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皇后

作者:天下归元

  红顿时耀亮所有人的眼,礼服本身具有简练而又不失精美流畅的线条,优雅高贵的鱼尾设计,前后一线深V领带几分凛然的华丽,中和了月华锦略微柔软的韵味,衬得那鲜亮的红越发色彩逼人,所有的转折装饰处都盘了宝石,却不是常见的珍珠或祖母绿,而是清一色指头大的黑曜石,宝光流动的黑曜石如无数双华彩熠熠的眸子,在一色明亮的火红中闪烁。

  这般的美,这般的简练中却又贵气逼人,黑红相间的庄凝中别有娇媚艳丽,惊艳得令室中人齐齐抽气,这还单只是一件衣服,若是被绝世美人穿上,又该是如何的风情无双?

  孟扶摇目光大亮,赞:“好!我原先的设计中用的是羊脂玉,现在看来,还是黑曜石更端庄出挑!谁改的?真是妙思!”

  长孙无极笑而不语,端详着那礼服,脑海中幻想着她穿上礼服的模样,思考着那样的美,是不是不要和别人分享比较好?

  这礼服是扶摇亲自设计的,这黑曜石是他亲自改动的,他的扶摇,原该用这天底下最好的东西。

  孟扶摇抚着那礼服啧啧赞叹,笑道:“若放在我以前呆的那地方,这礼服倒是很适合用来做嫁……”

  她说到一半突然止住,抚在礼服上的手不动了。

  半晌她转回身,看长孙无极,长孙无极笑着对她挑挑眉。

  孟扶摇又看一眼礼服,吸一口气,双手抱胸靠在桌上,盯着长孙无极。

  “你说,这是什么礼服?”

  长孙无极笑得无辜,答得爽快:“成亲礼服。”

  挑眉,孟扶摇磨牙:“我有答应过?”

  “我曾问过你,你确定你就要这种礼服?”长孙无极喂奥特曼啃绿豆糕,“你的回答是肯定的。”

  “但是你没说是结婚礼服!”孟扶摇叫嚣。

  “我也没说不是。”陛下笑得温柔,只是在孟扶摇眼里怎么看怎么奸诈,“你看,你刚才一看见衣服就感觉那是嫁衣,说明你分明心里有数,只是在顺水推舟装不知嘛。”

  他挑起一边眉毛,冲孟扶摇笑笑,大有“其实我知道你很想嫁只是我顾全你面子容得你矫情而已”的意思。

  孟扶摇气结,掀桌。

  “我没答应结婚!”

  长孙无极转身给酷儿喂水,这小子不爱零食喜欢喝温度适中的清水。陛下认真的侍候皇子,闲闲丢下一句。

  “你答应了。”

  “我什么时候答应……”孟扶摇突然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身前,长孙无极突然摊开了手掌,掌心里平平一张纸,赫然是用了她大宛女王印,签了她狗爬扶摇体名字的一张国书。

  孟扶摇一把抓过来,匆匆读完,脸色崩溃。

  赫然是以长孙无极和她名义,联名签章诏告天下的结缡国书!

  后面还附了长长的礼仪注程,及邀请宾客名单,所有一应皇帝大婚大典所应备仪程,都签了她的字。

  更有长孙无极宣布放归宫人的文书,她老人家的大名也赫然其上。

  孟扶摇脸色青了,白了,又红了,五颜六色好不精彩。

  她就算是猪,这时候也明白长孙无极玩的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釜底抽薪瞒天过海美男计苦肉计等等奸计了,想起她因为不耐烦在那一堆册子上签的字盖的私印,孟扶摇就要抓狂——这狐狸知道她没那耐心,故意将那关键玩意混在那堆东西里,现在她要反悔迁怒也不成,迁怒谁?那礼部侍郎当时可是特意将那册子拿出来请她审阅的,是她自己不耐烦打断了!

  至于那放归宫人,孟扶摇哭笑不得,这点破事也诏告天下,长孙无极摆明了告诉天下人,她孟扶摇,把老公的后宫解散了,那啥,你都把所有有可能成为二奶的女人都赶跑了,你自己还不嫁?你说得过去吗你?

  广而告之到这等地步,又有她自己印鉴证明,她要再反悔,长孙无极这辈子脸面就全完了。

  狠毒滴男人!

  孟扶摇磨牙。

  明知道她做不到让他于天下人面前成为笑柄,明知道她不在乎自己令名,却在乎他的声誉,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呢。

  长孙无极抱着三个娃,懒洋洋躺着,一点也不担心某人的青面獠牙。

  他了解她得很,青面獠牙看着可怕,也不过是一刻雷鸣电闪,过会儿自然风平浪静。

  扶摇就这点最好,守信大气,只要她认下的事,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认下的,她都会负责到底,如今她明白大典已经昭告天下,自然不会再闹别扭。

  长孙无极懒懒笑着,喂了儿女们各一点梨汁水,微笑着想。

  怎么可以和你偷偷结婚?

  怎么可以经过一路辛苦,却在最终不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我要你做我最美的皇后,于万众中央,天下之前,告诉长风沧海,五洲各国,你甘心情愿,只属于我。

  ……别忘了那几个皇帝,都贼心不死,不肯立后呢!

  半晌孟扶摇终于平静下来,揉揉鼻子,眨眨眼睛,试图挽回。

  “那啥,其实,不用那么复杂吧?我允许你今晚起,可以把被子扛去我寝宫,还不行吗?”

  长孙无极微笑,很没有意见的道:“好的,你知道,我一向最尊重你意见的。”

  孟扶摇横他一眼,立刻吩咐宫女太监给陛下再整张床来,陛下含笑瞅着她,等床搬来才慢吞吞道:“鉴于本人身份特殊,一举一动关乎天下,这个移床也不该草率了的,我的意思,大典不办也成,等国宾来齐,就办个移床仪式,昭告天下,邀请五洲大陆皇族观礼,到时在五洲皇族亲自见证下,朕扛着被窝卷去你寝宫。”

  “……”

  什么叫真正的狠毒?这就是。

  孟扶摇内牛满面的想象了一下皇帝陛下在五洲大陆皇族见证下扛着被窝卷去自己寝宫的场景,发现这惨烈的一幕如果真的发生,自己这辈子也不用见人了。

  她相信,强大的陛下是真的不会介意在众目睽睽之下夹着被窝卷放上她的床的。

  孟扶摇望天半晌,沉痛的道:“我刚刚作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在扛被窝卷非法同居和公开昭告天下奉子成婚之间,我决定还是选择后者……”

  长孙无极露出“老婆最乖”的微笑。

  于是也便在孟女王悻悻不满的状态下,开始了最后的操办,诸般事宜其实早已打理妥当,因为孟扶摇身份的牛逼,仪式也极尽所能的隆重,礼部在拟定仪礼时煞费苦心,翻遍历代皇家大婚礼节,诸般纳采礼大征礼颁诏礼庆贺筵宴礼规格都比历代皇后要高,饶是如此在颁诏礼上,礼部官员们也举棋不定争论很久,颁诏册立需要派遣使节先到皇后府邸对皇后进行册立,孟扶摇的府邸就是长孙无极的龙床,怎么个颁法?难道去大宛颁?然而大宛并不是无极属国,从身份上来讲孟扶摇和长孙无极完全平等,没有接受他诏书的必要,礼部尚书最后没有办法,只好将仪呈上奏交由孟扶摇定夺。

  那位老相好礼部侍郎被再次派来对付孟女王,孟女王从二门外看见那家伙,立刻很不厚道的笑了,笑得二门外侍郎大人突然打了个寒噤,疑惑的望天:“这么好的天气,怎么突然觉得冷……”

  长长的仪式单子直接从书案拖到了地下,孟扶摇端坐着不动,宫女还没来得及捡起来,奥特曼已经欢笑着爬过去开撕。

  礼部侍郎跪在地下,满头冷汗滴滴,想抢救又不敢,看着纸片飞舞心中号啕:那是礼部二十三位官员熬通宵研究出来的啊啊啊……寄希望于女王阻止,结果听见那女人闲闲道:“奥特曼,你这样撕不对,换个方向。”

  “……”

  酷儿端坐他娘膝上,眼睛半开半闭,一副毫无兴趣姿态,然而当孟扶摇刚刚从奥特曼爪子中抢回单子遗骸,刚看了一段,酷儿突然扯他娘衣襟,孟扶摇低头看他,酷儿十分乖巧的指向一边的奶糕,啊啊的向那个方向凑。

  奶糕碟子有点远,孟扶摇抱着他起身去拿,刚站起就听见“哧啦”一声,回头一看,单子分尸两截。再一看,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酷儿童鞋将拖得长长的单子一头绕在了桌腿上,一头抓在了自己手里,孟扶摇将他一抱,单子四分五裂。

  礼部侍郎:“……”

  长孙春花公主一直在地毯上玩自己的,看见红纸单子碎裂,飘得蝴蝶似的十分好看,顿时眼睛一亮,爬过去抢了一张形状最漂亮的,小心翼翼揣怀里,准备等下送给她爹讨好。

  礼部侍郎:“……”

  众官员的心血结晶瞬间被三魔王毁尸灭迹,孟扶摇十分没有诚意的向礼部侍郎道歉:“啊……不好意思,没了。”

  侍郎:“……”

  “这样吧。”孟扶摇轻轻松松抱着她家淡定的酷儿,踩着奥特曼的衣服边不给他爬上她的背,眼角扫着长孙春花对镜贴花黄的早熟骚包动作,漫不经心的道:“我们的婚礼没有前例可循,那就不用循,这些什么纳彩大征的统统没必要,请该请的人,做该做的事,就成了。”

  一伸手扔出一张纸笺:“按这个名单发邀请吧,叫他们不要磨蹭,早点来,孟扶摇有惊喜给他们。”

  她的目光在那几个名字上瞟过,当初为发不发喜笺给他们,自己很费了一番犹豫,最后还是长孙无极淡淡一句话定了乾坤。

  他道:“他们一定想亲眼看见你幸福。”

  孟扶摇默然不语,想着几位帝君各据一国,此后时势变化,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如他们这等一身系天下变局的人物,想要再聚只怕也遥遥无期,无论如何……再见一面吧。

  她突然有些意兴萧索,无声挥挥手。

  礼部官员唯唯诺诺退下,瞟一眼名单,再瞟一眼地上那三只。

  得了吧,还惊喜呢,有惊没喜吧?

  系我一生心

  (实体书番外)

  ※※※

  无极德治三年,春末夏初。

  横贯中州的洛水清澈如玉带,自外城流向内城,水流如镜,倒映通衢大道人烟繁华,倒映十里御街,彩绸飞扬,批红挂绿,一派富丽喜庆色彩,染得春风都似有了颜色。

  鹅黄柳绿的春风里,有人轻轻在溪边,掬起一捧晶莹的溪水。清澈的水流从洁白的掌心四散流开,溅落如珍珠,激起一圈圈柔曼涟漪。

  “年华逝去,亦如流水。”出神地看着滴落的水珠,乌发白衣的男子,语气清淡亦如这水的微凉。

  这潺潺洛水,流经整个中州,而此刻的她,是否也在无极弘光殿前,流水濯素手,明镜映韶颜?

  光阴催换,似水流年,如今的她想必更加芬芳明艳,而他,却已被那时光摧枯拉朽,淘换得不成模样。

  “陛下,小心着凉。”有人从身后过来,轻轻为他披上一袭紫貂披风,素手纤纤,细心地束上丝带,那人始终没回头,却微微呛咳起来,厚重披风里双肩微缩。

  “陛下……”明艳的女子黛眉轻皱,担忧低唤。

  男子于四月春风里回首,那一霎眼神有些恍惚,随即一笑,道“没事,意润,回马车吧,无极国迎接的官员应该快来了。”

  安意润小心地扶了他,觉得厚裘下男子身体越发轻弱,心中不由一恸。

  “陛下,您这身子,本不该……”忍不住便想说出一直想说的话,却被那一回首的眼神,震得忘记后半句。

  她有些怔忪,扶着他的手指微凉。

  陛下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这半年来国事几乎都在卧榻上批复,朝中后宫,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她所生的唯一的皇子,也被细心看护,并被带离轩辕正殿承明殿,却没想到在这个时辰,陛下竟然会因为无极国一纸邀请,便强撑病体远赴他国,去参加那一场别人的婚典。

  无极,穹苍两国之帝长孙无极,与大宛女帝孟扶摇结缡之礼。

  这毋庸置疑是旷世婚典,五洲大陆有史以来最高贵的联姻,但却不应成为已经是风中残烛的轩辕皇帝带病出行的理由。

  安意润望着张灯结彩的中州城,遥想着那位号称五洲传奇的新人,即使远在轩辕,养在深闺深宫,她也不可避免地听说过那个女子,风华绝世,才能无双,九霄之上,。

  她的眼神里,带着淡淡的向往之色。

  她出身平凡,父亲做过的最大的官就是七品县令,然而就是这般卑微的出身成就了她,承庆帝轩辕越因为身体原因,不愿将来大去之后,外戚专权,于是草根之女飞上枝头,成为轩辕唯一生下皇子的妃嫔。

  轩辕后宫,出身平凡的妃子也很多,安意润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自己,得了那一份天大的幸运,她常常失神于陛下眼眸,他那样看着她,如斯深情而又如斯寂寞,像透过她看着一个遥远的影子,云山之外,迢迢而永不得。

  就如此刻,他眼眸倒映中州洛水,却像看到另一个天涯。

  “带了妆盒没有?”宗越半合双目,在车中养神半晌,突然问。

  她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急忙奉上自己的妆奁——陛下看似温和清淡,其实却是极冷的人,他也许并不会要求太多,她却不敢不温柔。

  “粉就不用了。”宗越不看那些,淡淡道,“没得显得更苍白。”

  她怔在那里,突然觉得从心里开始寒冷起来。

  “嗯?”

  依旧是清淡的一声,她却不敢不动作,抖着手,打开了金缕银刻的胭脂盒。

  她想取自己惯用的水红色,“格双糖”,宗越却指了淡樱红,“天宫巧”。

  微白淡唇一抿,浅浅樱色红。

  同色胭脂晕开掌中,施之两颊薄薄一层,苍白气色顿去,光华潋滟,风姿如玉。

  她怔怔看着,想起那年入宫初见,九龙屏风前玉琉金冠的男子淡然下望,那一刻她看进他琉璃般的眼眸,因他浅樱色的唇而瞬间红透脸颊。

  不过两年。

  她觉得自己眼眶似有些湿润,赶紧别过头去,车外,悠长的传报声已传来。

  无极礼部官员,前来迎轩辕皇帝鸾驾。

  三日后,无极皇宫正殿弘光殿,帝后结缡大典。

  从承景门正门入,安意润有些诧异地看着皇宫装饰,无极国重水德,尚青色,但是皇宫内外装饰,连正殿琉璃瓦都是明亮鲜艳的正红色,又想起一路过来,虽然四处张灯结彩,但是并没有看见浩浩荡荡的迎亲仪仗,在她看来,虽说无极皇后本身也是大宛女帝,但是绝不可能从大宛千里迢迢远嫁而来,想必在中州另辟府邸,届时前往宣召迎娶册封升舆,皇后凤辇绕城而行,过皇宫正门入正殿,完成一应礼节后被迎入帝后寝宫才对。

  她在那里奇怪,四周宾客却没有异色,宗越更是噙一抹笑意,喃喃道:“她又要玩什么把戏……”

  百官在外跪候,一应各国贵宾被请至弘光殿偏殿等候吉时,一行人从正殿侧边过,对面也过来一大队人,走在前面的宗越眼睛一亮,抛下安意润,大步过去。

  他走得过快,无极国引导的官员和侍卫们都赶紧跟过去,安意润跟不上,只得和宫人落在后面。

  “娘娘难得驾临我无极皇宫,反正吉时未到,等会您和轩辕帝君也不在一殿之内,不妨先由奴婢引您看看四周景致。”负责引导的无极皇宫女官看她被抛下尴尬,笑吟吟打圆场,安意润感激地点点头,有点诧异无极国无论民风还是皇宫,都给人自由开放的感觉,和冷凝紧张的轩辕皇宫截然不同,竟然可以任她在此刻的皇宫赏玩,难道无极的帝后,就不怕有人别有用心意图捣乱吗?

  果然不愧俯瞰五洲的绝世帝侣,气度心胸,非常人可比。

  一行人穿回廊而行,女官含笑指着前方一道水桥道:“届时皇后娘娘仪仗,会经过浮波桥,进入正殿……”

  她的语声突然顿住,手指直直平指前方不动了。

  安意润正俯身看桥下活水,感觉到不对,抬起头来,顺着女官手指的方向,便看见前方白石广场上,一个衣着怪异的女子,正大步迈过广场。

  她高挑苗条,满头黑发高高扎起毫无装饰,穿一身上红下黑的紧身短装,有点像男子骑装,却比男子骑装更利落优美,黑色长裤束在高筒红色长靴内,走起路来大步生风,即使是远远看去,也有种特别的令人眼目一亮的劲儿,像一团火焰,鲜明地燃烧在白色的广场上。

  安意润突然便觉得自己的翟凤绣金镶珍珠八幅湘裙十分累赘,满头金玉琳琅翠钗珠簪十分傻。

  那女官的嘴还张着,手指还直直向前戳着,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啊啊地说不出话来,和刚才的成熟优雅天壤之别,安意润以为她突然犯了什么急病,忙命自己的宫人去扶她,而对面,那女子耳目聪敏的侧过头来,一眼看见她们,先是不在意的掠过,随即又回过头来,仔细的打量了安意润一眼,突然眉开眼笑,奔了过来。

  她往这边一奔,“咕咚”一声,无极国那女官突然昏倒。

  “哎呀,萃华怎么昏了?”那女子刚才还远远在广场中,一眨眼已经奔近,一把搭上那女官的脉门,听了听,展眉笑道:“激动过度,我看是最近太辛苦,你们送她去休息。”

  她身后几个侍女接了人匆匆离开,那飒爽女子转过头来。

  安意润忽觉炫目。

  日头还未完全升起,一线明光射在远处精致巍峨大殿正红色的琉璃瓦上,灿烂夺目,然而衬在这女子绝世容光之后,也不过是个僵硬呆板的背景。

  一瞬间安意润失去全部的神智,脑海中只反反复复一句话:世间竟有如此女子……

  “哎呀,你是别国宫眷吧?”那女子倒是自来熟,拉着她的手喜滋滋道,“我正想找个外人帮我参考下我的新想法……这宫中人太没个性,我说什么都说好好好,一点建议都没有,还一个劲儿催我……来,来,咱们一起去看看。”

  她满嘴的词儿安意润根本听不太懂,只隐约知道似乎是要自己去参酌什么,心中觉得不妥想拒绝,然而这女子那般笑目朗朗地看过来,她竟然无法出口推辞。

  看这女子虽然衣着奇异,但气质高贵明艳,举止做派绝非等闲,能在这无极皇宫自在行走,想必是无极国哪位得宠宫眷或重臣外命妇,安意润觉得自己远来是客,还是不要拂了主人的意好。

  久居轩辕沉闷深宫的女子,到了这无极,只觉得一切都鲜活新亮,突然也便活泼了几分,想要肆意大胆来一回,便笑道:“好。”

  那女子眉开眼笑,拉了她便走,又对所有跟随宫人道:“你们都留下。”

  无极宫人立即停步,轩辕宫人却犹豫不肯,安意润看着对方明亮的眼睛,忽然觉得在她身边定是安全的,也道:“本宫去去就来。”

  “走啦。”那女子一拉,她便身不由己地被拽了出去。

  那女子拉着她过广场穿回廊,七绕八绕,长筒马靴踩在金砖地上格格脆响,安意润羡慕地望着她,暗恨自己的高底绣花鞋如此拖累。

  随即她一抬头,突然瞪大眼睛,——什么时候自己已经进了还未开启的正殿?

  不过,这是正殿么?

  看规制高阔宏伟,正是先前远远看见的弘光正殿,帝王仪仗一件不少,四面已经设了观礼客人所坐的几案,但是正面九龙屏风御座前,搭了一座稍高的台子,两侧以缠了粉红鲛纱的紫藤编织成拱门形状,缀了无数鲜花,桃李鲜妍,灼灼其华。

  帝王御座天下至尊,任何人不得染指,何曾见过改装成这种怪摸怪样来?

  不过真是漂亮啊……安意润眼底闪过一丝欣羡,等下无极帝后,是要携手经过这道美如梦幻的鲜花拱门么?

  “这礼台真是费脑筋啊。”那女子抱胸看着拱门,似乎不满意大摇其头,“鲜花像了,彩带也好办,紫藤还显得更鲜活灵巧,但是气球呢!气球怎么办!”

  “气球?”

  “气球!”那女子目光灼灼地转过头来,“难道真要我用猪尿泡?不行的,那家伙绝对不会同意。”

  安意润知道这女子说话难懂,也不追问,想了想,笑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圆的,会飞的。”那女子比划,“粉色,拴在拱门上,等下解开,就会飞起。”

  “那不是孔明灯嘛!”

  “哎呀!”那女子目光一亮,“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我就把思路绕在怎么做气球上了,就忘记孔明灯也算是古代的气球。”那女子喜笑颜开,“这下好办了,叫内库灯火司立即赶制十来个小号孔明灯,做成圆形,外蒙粉色丝纱比气球还有韵味。”

  “孔明灯是寄寓祝福的。”安意润也来了兴致,建议,“你要放什么愿望吗?”

  “愿望……”女子突然沉静下来,默然半晌道,“我其实什么都有了,如果要有什么愿望,我要给我的朋友们……”

  “做你的朋友真有福气。”安意润由衷地赞叹,问,“你是无极的宫眷还是外命妇?负责操办婚典礼仪是吗?”

  那女子看定她,眼神突然闪过一丝异色,随即不答反问,“你呢?你不是无极宫人,是哪国的娘娘?”

  安意润微酡了脸颊,低低道:“本宫来自轩辕,封号安。”

  “原来是安妃娘娘。”女子看着她的神情更加怔忪,突然失去了一直的明朗爽洁,几次欲言又止,半晌才轻轻问,“承庆大帝,一切可好?”

  “好……”安意润答得更轻,突然心情低落。

  那女子看着她的神情,眼神中闪过一丝悲怆,不再问了,慢慢向后退,退过拱门,在御座上坐了下来,缓缓道:“……但愿他一切都好……”

  安意润霍然抬头望定她,一声惊呼险些出口,却被她脸上的悲凉之色震住,只是捂住口,怔怔向上看。

  她她她竟然就这么坐在了神圣不可亵渎的御座上!

  不怕抄家灭族么!

  然而当她仰望那御座上的女子,忽然便觉得,那是天生便该她坐的位置,没有牝鸡司晨的滑稽和不尊,只有与生俱来的高贵与自然,她只是那般支肘倚颊目光寥远的姿态,便垂拱天下,端抚万方。

  安意润心生凛然之感,竟然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良久,她听见御座之上,鲜花环绕之中,那女子淡淡道:“不求春在四季,不求寿比苍松,不求鲜花着锦,不求铁统江山,只愿花常开,人长在,一生知己,永不相负。”

  ※※※

  “你去了哪里?”

  和那女子分了手,从正殿绕过一道隐秘回廊,到了偏殿,宗越已经在座上,疑问的目光投过来。

  “去净了手……”安意润缓缓坐下来,突然不想提起刚才发生的事。

  她有些恍惚,刚才的一切太新奇太不真实,仿佛一场迷离而炫目的梦,过去十八年不曾有过,之后也不会再有,她想将这梦深藏在自己的记忆里,将来好在注定枯寂漫长的深宫生涯中,就着那一点亮色,慢慢回想。

  宗越精神不济,只嗯了一声,安意润转目四顾,看见左首席上,是一名黑色锦袍的男子,乌木般的发和眼,在明艳春光下如黑曜石般鲜明深刻,仰起的下巴线条平直明朗,如一个落笔有力不犹豫的“一”

  这位想必就是一举夺天煞之国,威凌天下,人称当世战神的大瀚大帝了。

  瀚皇十分沉默,不停喝酒,也不要宫人给他斟酒,一杯一杯喝得极快,转眼几旁堆满酒坛,当真海量。他有风般迅捷的气质,火般灼烈的风神,和懒散清淡的轩辕帝,截然两种类型。

  右侧则是彩衣绚烂的女子,九凤花冠垂玉琉,眉心朱红飞凤玉钿,衬得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越发明光璀璨,正和她座侧一名青色锦袍的温润男子谈笑,开心处,手中酒杯泼泼洒洒,溅在温润男子的衣袖上,他也不恼,含笑自己拭去,眼神温和。

  不用说,这定是扶风女王雅兰珠,和大燕帝君燕惊痕了。

  这都是当世绝顶人物,主宰五洲大陆的帝皇,虽然他们言笑不拘,但安意润就是觉得,每个人的欢笑里,似乎都有那么一点淡淡的寂寥和忧伤,那感觉暗流涌动,不能触及,却无处不在。

  这些威凌天下的人物,还有什么事能令他们寂寥和忧伤呢?

  礼官高高的传报声传来,外间韶乐大作,吉时将至,请各国贵宾移驾正殿。

  瀚皇当先站起,经过轩辕这一席时一把挽住了宗越,笑道:“你还没死?”

  安意润吓了一跳,却见自己的帝君并没有生气,只淡淡道:“你没死,我怎么舍得死?今天这好日子,不看到你七窍生烟,我怎么能死?”

  “很好。”瀚皇也没生气,把住他的臂仔细看了一会儿,点点头道,“那就拼命活长点,到时候谁看谁笑话。”

  “你们能不能不要在这喜庆日子里死啊死的?”彩衣绚烂的雅兰珠偏过头怒道,“扶摇的好日子!”

  她也仔细看了看宗越,从袖囊里掏出个彩色锦囊递过去,道,“毒药,爱吃不吃。”

  宗越笑笑,燕惊痕过来,道:“轩辕兄,前些日子我命人送来的火蝙珠,用了可好?”

  “好。”宗越点头,笑了笑道,“收药收得我手软,你们也真是蠢,忘记我原先是做什么的了?”

  “医者救人不能救己,不要这么自负。”燕惊痕劝着,“看你气色倒还成。”

  宗越笑笑,安意润看着他樱红的唇,心底泛起微微苦涩,却也有微微安慰,从这些对话听来,各国主宰相互关系竟然不错,这在往年倾轧激烈的五洲大陆来说,真是一个奇迹。

  而这奇迹,据说来自于一个女子的勇气和智慧。

  安意润仰望目光下辉煌的弘光正殿。

  大宛女帝,孟扶摇,你到底是怎样的人?

  ※※※

  韶乐起,百官拜,金水广场万人山呼,弘光正殿威仪堂皇。

  那乐声不是寻常的皇家堂皇音乐,调子古怪而好听,让人想起温馨美满幸福和爱情绵长。

  贵宾们进殿后,犹自对着那拱门诧异安意润却已经注意到,拱门上绑了许多粉色小孔明灯,每个灯下,还系了深红锦囊。

  一应礼节,很明显不同于五洲大陆寻常封后,也没有金册金案,客人安排在大殿两侧金案后观礼。

  “陛下驾到——”

  百官长跪,宾客立起,目光齐齐投向殿外,安意润微微抬起眼角,心中好奇那位名垂五洲大陆多年,号称绝世风华的长孙皇帝,到底是怎样的绝俗容颜。

  日光长长的光影转过来,照见携手而行含笑而来的人儿,一片七彩光耀里,安意润突然失去了呼吸,左侧的女子,高挑修长,一身红艳如火月华锦长裙,垂坠如练暗光流动,那般纯正华贵的红,耀亮所有人的眼,长裙不同于一切五洲大陆衣式,线条简练而不失精美流畅,优雅高贵的鱼尾设计,前后一线深V领带几分凛然的明朗,中和了月华锦略微柔软的韵味,衬得那鲜亮的红越发色彩逼人,所有的转折装饰处都盘了宝石,却不是常见的珍珠或祖母绿,而是清一色指头大的黑曜石,宝光流动的黑曜石如无数双华彩熠熠的眸子,在一色明亮的火红中闪烁。

  这般的美,这般的简练中却又贵气逼人,黑红相间的庄凝中别有明媚艳丽,刹那惊艳。

  而她的容颜,却不曾被这举世无双的美裳所压下,衣裙有多华美,容色便有多光彩熠熠,那开阔明艳的眉宇间,载得下万里江山,载得下诡谲风云,载得下一路血火,也载得下此刻,悠悠恋慕和浓浓幸福。

  大宛女帝,无极皇后,孟扶摇,走向自己的婚坛,走向婚姻的未来,走向五洲大陆知友朋们欣喜而含泪的目光,以一生中超越加冕为皇那一刻更甚的艳光。

  在她身侧,五洲大陆的绝世男子,无极穹苍两国之帝,长孙无极,难得地也穿了黑色,黑玛瑙般流动晶莹的同质地月华锦,衣袖领口精密翻覆刺绣着金线龙纹,和那袭艳色逼人的火红长裙十分相配,而那般高贵优雅的黑,也衬出那男子肌肤如玉,容华皎洁,似一轮昭昭明月,那般光华满耀的,升腾于天地间。

  他挽她在臂弯,一路行来一路含笑低望,世间万事都已落脚下不值一顾,唯有她在他怀,将所有梦想和缺憾填满。

  过往光阴如水流过,历历往事写满这弘光殿金砖之路,这一路以他心血作碳,肌骨为薪,架一腔痴心熔炉铸炼,成就千般筹谋,万种心思,终深埋于她一路足迹之下,助她九霄之上,,助她超越梦想,最终纳入她怀。

  看着那两人交视的眼神,安意润突然湿了眼眶。

  她也许并不十分清楚这绝世帝侣的相爱历程,然而这一刻他们彼此的目光,让她瞬间湿润了心房。

  她出神地看着那张脸,想着刚才大殿尚仰首喃喃祝福的女子。

  是你,是你,只能是你……

  大殿里,每个人都不由自主挺直背脊,每个人的神情,欣喜与怅惘交织,快乐和落寞同存。

  他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