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如今圣主失势,神殿八部和诸长老,除了掌夜叉部的七长老外,和天龙两部之外,大多都已经私下向他效忠,他又何必不珍惜自己,伤损实力,和帝非天等人战个你死我活?
心中一动,又抬眼看了看长青殿主,他最近眉宇间青气闪现不休,离飞升之期已经不远了吧?得赶在他飞升之前,将大位定下来,将来的长青神殿是自己的,有什么必要为自己树这许多敌人?
至于好战的帝非天嘛……想办法引他去缠战师兄好了。
思量已定,他退后一步,向几位大王使个眼色,几人心领神会,似模似样的继续攻击,却是有风声没力度——反正雷动谷一迭名动天下,一时收拾不了也是正常的嘛。
雷动却十分郁闷的翻白眼——还以为有场大架要打,没想到这么阴阳怪气,真是有生以来打过的最没劲的架……
帝非天这边架打得诡异,孟扶摇那边却步步危机。
且不论大殿底下黑压压的各部殿军,单是一个长青殿主,便如巨山沧海,巍巍然横在面前。
金鼎掷出被长青殿主一袖所化,瑞气千条射伤她左臂时,孟扶摇便知道,她还是不是他对手,不仅她,这里所有的人都不是。
帝非天合魂之后或可一战,但在帝非天合魂这段时间,她撑不撑得过去?
何况还有神殿八部,还有一直没有出手的七长老。
也许,这条命还是要扔在这里,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快意恩仇,啸傲长青,有多少人可以这般痛快的蹬过长青神殿的大门,有多少人可以这般痛快的活过?
这个时节,大宛军队,想必已经踏上了穹苍国土了吧?
你逼我裂帛三尺,溅血一丈,我还你扩疆千里,横尸万计。
足矣!
只是这一刻,还是不能自己的想着,长孙无极在哪里。
刚才她准备将手伸进那龙口之时,突然听见极其细微的一声声响,那声响虽然不是什么言语,但是来得怪异,不知怎的她心中一紧,没来由的就停了手。
原以为是无极,但是无极看见她来了,怎么会不出现?
他是因为重伤不能出现,还是别的原因?
孟扶摇的心揪着,疼痛和不安若小蛇一般在血脉内到处游走,游到哪里哪里便觉得堵塞般的窒息,她勉强镇定着心神,扬眉冷冷看着长青殿主。
长青殿主更冷的看着她。
事到如今,宁可放弃转世祖师重兴神殿的机会,也不能给神殿留下任何隐患!
他气息锁定孟扶摇,突然抬手一抓!
孟扶摇身侧立起劈空之声,四面空气突然如薄纸一般被收紧,抓裂,发出噼啪之声。
那团团收紧的真气,似要将孟扶摇裹在其中,攥紧,捏死!
“呼!”
赤红的长剑虹彩漫越,一剑横挑!
“唰!”
玉白十指为微光摇曳,拦空一斩!
空气微微震了震,连同整个大殿都似乎震了震,战北野递出的长剑突然转了方向,变为横拍向孟扶摇心口,孟扶摇拦截的十指也突然上扬,抓向战北野面门。
两人都一惊,目光一对刹那大力扭身,错身而过时各自一个踉跄,退后三步。
一招间,退。
长青殿主却露出惊异神色,他原以为这一招是可以让那两人立即送命的,不想仅仅让他们退了三步,这一招看似是武功,其实已经动用了先祖流转的神术,撕裂空间刹那夺命,普天之下,他曾以为,除了自己的师弟,迦楼罗王世人口中的十强第一天机之外,再无人可以接下。
这朵妖莲,已经这么强了么?
那便更不能留了。
虽然惊异,但对于他来说,杀死这里所有的人还是易如反掌,神人之境,本就天壤之别,否则迦楼罗那么野心勃勃,为何却从来不敢直接对他下手?
他冷笑着,又是一弹指。
孟扶摇突然觉得眼前一黑。
不是被击中晕眩的黑,而是天地当真变黑,仿佛天神突然扯下了黑夜的幕布,或者伸掌遮挡了天上的日光,又或者将这世间所有浓黑的物事提炼,一股脑的全部倾倒在她眼前。
不仅黑,还失去重量。
云浮之境中的感觉重来,但云浮之境中自己还可以漂越,此刻却觉得,身体里的力量被抽空,头顶双肩却压上了无数座大山,那无与伦比的巨大力量压得她五内俱焚眼冒金星,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血已经喷在地下。
她此刻什么都看不见,心跳如擂鼓,在重压下全身血液都似在逆流,瞬间便要裂体迸射而出,连肌肤都似变薄了一些,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微微发红,那是皮下毛细血管被压破,再往后,破的就会是动脉,和心脏。
长青神术:苍天之重。
那般沉重的来自借天的力量,世间无人可以抵抗,孟扶摇颤抖着,手撑在地下,听见血液不受控制四处窜流的声音,然而她死死抵住地面,指甲抠进云石缝隙,一步,不退。
四面无比安静却又无比喧嚣,安静的是天地,喧嚣的是心脏,孟扶摇于拼死抵抗之中,感觉到身侧影子一晃,有人试图去扶起她。
这一扶,重量一半顿时流了过去,孟扶摇身子微微一轻,爆血而亡的感觉略松,勉强一看,帮她分担的果然是战北野。
男子俊朗乌黑的眉目此刻亦被汗水侵染,在这样巨压之下,一个扶她的姿势做得艰难无比,却绝不放手。
两人扶持着,站定,不退。
长青殿主目光一闪,刚要再次加压,突然瞥见大殿深处黑白影子一闪。
两团小小的影子,似乎在厮打,一路打了过去,其中一只恶狠狠咬了另一只一口。
元宝和黑珍珠又打起来了……
长青殿主皱皱眉,略微分了分神,目光一转间忽见黑珍珠一脚将元宝大人踹了出去,直射长青殿主。
元宝大人在半空中凄惨哀叫,直直撞向大殿神像,看那速度,撞上去百分百鼠肉饼。
长青殿主再次皱眉,长青神兽百年一只,历来是神殿具有神示象征意义的瑞兽,一旦没了,于神殿颜面有损。
他衣袖微抬,接住元宝大人。
元宝大人一翻身,抱住他手指呜呜开哭,没完没了的表示内心里巨大的感激。
长青殿主挥开它,看着手指上黏黏嗒嗒的鼻涕眼泪,嫌弃的伸手示意取巾帕拭手。
孟扶摇突然冲了出来。
她压力一松,立即毫不停息,风一般卷出来,半空中十指连弹,数十道红芒四散飞越,攒射长青殿主!
红芒在半空中四散延展,像一朵完全怒放的莲,将长青殿主裹在正中。
长青殿主冷笑一声,手掌往下一压,那红芒便瞬间被压缩,削薄。
孟扶摇却已经到了。
她直直撞入长青殿主怀中!
长青殿主怒哼一声,抬手要掷。
孟扶摇却突然在他怀中打了个滚!
逼人的清郁香气袭体而来,女子顶在手中的额头肌肤柔滑如缎,长青殿主一生未近女色,刹那间竟然一怔。
他自从得了上代殿主的神术,只需心念移动,抬手指掌之间便可取人命,天下间也无人敢于近他身,这许多年早已不用武功,招式反应都已生疏,孟扶摇撞进他身,他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用什么招式推开。
孟扶摇这一招如果用在天机身上,大抵是自找死路,用在高高在上多年的长青殿主身上,看似荒唐大胆,却是再正确不过。
一怔间,在他怀中打滚的孟扶摇突然咧嘴一笑。
她这一笑唇间染血,看似凶神,露出的齿间,却不知何时叼上了一枚极小的匕首!
随即她顺着这一滚猛然甩头!
“哧!”
匕首在这一甩间乌光一亮,闪电般划过长青殿主胸前,一抹血线,随匕首划出深红的弧。
那弧不大,那伤口不深,甚至在那刹匕首试图进一步割裂肌肤时,来自长青殿主体内的神通之力,已经将当面打滚暗杀者孟扶摇给震了出去。
孟扶摇撞出去,被战北野接住,她落地,攥紧手中匕首,冷笑。
而鲜血溅出那一刻,全殿上下都发出惊呼,倒抽气声如海浪迭起,震得大殿嗡嗡一响。
殿主竟然受伤!
神通天人,独步天下,向来掌控他人生死的殿主,竟然今日溅血九仪大殿!
七长老脸色已经变了。
殿下这些低级弟子不同,他是最清楚本门功法的利弊的,真力流转全身,看似坚不可摧,可是一旦受伤,那伤害也绝不仅仅是一个小小伤口那么简单,损伤的会是整个真元!
殿主不是已经修成金身?如何还会受伤?
长青殿主的神色,更加阴沉。
别人不知道,他自己却清楚,就算孟扶摇撞进他身,他又岂是能为世间普通利器所伤之人?她手中握着的,明明就是传说中创教祖师当年使用过的匕首“裂心”!
聚神山明铁,打造出世间仅有的无双之匕,破世间一切真气混元之体,中者必伤。
那和云浮之纽一样,是早已遗失,只在传说中存在的东西。
她从哪里来的?
他确定,在她上殿时,这东西还不在她手中,那么……
长青殿主的目光,落在玉阶之上一地碎金之中。
她上殿之后,唯一真正接触过的东西,就是那只金鼎!
有人……算准了他会让孟扶摇去选那神祭之鼎,事先将那东西放在了鼎下!
一阵极度的愤怒从心中涌起,一刹那间心中杀意奔腾,他铁青着脸,手掌缓缓抬起。
然而这么一抬间,心中那股青火砰砰闪了几闪,他运气一压,竟然没压住。
他脸色变了变——以往每次这股魔火出现,他都用真力压下,然而今天这个小小伤口,却坏了大事!
他最近魔火蠢动愈烈,似乎也将步入前代殿主后尘,历代殿主在成魔之后都下落不明,那些没有结局的结局让他每次想起都不寒而栗,他一直用真力压制着那股魔火,等待着用重生的妖莲之魂来治愈自己,如今身体受伤,真力外泄,一时竟然压抑不住。
魔力爆发,他固然十分强大,但也十分失态,他决不能在这许多部属弟子面前露出魔态,必须立即短暂闭关压下这股魔火。
目光一闪,他招过七长老,低声嘱咐了几句,又示意迦楼罗王过来。
“围住他们,敢于逃脱者格杀勿论。”他淡淡看着迦楼罗王,“你不用犹豫,也不用再费尽心机笼络各部,给我杀了孟扶摇,本座立即将殿主大位传给紧那罗王。”
迦楼罗王大喜,又因为被他拆穿心思有些尴尬,长青殿主冷冷看他一眼,道:“想争大位没什么不对,不过,你真以为八部此刻都已归附于你,本座身边只有三长老七长老?哼……要不是看在你还不敢对本座有异心的份上,你以为,容得你玩弄把戏到现在?”
迦楼罗王浑身一颤凛然退后,赶紧躬身道:“属下无知……殿主恕罪……”
“记住,杀了她。”长青殿主不再耽搁,衣袖一拂离开,“否则你知道后果。”
迦楼罗王连忙应是,目送他匆匆离开,忽觉身上已出了一层薄汗,想起长青殿主走之前说的那几句话,心中又是紧了紧,再也不敢有什么别的想法,衣袖一挥,喝道:“来人!杀了他们!”
阿修罗王摩呼罗迦王再次出手对雷动谷一迭攻击。
一直旁观的三长老五长老六长老飘了下来,立于大殿四侧。
八部殿军流水般涌进,团团围住了殿中几人。
孟扶摇和战北野背靠背站着,一个长剑在手,傲然睨视,一个匕首一横,冷笑四顾。
迦楼罗王冷冷看着,此刻长青神殿已是天罗地网,任她孟扶摇大罗金仙,也再逃不得生机。
天行者一脉,终于等到了云开见月的那一天……迦楼罗王仰起头,十分惬意的眯起眼,陶醉在成为长青神殿太上皇的美梦里。
随即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脸色微微一变。
糟了,怎么忘记了他!
长青殿主步履匆匆,一路穿过辉煌的九仪大殿,直奔他在宫殿中央,那座和华丽宏伟殿宇气派完全不同的独门独户的院子。
自从他开始出现魔火,他便建造了这座小院独自居住,只留了一个亲信下人伺候,以免被人发觉不对,殿中人也没什么疑问——历代殿主到了晚年,都有些古怪行为,这一代的,已经很正常了。
他步子很快,行云流水般一泻千里,很快已经看见了自己院子外茂密的树丛。
长青神殿极北之地,冰雪孤城,唯独神殿建造之地,是一块极少见的火谷,四季温暖,繁花若锦,他不爱花草,却在自己院子前种了许多树,以遮挡视线。
此时他心中魔火涌动愈烈,面上青气一阵阵闪过,那些不断拱动的燥热之意催得他心急,再不如平日谨慎,直接穿越树丛而过。
衣袖拂动树丛,簌簌有声,地面横斜着长长短短的树影,瘦而长。
他步伐匆匆。
头顶突然传来破空之声!
那声音来得极快,快得仿佛就在身侧耳边,声音刚出,一团黑影子已经扑到他面门!
长青殿主挥手便推,眼光一掠却看见那是好脏的一个大黑脚丫子,脚丫子看起来足足有三年没洗,散发着熏人的臭气,连猪圈的猪都比这脚丫子干净许多。
脚丫子大脚趾中,居然还夹着一枚更脏的牙签!
这人便用自己三年没洗的脚丫子,夹着根牙签,去刺杀冠绝天下的长青殿主!
天生好洁的长青殿主哪里受得了这个,更不肯用自己干净的手去碰,连衣袖都不想靠着。
他退,退起来也是一朵金色的云,刹那间便要越出树丛!
那脚丫子却似乎猜得到他会退,半空里一个漂亮流畅之极的翻转,脚丫子收了回去,一抹青色的东西却又甩了出来,弯弯的很有弹性的绕一个圈,直射长青殿主背后。
长青殿主衣袖一拂,卷起漫天碧叶,千万柄小刀般向对方嗖嗖飞去,那些树叶在他驱使下都成了坚刚的匕首,穿出凌厉的经纬,喳喳连响之中,一些较细的树都被这轻薄的树叶割断!
然而却没能割断那抹青色的东西。
那东西粘粘缠缠的在半空中一飞一转,竟然神奇的贴着那些比刀还锋利的树叶,继续袭向长青殿主背心。
长青殿主手指一弹,在那东西将要贴近背心的时刻将之弹飞,收回手指时却觉得指尖粘而凉冷,仔细一看沾着一点青青黄黄的粘液状东西。
他怔了一怔,明明已经认了出来,一时却不敢相信手上居然真的是这个东西。
鼻涕!
一坨,鼻涕!
勃然大怒,长青殿主将手狠狠一甩,宽大的衣袖刹那间带倒了好几棵树木,树木轰然倒下,那在树上踹脚丫子擤鼻涕的猥琐杀手终于无处藏身,腾的一下从一地灰尘之中窜起。
他窜起,半空中毫不停留,这人的身法灵动得早已毫无痕迹,就像是一缕风一道光一池流水,落到哪里便流到哪里,没有转折没有窒碍没有停顿,十分的漂亮利落,当然,前提是不看那肮脏的衣裳和猥琐的气质。
不过这人静下来是很难看,动起来却着实好看,姿态甚至是圣洁优雅的,他起落蹁跹之间并不和长青殿主直接接触,却动作细密无处不在,长青殿主几次下杀手,都被他时不时来上一招鼻涕大法,吐痰妙招,逼得不得不撤手,竟然转眼间斗了近百招。
长青殿主此刻不敢使用神术,害怕引动魔火反噬越发不可收拾,也不敢太用真力,毕竟身上有了伤口,然而这般和这个无赖高手斗下去,总要看见他恶心至极的鼻涕脚丫,令他本已躁动的魔火越发窜个不休,他眉宇间青气一闪一闪,已经濒临爆发边缘。
终于在猥琐杀手又一次使用他的浓痰妙招避过他一着杀着时,长青殿主终于被撩拨出了真火,手指一抬,瞬间化为纯金之色,狠狠一攥,半空中一声炸裂,那人身侧的树木刹那间齐齐爆裂,连地面都被掀起,碎屑纷飞里那些木块瞬间坚硬如铁,呼啸裹向那人。
那些真气交流飞射密织如网,溶入了长青殿主沛然莫御的无上真力,刹那间四面都被紧束成铁桶一般坚实,无人可以全身而退。
那人嘻嘻一笑,突然将头一抱,极其不雅的打了个滚,从那些交叉飞射的流光碎屑中滚过,只是那一滚虽然还灵活巧妙,地面却突然多了斑斑点点的细碎血迹。
他还是在这一招半神术半武功的顶尖施为之下,受伤了。
他在地上滚来滚去,龇牙咧嘴不住哼哼,长青殿主冷笑一声,觉得真气有些浮动,正想跨前一步将这家伙毙于掌下,忽觉脚底一痛。
他一低头,便见脚下不知何时插了一道长针,已经穿过了他的脚底。
这长针原先也是没有的,有也没有用,他行路一向不落地面,然而刚才百招过后,心火涌动的他心浮气躁,受了伤真气下沉,落上了地面。
这人便是在这百招之中,利用他无比灵动的身形动作,将长针不动声色的插下的。
他的坚实金身,练不到脚底,他也再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人这样打架,明明是个高手,却毫无高手风范。
脚底一痛,他顿时知道不好,刚才他的步子被这个无赖引着,正戳中了涌泉穴位置,本门武功最怕的就是穴道受伤,这一针顿时引得真力狂涌,魔火大动,比孟扶摇那一刀还狠上几分。
心知此刻绝不能再恋战,再被拖延下去保不准立刻就要出事,他一抬靴拔掉长针,再一跨已经跨出数丈之远,直入小院,将那猥琐杀手远远抛在身后。
那猥琐杀手也没有跟过去,站直身体,眼见四周的神殿守卫因为这一场动静都扑了来,急忙一瘸一拐的逃开,一边逃一边擤鼻涕,喃喃:“丫头……师父尽力了啊……师父的命也是命啊……接下来看你们的运气啦……”
长青殿主一进入小院,立即道:“宣紧那罗王!”
他那个仆人阿大恭谨的道:“紧那罗王先前便来了,已经候命很久。”
“她来这么早做什么?”长青殿主直直向里行去,随口一问。
阿大却犹豫了一下,神情间似乎有难言之隐。
长青殿主立时明白,皱眉道:“这丫头,太心急,心心念念要杀无极,这段日子明里暗里的,还不罢休!”
“她也是不安心……”阿大缓缓道,“大位虚悬,总不是个事儿……”
“她不用担心了。”长青殿主走入内室,取下面具盘膝坐下,淡淡道,“我已经决定了。”
阿大肃然躬身,长青殿主却不说话,他微微闭上眼,满室淡青的烟气里他神色疲倦,明明脸上没有皱纹,看起来却突然苍老许多。
一直以来,指望长孙无极解铃系铃重振神殿的想法,在看见孟扶摇手中那个匕首的时候,已经完全消散。
他自己今日屡出意外,入魔之期迫在眉睫,到得此时,他已经没有选择余地。
悠悠长叹一声,他低低道:“终究……不能……”
话说到一半便即止住,长青殿主双手搁在膝上,眼睛半开半闭:“我已决定将大位传于紧那罗王。”
阿大躬身,长青殿主默然半晌,又道:“把长孙无极也带出来吧。”
阿大走出门去,长青殿主在安静的内室里静静盘坐,他想调息,却发现心潮涌动难以定神,浑身一阵燥热一阵寒冷,几乎坐立不安,无奈之下,干脆不再调息,静等那两人到来。
阿大先将长孙无极带了进来,早在前几天,感应到天域被破之后,长青殿主便将他带下了接天峰,囚在自己院子里的密室里,大约知道他心意将定,紧那罗王时时前来试图杀掉长孙无极,他总有些犹豫,都拦下了,如今看来,确实不能再留了。
阿大将长孙无极放在他面前,低声道:“紧那罗王刚才受召去前殿了,马上过来。”
长青殿主点点头,低首看着自己的唯一爱徒,长孙无极始终没有抬起头,也不知道醒没醒,长青殿主细细捕捉着他的呼吸,只觉得轻细微弱似有似无,明显真元已尽,想来便是自己不下手处死他,他也命在顷刻了。
这孩子……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何苦来?
创教祖师转世,从来在神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受尽尊崇,本可以顺利接替殿主大位,倒那时他便是神殿中兴之主,同时还是无极一国之君,一人而身兼两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那是何等的男儿荣耀?他却甘愿为了那朵妖莲,抛弃一切,最后连自己的命也送了,又是何其蠢也!
不过那朵妖莲,向来是妖气冲天,邪得很,当初它还是一个死物的时候,创教祖师便对它神魂颠倒,不惜以精血神力喂养,逆天造就它精魂,殿中长老想要诛灭这妖物,祖师不惜为了那东西和整个神殿作对,并将那朵妖莲藏了起来,再也无人能够找得到。
现在才知道,祖师当真是大神力者,竟然生生劈裂空间,篡改天命轨迹,将那朵妖莲送到了另一个尘世,接受轮回,直到这一世重逢。
也许这便是命中注定,兜兜转转,创教祖师的灵魂总是逃不脱妖莲的束缚。
长青殿主叹了口气,无奈的闭上眼——命定如此,长孙无极固然自寻死路,他一生心血,也因此付诸东流了。
耳边响起轻轻的敲门声,长青殿主掉开眼光,淡淡道:“进来。”
门开了,紧那罗王轻轻走进来,十分恭谨的躬身道:“殿主,属下刚才去取魂,耽搁了一会,请恕罪。”
“取魂?”长青殿主眼睛一睁,“谁的魂?”
紧那罗王微带得意的笑,将手掌一摊。
掌心一颗明珠发出淡淡的玉白微红光芒,明珠中心隐约有淡淡人影,长青殿主仔细一看,喜动颜色:“那妖女之魂!”
地上的长孙无极,似乎微微动了动,却依旧没有起身。
“迦楼罗王秉承殿主意旨,亲自出手收拾了那妖女。”紧那罗王微笑,“恭喜殿主。”
“你父亲为你也算费了许多心思。”长青殿主瞟她一眼,神色和煦,“不过话虽如此,一旦成为一殿之主,当心在天下,因私废公之事,非上位者所当为,你可明白……太妍?”
紧那罗王取下面罩,现出粉团团永远不老的娇小容颜,神采飞扬的微笑,目光里不掩喜悦:“谢殿主亲训,太妍定当牢记!”
长青殿主接过那枚魂珠,在掌心碎裂,那魂珠化为一团白光,在他金色的掌心之下不住挣扎想要逃脱,却依旧不能抵抗他的强大吸力,慢慢的被吸入。
慢慢呼出一口长气,长青殿主手掌一按,面上的青气一阵飞速闪掠,渐渐消淡下去,光华灿烂的金却升腾而起,照亮半间屋子,半晌他睁开眼,精神奕奕。
太妍欢喜的道:“贺喜殿主,隐患已除,您可以顺利飞升了!”嘴角一翘,她喜滋滋道:“我神殿数百年来,真正飞升的,只有殿主您了。”
长青殿主微笑点头,神色愉悦,太妍又一转头,看着地下长孙无极,她刚才还十分欢喜的神色立即变冷,森然抬脚踩上长孙无极的背,慢慢笑道:“殿主,这个叛徒……没必要再留了吧?”
“由你处置吧。”长青殿主心情很好的一挥手,“只是不要在这里弄得血淋淋的。”
“是。”太妍一把拖起长孙无极,微笑着便要出门去,走到一半突然道,“殿主……这个叛徒,听说曼陀罗叶已经练到十九叶。”
“是的。”长青殿主十分可惜的微喟,“比你还多一叶,可惜了……”
“属下听说,曼陀罗叶是可以拔出的。”太妍目光一转,笑容狡黠,“嗯……死了也就浪费了……”
“你这丫头。”长青殿主心情好,分外慈祥好说话,想了一想道,“既如此,你且过来,我把他的曼陀罗叶转给你,再将神术灌给你,你今日便接了这殿主之位吧。”
“啊……”太妍惊喜的张大眼睛,随即又犹豫了一下,“何必这么急,还是再等等吧。”
“传位给你,我也好专心修炼进入飞升之境。”长青殿主招招手,“来。”
太妍依言坐过去,长青殿主命阿大进来扶起长孙无极坐在另一边,他手指在昏迷不醒的长孙无极眉心一点,长孙无极缓缓睁开眼。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长青殿主淡淡看着他。
长孙无极默然,半晌转首看了看窗外。
“不用看了,她的魂已经被我练化了。”长青殿主平静的道,“从此她将永镇地宫之中,不得超生。”
长孙无极震一震,本已无力的目光更暗淡了几分,他抿了抿唇,目光在窗外不灭的春景上似乎留恋的流过,随即收回,淡淡道:“既如此,也很好,那么就快点吧。”
长青殿主看着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取下腰间一方玉牌,那玉质透明,面上无雕刻,转动时却能在玉中看见长烟孤城,落雪如絮,在闪映的光芒中,若隐若现。
他将玉牌递给太妍,道:“我们神殿没那么多繁文缛节,仪式将来你自己让长老安排,我今日之后就闭关准备飞升,没什么事不用来打扰我了。”
太妍大礼恭敬接过。
长青殿主笑笑,缓缓伸手,一手按上他心口,一手按上太妍头顶。
阿大小心的退出去,关上门,远远走开,知道这关键大法,殿主不会允许任何人打扰。
室内暗光流转,长青殿主的手按上长孙无极心口的刹那,他身子颤了颤,苍白的脸色突然涌上一阵奇异的红,随即又立即褪去,化为带着死气的霜白。
长青殿主的手指,扣紧了掌下两个身体,这两个人,一个曾经是他的继承人,一个现在是他的继承人,本来这位置永远不会改变,然而造化弄人,现在,他要将自己原先继承人的全部功力,转移给新的继承人。
同时进行这两个大法,是很耗费精神的,并不适合他现在两处受伤的情况,然而此刻他心情愉悦,久久横亘在心头的阴霾瞬间驱散,体内本已奔流而去的真力再次沸腾而回,他只觉得全身热力充沛,飘然若飞,那一身的痛快,似乎不用反倒难受。
他掌心金光明灭,左侧,长青神殿内功凝化的曼陀罗叶,正在被他一片片拔出。
长青神殿的高层人物,在修炼顶级内功时,都会先在殿主安排下服下曼陀罗叶,这是长青神山之上独有的凝气聚神的宝物,对于内功修炼有事半功倍之效,那叶凝在丹田之内,真气流转全身,并在真气滋养下抽叶成形,叶片越多功力越高,长青神殿都以曼陀罗叶数目来论资排辈,人人以修炼多叶为荣。
却少有人知道,凡事有得必有失,曼陀罗叶促进凝气的同时,也控制了全身真气的依附,而这东西,是可以拔取的。
正因为这东西可以被拔取,所以一百五十年前反叛的夜叉大王司空奇,才会明明已经武功盖世胜券在握,却还是被走火入魔的教主一招击败。
很简单,拔叶便可。
这本就是长青神殿各代殿主用以控制属下的手段,自从第一代殿主作乱成魔之后,第二代殿主深感人心不可测,特意弄出了这个曼陀罗叶。
神殿弟子不明白其中道理,只看见大王神勇盖世,却一招便被殿主击败,顿时更对殿主神威无比膜拜,神殿神秘,更上一层。
长青殿主微笑着,想十九片曼陀罗叶练来不易,如今可便宜太妍了。
他掌心神力源源灌入太妍头顶,刹那间两代殿主神识互流,太妍脑海里的思绪也飞舞入他的视野,他在一片沸腾中微笑读取,读着那少女的出生……成长……初遇长孙无极……讨厌他……争强好胜练姹女功……没完没了的和长孙无极争……
他读着那熟悉的一切,有点好笑的想,怎么全是长孙无极……
她下山……看见他和她……她一剑刺伤他……他和她夜半的密语……她在冰洞中抚着他冰冷的身体……她在屋中蒙着被子哭……哭完了再去人前微笑……
长青殿主脸色变了。
太妍!
他霍然抽手!
然而已经迟了。
按住长孙无极心口的左掌似乎被什么粘住一般,突然抽不开,而自己的心口,本已平静的魔火,刹那间轰然一声燃烧而起,激得全身真力瞬间逆流,自胸口脚底两处伤口,喷溅而出。
天地刹那间血红斑斓,光怪陆离横冲直撞的向他喷来!
他狂吼一声,自己以为吼声惊天动地,然而发出的却只是极其低沉的嚎叫,那嚎叫带着凶猛的野性和疯狂的暴戾,一声出,震得满室都在瑟瑟颤抖。
嚎叫声出,本已奄奄一息的长孙无极霍然抬头,而太妍欲待跳起。
“别动!”长孙无极厉喝,“他现在给我缠住了,你赶紧将神力收取完全,不要半途而废!”
他一向意态轻闲,难得如此疾言厉色,太妍立即不敢再动,乖乖坐着,眼睛却紧紧盯着长孙无极,粉团团的脸上,一片焦急之色。
长孙无极却已恢复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