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另类的接祖
孙记在年根底下,也进了一批炮仗回来卖,张掌柜的建议是,把供货商定为枫林镇的刘家。
枫林镇那边好多人家时兴做炮仗卖,在望海县城这一带,都是出了名儿的。刘家更是这其中的翘楚,祖孙三代都以做炮仗为营生。
锦曦采办炮仗前,和张掌柜一道特地去枫林镇实地考察过,枫林镇有许多炮仗作坊,有大有小,但都不及刘家,自然,在价位方面也要便宜很多。锦曦亲自去了刘家,看了炮仗制作的全过程,对刘家在制作炮仗过程中的一些细节设定,都很满意,重点确定了刘家炮仗的安全性,这才最终把以后的供货商都定为刘家。
尽管刘家炮仗的批发价比别家要高出一些,但锦曦还是接受了。
“爹,大伯带回家的那些炮仗,上面写的是哪家做的没?”锦曦拉住梁俞忠低声问,她先前听梁俞驹跟老梁头邀功,说这回找渠道进了一批好炮仗,卖的很好,赚的应该也不少,锦曦当然要打听一下。
梁俞忠挠了挠脑袋:“我就光顾着搬,也没来得及去细瞅,要不,我再去瞧一下?”
“呃,爹先别急着去,我再想想……”
“曦儿,咋皱眉头了呢?啥事犯难了?跟四叔说,看四叔能不能帮到你!”梁俞洲搬完东西,擦着手朝锦曦锦柔这边快步走来,黑实的脸上挂着质朴亲和的笑容。
“四叔,你瞧见那炮仗上写着哪出的没?”锦曦跟梁俞洲关系亲近,跟他亲热的打过招呼后,问。
“哦,你是问你大伯二伯从铺子里带回来的那些炮仗是吧?这怕是要去问你大伯才成,我瞅见那些炮仗外面的纸壳上。啥都没写!”梁俞洲道。
“那,装炮仗的那个大纸箱子外面,也都没写?”锦曦想了想,追问。
梁俞洲和梁俞忠一起回想,同时摇头:“没写!”
“啥都没写?”锦曦自语着,眉心微蹙,陷入思忖。心里升腾起一丝不太妙的感觉。
经商这几个月,她对采办这一块可是摸得很清楚了,别说是炮仗这样的大件货品,里面塞得都是火药。就算是小到草纸这样的货品,制造者都会在自己家的货品上面有所标注的,外包装内包装上啥都没有。这就有些诡异了,指不定是黑货呢!
想到这,锦曦不禁瞅了眼那边正陪着老梁头整理炮仗香纸的梁俞驹,好你个梁俞驹,不会为了多赚几个钱。弄回一批黑炮仗来糊弄人吧?
“柔儿,几个月不见,个头都长了呢,嗯,头发也不黄了,咋。在嘎婆家嘎婆弄啥好东西给你吃了?把咱柔儿喂得这么沉?”梁俞洲抱起锦柔,开心的逗弄她,梁俞忠和孙氏在一旁看着。
“四叔不许说柔儿胖。柔儿不胖!”锦柔开心的抱着梁俞洲的脖颈,娇声道。
梁俞洲哈哈大笑起来,扭头跟一旁的梁俞忠道:“三哥,你可听见了,这么小个屁人。就忒爱美了,还不准我这做叔的说呢!”
梁俞忠直摇头。孙氏抿着嘴笑道:“胖那话四弟你还真别说,要不这小妮子闹情绪不肯吃饭呢!”
“哦?是嘛,那好,要想四叔不说,那就告儿四叔,这几个月想不想四叔?”梁俞洲抱着粉雕玉琢般的锦柔,舍不得放手。
锦柔眨巴着大眼睛,在梁俞洲期盼的目光下,抱住他的头直接在他黑实的脸膛上,重重亲了一口。
她的这个举动,远超出梁俞洲的预料,这也是最好的证明,证明她心里有没有这个实属,那一个吻,可把梁俞洲乐的,笑得嘴都合不拢。
要不是老梁头那边又事要吩咐他去做,梁俞洲还得再跟锦柔耍一会。
梁俞洲放下锦柔,去了老梁头那边,这边,锦曦拉住梁俞忠的袖子,梁俞忠俯下身来,便听锦曦在他耳朵边轻声嘀咕了几句话。
“啥?这事不至于吧?要真如你说的那样,那事儿可就大了,这我得告儿你爷他们去啊!要不这炮仗一点,轰的一下炸起来,那可危险了!”梁俞忠震惊的眼珠子都差点爆出来。
“爹,这事就是我猜测的,没凭没据的你去说,别说大伯他们会头一个跳出来驳斥你,就是爷奶也不能信服啊,再说这大过年的东西,图个吉利,你贸贸然的去说这话,到时候来年咱老梁家哪个磕着碰着了,还不都得往爹你身上推?”
闺女这话分析的,也是在理,过年的东西,哪能随便道论?这下梁俞忠也犯难了,扶着锦曦的肩,道:“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瞧着你爷以身犯险哪!”
“爹,我也不过就是猜测一下,是往最坏里去想的,嗯,就算是黑炮仗,也不是挂挂都出岔子的。”锦曦道:“爹,我跟你说这些,是要你待会放炮仗的时候,别往前凑,你记得跟四叔也提醒一声啊!”锦曦补充道,她也不希望梁俞洲有啥事。
梁俞驹就算再想赚钱,也不能黑了心弄回次品来祸害亲爹吧?锦曦暗想,要晓得,这每年做这些大事燃放鞭炮的时候,都是家里最年长的老梁头来点燃。
在梁俞忠的纠结和担忧中,一年一度的接祖仪式终于开始了。
锦曦记忆里的接祖,就是腊月二十四日的下昼,天色将黑未黑之际,家家户户在大门口燃放一串鞭炮,就算是把祖宗接回了家中。
从这一刻起,家里大人,说话做事,都不能像平日那般毛躁,就算是倒水拿碗筷之类的,都要轻拿轻放。大人们还会叮嘱小孩子,不能在家里大声喧哗。
而老梁家,这接祖的仪式有些不一样。
先不是燃放炮仗,而是给祖宗神龛上福礼,烧香和黄表纸。
一家子老少齐聚里堂屋,分男女先左右站开,再按着长幼辈分年龄往后排,八仙桌移到了堂屋中间,八仙桌前面放着一只大瓦盆。用来烧香和黄表纸的,桌子中间燃着两支红蜡烛,男女两队人以八仙桌为轴点,相向而立,供奉祖宗的福礼还在全福人杨氏那。
梁俞驹和金氏分别是这两队的领队,最后压队尾的,男的那边是梁礼柏,女眷这边是锦柔,锦曦站在锦柔前面,排倒数第二,在她前面是梁锦兰。再往前,便是梁俞梅和孙氏。
老梁头和谭氏一左一右站在八仙桌两边,只听谭氏一声令下。侧门处全福人杨氏,双手端着一只木托盘,逶迤而来。
杨氏走到八仙桌前,曲起一条腿矮下身,然后谭氏高举起双手。把木托盘上的福礼一样样的,双手端到老梁头手里,再由老梁头,一样样,轻放到八仙桌上。
里堂屋里的男女两队,都寂悄悄的。大家伙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八仙桌前前那沉默却又很有默契的传福礼的三人手上,就连平时最爱捣乱的梁礼柏,都在这样肃穆的气氛下。不敢捣乱。
全福人统共做了六道福礼,取义六六大顺之意。依次端到八仙桌上的是:锅里滚一下的大块肥肉,油炸小黄鱼,黑芝麻糯米圆子,米糕。杏脯和糖角子凑一道,最后一道是红薯饭。
只听老梁头一边摆福礼。口里还在念念有词。
锦曦猜测老梁头这是在念祝祷词,虽然声音极小,基本上是喃喃自语,但耐不住锦曦听力极佳。
在其他人懵然的同时,锦曦竖起耳朵听,费了一番功夫总算听明白了。翻译成自己的语言,大致的意思就是:老梁家的列祖列宗在上,今年不同往年,家中遇到些不顺的事,一切都要精简节约,所以,孝敬你们的福礼,也比不上往年丰盛。
但是,还请诸位列祖列宗有怪莫怪,继续庇佑老梁家子孙,大家同甘共苦,等到把眼下这道难关给渡过去了,来年老梁家兴旺发达,在如何如何的孝敬诸位祖宗云云……
在这些祝祷词中,老梁头还重点提到了梁礼辉的名字,大意就是要老梁家的诸位祖宗们,额外,重点,在这个读书考功名的长房长孙身上,多庇佑些。
锦曦心里暗笑,要是真的泉下有灵的话,这些列祖列宗的,估计怕的不是福礼不丰盛,而是全福人那做菜的手艺。
那滚刀肉,肉皮上面黑乎乎的粗毛还没刮掉,油炸小黄鱼,一端出来就带着一股子焦糊味,杨氏做饭从来就是半生不熟的,黑芝麻糯米圆子看相还不错,就是不晓得里面的部分是不是一团糨糊?子孙媳妇做出这样的福礼来,不晓得老梁家的那些祖宗会不会吃的上吐下泻?回头一想,或许是自己多操心了,自打杨氏生完梁礼柏一跃成为老梁家的全福人后,到如今也有好几年了,想必祖宗们的肠胃被她给磨练出来了吧?
锦曦还留意到,六道福礼中,米糕,杏脯,糖角子,都是锦曦他们买回来孝敬谭氏和老梁头的,这下也拿出来充场面了。
福礼送完,祝祷词也念完了,全福人也退回到女眷队伍里来,接下来,就该轮到长房长孙,老梁家唯一有功名在身的秀才郎梁礼辉登场。
锦曦咋了眨眼,只见这位秀才郎神情肃穆的从队伍里出来,今天的他,穿着一身簇新的深衣,头上还带着这个时代,读书人都爱戴的平顶四方巾,后面垂着几条宽宽的布带子。
梁礼辉慎重其事的轻咳了声,抬起双手,抖了抖那宽大的袖子,然后,修长纤细而泛白的手指,从袖口里掏出一支卷轴来,然后打开,毕恭毕敬站在了桌子前,摇头晃脑的开始诵读起卷轴上的文字。
梁礼辉读的,是他自己做的一篇文章,锦曦猜,他应该是挑了一篇自认为最满意最能拿得出手的来,读给老梁家的列祖列宗听。
只是,苦了锦曦的耳朵,锦曦听不懂纯粹的古言文,就只晓得之乎者也,呜呼哀哉之类的话,被梁礼辉重复了好多遍,真是老太太的裹脚布,好长好臭啊,简直比中学校长开会读演讲稿还要折磨人!
对面的男人队伍里,除了梁家四兄弟,其他的孙儿辈都熬不住了,梁礼柏站在那身子开始不老实的晃来晃去。
而自己这边的女眷们,一个个垂着头垂着眼,目光皆落在自己的脚尖上。锦曦听到身旁的梁锦兰在小声嘀咕:“年年都是这一篇,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可不就是嘛,老长老长的,礼辉就不能写出一篇稍微短些的,新鲜些的念给祖宗听么?我都听腻歪了!”梁俞梅也低声抱怨道。
“梅儿姑姑,你的脚疼不?我这脚可是难受死了!”梁锦兰悄声问。
“快被跟我提脚了,铁定肿了,没见我都站不直身子么!”
“哎……”两人同时叹气。
这两人是老梁家女眷里面,裹了小脚的,这样长时间的站立,对她们而言本来就是难事,尤其是这两人还出去逛了大半日的市集,这下就更要崩溃了。
以上的这些抱怨,锦曦听得一清二楚,因为她们三个就站一排,而其他人,或许听不到,因为梁礼辉已经念到了让他自己都忍不住为之动情的段落,脑袋晃得很动感,声音越发的抑扬顿挫,中气十足,没有一丝口干舌燥的迹象。
他的声音,完完全全盖住了底下人的抱怨声,他沉浸在自己的极乐世界里,锦曦看到了他眼角眉梢那种外露的陶醉。
“姐姐,莫打瞌睡!”有一只小手突然轻轻碰了下锦曦的手,锦曦侧眼,瞧见锦柔正朝自己抿嘴偷笑。
“没呢。”锦曦压低嗓音道,她熬不住了,只好垂下头来闭上眼睛好养养神,锦柔这小丫头铁定是担心她打瞌睡,被谭氏逮住训斥,不过,梁礼辉这样子还是没完没了。
就在锦曦腿肚子有点打颤的当口,谭氏突然一声暴喝如平地一声炸雷,把个里堂屋里的梁家人都震的一愣,就连正高声诵读自己佳作的梁礼辉,也嘎然停下了,茫茫然扭头看着火烧眉毛的谭氏。
“混小子,我盯你好一会子了,你夹着个双腿在那扭个没完,作甚呢?”谭氏目光如利剑朝男人队伍里的压尾梁礼柏直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