,孟扶摇坐在沙滩上,抱膝看着大海尽头金乌坠落,半个海面尽染晚霞,如同碧蓝海水之上燃烧熊熊火焰,而在火焰尽头,大抵就是那个世人眼中最为神秘的国家,以神权统御万方,从不肯揭开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面纱。

  她去往那里,迎着未测的命运,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被接纳,也不知道就算接纳了,那个梦想能不能实现。

  而到得今日,梦想也是现实中森冷的疼痛,奔往那方,割舍这方。

  每每一想起,便觉得心尖被什么扯住,痛得一抽一抽。

  霞光艳绝,她遥望夕阳的脸却一层层冷白,宛如早早镀了霜的枫叶,在秋天还未过去的时候,便邂逅了最终的冬。

  她身侧,云痕静静盘坐,看着她。

  到得今日,他若再不知道她的目标是穹苍,他也枉自白白跟随她这一场。

  虽然她从来没说过要去穹苍做什么,但是以她今日身份地位,以她今日呼风唤雨之能,以她所拥有的几乎遍及五洲大陆的顶级人脉,连她都需要冒险奔赴穹苍求助长青神殿,那一定是世间绝大的疑难事。

  这世上,有什么疑难事,是她和他们都无法解决的?

  云痕每次这般一想,便觉得心中如被塞了一把冰雪,那般从头发凉到脚底。

  而她……不贪恋红尘尊荣,不贪恋人间情爱,不为任何事停留,爵位财富爱情甚至连世人趋之若鹜的皇位她都不曾多看一眼……仿佛,仿佛她从来就没准备在这五洲大陆过一生,仿佛她只是匆匆过客,终点却在云天之外。

  过客……是的,她一直都在用过客的态度来对待所有拥有的一切,除了奔赴穹苍这一件事,从未为自己争取过任何东西。

  为什么?

  云痕的手指插在海滩之上,指尖的冰凉似乎将周围的沙砾也冻着,在掌心嚓嚓的磨砺。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长孙无极眼中永远不能散去的淡淡萧索和无奈。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长孙无极对她时刻的陪伴和时刻的放手。

  海潮起落,大海深处,有命运玄奥而广袤的召唤之声。

  那女子微微仰首,将决然背影写在将灭的鲜明的霞光里。

  云痕星火旋转的幽瞳,绽出花火千星,都落在那女子柔婉肩头,决然背影。

  ……没关系……

  哪怕你是过客,哪怕我也只是你这一段人生的过客。

  也胜于不能在你生命中留下任何痕迹。

  ※※※

  到了晚上,出海打渔的另外一些渔民都回来了,清一色的男子,孟扶摇十分惊诧——这岛上没女人?

  老阿市看出她的疑惑,笑道:“女人原本都是有的,但是我们岛上风水不好,女人们都活不长,好多生娃时大出血死了的,喏,”他用下巴指了指一个精壮的小伙子,“阿鲳他娘就是。”

  孟扶摇问:“那怎么传宗接代?”

  “好多人走了的了。”老阿市说,“到了适婚年纪,便去了扶风,剩下我们这些老家伙,不愿意离开,苦混度日,阿鲳还小,过两年,也送他出去。”

  阿鲳搔着头,嘿嘿的笑着,黑脸老者看了他一眼,对孟扶摇指了指一间泥屋子,道:“日常放些干货的屋子,如果不嫌气味腌臜,便请那边住吧。”

  “一间么?”云痕突然问,脸色有些发红。

  孟扶摇立即捏他一把,道:“自家兄弟挤一挤就是了,何必分开住多打扰人家。”

  她不由分说拖着云痕,高高兴兴往屋子里走,一边欢呼:“终于可以不用晃着睡觉喽……”

  门一关,云痕道:“我看还是住船上去。”

  “我让姚迅铁成呆在船上,让船驶开点,不要靠岸太近。”孟扶摇道,“鸡蛋不用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你觉得这岛不对劲?”

  “废话。”

  “先睡会吧。”云痕给她铺床,“我知道你真的很惦记放在地下的床。”

  “你呢。”

  “我练功。”二话不说背对她一坐,十分专心的样子。

  孟扶摇坐在床上,看着那少年有些单薄的背影,半晌慢慢弯出一个笑容。

  她和他单独相处少,一向也没过多了解,如今看来,比那几个家伙都要厚道些。

  唔……换这种情况,战北野一定会要求和她一起睡床。

  宗越会把她赶下床,她睡地上他睡床。

  长孙无极嘛……大抵会嫌弃这里臭烘烘没情调,拖了她去什么树上啊海边啊赏月……

  想到长孙无极,她笑容冻了一冻,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也练功。

  物我两忘之间,突然听见一阵奇异的声音。

  奇异,在于似乎有声,似乎无声。

  仿佛从很远的海面飘来,飘飘渺渺不知其踪,欲待开动灵机去寻,却又疏忽不见,于是觉得是不是自己心底的声音,然而到了她这个级别的顶级高手,心明如镜稳若磐石,外物不侵抱元守一,又怎么会自己心底突发怪声?

  而这声音,听起来像温柔的海潮,像女子含笑低声的歌谣,像静夜里虫声平静低鸣,像十里外花开拔节。

  像一切没有任何威胁力,只是来自自然的声音。

  这样的声音让人提不起戒备,只是懒洋洋的欲待要睡。

  可是要睡,本就是最该戒备的危机!

  以她的武功,又怎么会突然要睡?

  孟扶摇睁开眼,黑暗中目光亮若星辰,轻轻道:“云痕。”

  地下云痕立即答应一声。

  “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似乎有……”半晌云痕才不确定的答,“像是女子的哭号,像是汹涌的海潮,像是爬虫们慌乱的从各个角落里爬出,像是很远的地方花突然都被剑光砍落。”

  孟扶摇怔了怔。

  两个人听见的声音,怎么会截然相反?

  但是以两个人的实力,又怎么会将入耳的声音听错?

  “你有没有觉得内力什么的哪里不正常?”

  “没有。”

  孟扶摇起身,道:“这个岛实在诡异,走,别睡了,出去玩。”

  “去干嘛?”

  “扒人家祖坟。”

  ※※※

  月下方圆不过数里的小岛,实在是脚一抬就走完了。

  岛西边的树木沐浴在月色的银光里,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孟扶摇在树林深处发现了墓群,实实在在的坟墓,有新有旧,有的坟头草已老高,明显有年代了,老家伙看起来并没有骗她。

  她蹲在坟墓前沉思,无意识的拔着人家坟上的草,怎么办?难道还真的去扒人家祖坟?

  手下草根却十分松动,轻轻一揪便揪起一大片,孟扶摇“咦”了一声,手一挥,带起一片新栽上去的草皮。

  她来了兴致,以为这是假坟,没事做一层草干什么?然后围着这坟转了一圈,却发现这还是个坟。

  孟扶摇郁闷了。

  有什么事比明明看出某件事有问题却不能随心所欲的揭开更痛苦?

  比如这坟,似可疑非可疑,想要看看到底有没有问题,必须扒坟——她再胆大无耻,无缘无故扒人家坟这种事还是做不出来的。

  月光凄凄,照上树林间的坟堆,坟头上草簌簌飘摇,孟扶摇蹲在人家坟头上,犹豫不决。

  半晌她道:“借剑一用。”

  云痕递过长剑,孟扶摇权当这个是洛阳铲,估算了下位置,一剑插下去。

  “铿”

  听起来像是碰见坚硬之物,石头还是金铁?

  金棺是不可能的,但有些民族会用石头做棺材。

  到了这步,勉强确认里面有棺材,也算可以罢手了,然而孟扶摇天生是个好奇宝宝,长久惊涛骇浪中过来的人,养成了遇见可疑之处就必须要探索个水落石出的心理定势,这个时候发现这个奇异的不应该是海边贫穷渔民的墓葬,叫她半途停手,比登天还难。

  这是个笼罩着层层疑云的小岛,欲言又止的渔夫来自穹苍的弃民全部暴毙的女子夜半诡异的奇声似真非真的坟墓……所有这些加在一起,成了一个不得不探索下去的疑团。

  孟扶摇蹲在坟墓上,抿着嘴唇,手中长剑微微用力,“嚓”一声。

  月夜下坟墓中发出这种低微的声音听起来实在有些瘆人,像是坟墓中有什么在悄悄移动一般。

  孟扶摇凝神,手腕轻移,完全凭感觉,找到石棺的榫头,用剑将石棺棺盖慢慢移开。

  她专心操作,在心中叹气——靠,制作得太不科学了,为什么棺材都是翻盖的呢?滑盖的多好?

  半晌,“咔”的一声。

  孟扶摇抽出剑,注视着剑上的泥土,没有石灰,没有腐水,没有腐烂组织,没有碎骨,没有可以证明棺中有尸体的任何东西。

  但是也没有可以证明棺材中有异样的任何东西。

  她想了想,撕下一截衣襟,将手包上,趴在坟头上,将手伸下去。

  云痕立即阻止:“我来。”

  孟扶摇摇摇头推开他,手指一振真气流转掌心如玉,她所有的真力都运在手中,便是利齿也咬不破,大石也砸不扁,目前天下没有可以一击伤害她这只手的东西。

  她探手下去,探入坟中。

  如同盗墓贼著名的双指探穴一般,这种举动不仅冒险,本身还需要极大的勇气,人对于未知的东西一向怀有天生的恐惧,谁知道手伸下去,会碰见什么?

  孟扶摇却一向无所畏惧,尤其是坟——世间最可怕的本就永远不是鬼,是人心。

  手探入,感觉泥土柔软湿润,这是海边泥土的特征,这里的尸体应该很容易腐烂,孟扶摇决定,只要探着空棺或者腐尸,立即缩手。

  然而她的手,突然定住。

  ※※※

  与此同时。

  停泊在海边的大船上,一团小小白球扒在船边望着底下的海水,发出吱吱的哀呼。

  半晌它似乎下了什么决心,抓起牵着金刚的绳子,交给一边打盹的九尾。

  九尾迷迷糊糊的接过,顺手往屁股底下一塞,继续睡觉。

  元宝大人有点不放心的看着它,一巴掌把它煽醒。

  九尾立即放了个屁。

  元宝大人嫌恶的跳开——再香,那也是屁!

  它恨铁不成钢的吱吱叹息一声,又回头望望大海,终于还是顺着船舷爬了下去,跳入大海。

  小白球在海中游啊游啊游,拼命泅渡那在人看来短短一截在它看来却远如太平洋的海面。

  ……靠,死孟扶摇!认识你我就是个劳碌命!爷今天牺牲大了……

  月光下,大船停泊海面,将巨大的黑影投射在宽广无垠的海面。

  一只球艰难泅渡,离开大船游向小岛。

  一艘轻舟,无声无息破浪而来,再无声无息的,停在了大船的阴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