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到底还是没能等到私下询问文鼎的机会,因为孙老太披着衣裳找去了灶房,却是老三做了噩梦惊吓着了,在那哭着要娘。
孙老太哄不住,只得来喊孙氏。孙氏一听这个,急忙忙将红枣和栗子在锅里炖上,就匆匆去了孙老太屋里。
等到她哄好老三再次出屋,东边的天已经露出了鱼肚白,而堂屋里,梁愈忠他们早已出发寻人去了。
孙氏找到孙玉宝的屋子,都没瞧见文鼎的身影,想必也是跟着一块去了。
“娘,你发啥愣呢?这帕子反反复复的拧来拧去,我都没法子洗脸了。”
锦曦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孙氏惊了一下,猛地回过神来,锦曦已经刷过了牙,正撸起了袖子在她身旁站着,等着洗脸。
“哦,走神了,来,帕子给你。”孙氏道,缩回手来。
锦曦接过帕子,诧异的打量了几眼孙氏,“娘,你没啥事吧?”
“没,没啊。”孙氏口里随声应着,心里还在琢磨等会他们寻人回来,她要不要再跟文鼎那摸摸底儿?
“娘,你到底是怎么了?这一会儿功夫就走了两回神。铁定有事,你跟我说!”锦曦洗好脸,扶住孙氏的肩,看着她道。
孙氏脸上的任何一点小细节流露出的信息,都难逃她的眼。
“曦儿,娘急啊!”孙氏被锦曦逼问了几句,就慌了,道出了心里话。
锦曦怔了,“娘,你为何事这般急啊?”
“还能有啥,自然是你的终身大事啊!”孙氏脱口道。
“娘瞧着琴丫头和二虎,就越发的羡慕,想到了你,就急得做啥事都没心思!”
锦曦松开孙氏,以手抚额。我的个天,这副身体还有两个多月才满十三周岁呢,搁在晚婚晚育的现代,成亲这种事情,那是根本不会纳入思考犯愁的事情。
但是,如今身处的这个环境下,十三岁谈婚论嫁,是司空见惯的事,一点都不稀奇。甚至,女子过了十六七还没媒婆上门,那是要被人笑话的老姑娘。
二十五六岁,基本儿女成群,三十出头,差不多就可以升级做爷爷奶奶了。
“娘,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你闺女我,不呆不傻不懒不惰,虽算不得如何的艳压桃李,可也不是吓人的丑八怪。你到底急个啥嘛!”
“难不成,你就这样急着要把我打发出去?”
“不不不。”孙氏连连摆手,上前来扶住锦曦的肩,道:“娘才舍不得呢,要是从前没啥好合适的人,娘也不急。”
“可如今,这个合适的人出现了,不帮你把他抓住,娘就打心里急的慌!”
合适的人出现了?锦曦品味这这句话,是谁?不会还是在说文鼎吧?
“曦儿,你那会子跟娘说的那些,娘都明白。这些时日,娘思来想去,还是觉着,人文兄弟真是不赖啊!”孙氏看着锦曦,神情切切道。
锦曦耷拉下眉眼,有点想笑,“娘啊,你咋还没对人文大哥死心啊?”
“咋,你该不会已经死心了吧?别啊,人文兄弟真是不赖,尤其是对你。”
“不赖又如何?不赖就能走到一块去?娘,我的事你就别再操心了。你若是忍不住要操心,也别再把心操到文鼎的身上。”
“怎么就不能走到一块去?人要是真心稀罕你,定然有法子改变你的出身背景。女人这辈子,早晚都得嫁人,难得的是嫁个真心对自己的男人!”
“文兄弟寡言少语,斯斯文文的,一看就是很有教养的。定然不会如咱这乡下的男人,抽烟酗酒,动辄打骂老婆。”
“我爹和四叔二堂哥他们,不都是好好的嘛?哪有你说的那样!”锦曦反驳道。
“不是你母亲我自夸,如你爹他们那样性子的男人,在乡下少啊。女人最要紧的,就是嫁个晓得疼自己的男人!”
“要是那个男人注定会三妻四妾,也要嫁?”锦曦问。
孙氏愣了下,道:“要是他真心待你,想方设法的改变你的背景,让你做他的结发妻子,这就是真正的情深意重。”
“一个男人要是能为你做到这点,即便他有其他的妾侍,又算得了什么呢?男人要为家中开枝散叶。咱大月国,越是权贵的人家越是妻妾成群。妻是妻,妾终归是妾。”孙氏道。
这下,当真换锦曦惊愕了。她抬手摸了下孙氏的额头,温度正常,娘不是在发烧说胡话呀!
“改变背景?什么意思?”锦曦也认真起来,问道。
孙氏惭愧的涨红了脸,嗫嚅道:“我和你爹没本事,给不了你啥,还拖累你。”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假若文大哥有心要娶我,就想方设法给我弄个假出身?是这个意思吗?”
孙氏点头,谁都希望自己的闺女麻雀变凤凰,从前没有高枝伸过来,孙氏也不做他想,如今这棵黄金打造的高枝抛了过来,孙氏也想为闺女拉住。
即便,即便她变了凤凰就再不能跟她母女相认,孙氏也心甘情愿。
锦曦眼睛一错不错的将孙氏脸上接连变幻着的神色,尽收眼底,自然也就猜到了她此刻心里的盘算。
为这种牺牲式的母爱感到酸楚感动的同时,也为这样钻了牛角尖的念头,而心里窝火,火气吱吱的往上窜。
“娘,我也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是喜欢文大哥,但还没有到那种非君不嫁的程度!”
“请你们,不要再想法子的将我跟他往一块凑。”
“我从没有想过改变自己的出身去迎合什么,有缘有分自然会走在一起,差了那一点,再凑在一块也是徒劳。”
“所以,请娘你以后别再为我的婚事操心着急。该吃吃,该睡睡,该咋地咋地,你闺女我不会没人要!”
孙氏还是头一回被锦曦这样用生硬的话给顶了回去,当下怔在原地,不知该当如何。
锦曦背转身,在那梳理头发,即便不回头,也晓得孙氏的眼眶红了。
锦曦心里很气恼,揣着一团火,吱吱的烧。
难道自己当真很差劲吗?难道就非得被推着往文鼎那边去凑吗?爹娘他们……让她怎么说呢,虽然是好心,但是好心却也会办错事,帮错忙啊!
除夕夜,她都已经跟文鼎那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她和他若是开始尝试,必须的以一个坚定不移的准则为前提的,那就是必须一夫一妻。
若是文鼎能答应她的这个前提,那么锦曦会尝试着与他开始。可是,他当时沉默了。
他的沉默,在锦曦的眼睛里,那就是否定,迟疑的否定。
既如此,她还有什么好继续的呢?抽身而退,趁着没有情网深陷的时候就斩断,也不会那么痛,还保住了尊严,无非就是有点遗憾罢了。
可是,孙氏他们做的这些,打的这些念头,让锦曦很恼火,羞愤。
“娘,让我来告诉你,一个男人如果当真对一个女人稀罕的不得了,到了非卿不娶的程度……”
“他就不会看重那个女人的出生,去改变她的出身背景来迎合他般配他。”
“一个男人要是当真稀罕一个女人,他的眼中就不会有那些门第和习俗的约束。他会坦然的告诉世上的人,这就是我的妻,她是乡下丫头,是商户,但更是我的妻……”
“曦儿,你这想法……别说是对于文兄弟,对于任何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来说,无疑是太过于为难了……”孙氏惊叹道,以前只以为自己的闺女性子傲,不愿意做妾受委屈。
如今,孙氏在闺女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她从未见过,甚至都没有想到过的……荒唐的念头。
这怎么可能!
“娘,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关键在于你愿不愿做,敢不敢做!”锦曦转过身来,盯着孙氏一字一句正色道。
“好吧,当娘没说过这些话,往后,娘也不瞎操心了,反倒给你添乱。”孙氏长叹口气,垂下手来,早上的喜形于色早就被沮丧给取代了。
这是锦曦穿越来后,唯一的一回母女两个相谈,不欢而散。
孙氏出了锦曦的屋子,去了灶房。孙老太瞧见她垂头丧气的样子,忍不住询问了几句,孙氏便将先前不快的谈话复述了一遍。
孙老太听完,也是惊愕了,然后便默然了。
“从前只晓得这丫头聪明,有能力,心气自然也低不了去。”孙老太好半晌,才出声道。
“却没想到,竟是高到这样。这丫头,也不晓得从哪里得来的这些念头,这世上的男子,有几个能做到如斯的哟?”
孙氏叹息摇头,道:“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只希望她别钻了牛角尖,误了终身大事!”
……
黑渡鸦庄。
因为文鼎一行的到来,大家讳莫如深,被当做禁地的山崖下的深山老林,文鼎竟然轻车熟路的进去了。
“那些青蓝色的雾气,一年到头都难散去。咱以前在山里打猎,遇上这样的老林子,通常都要退避三舍的。”
孙二虎跟在文鼎身后一边行去,一边看着四下高耸入云霄的参天古树,地上成人臂膊粗的藤蔓荆棘,忍不住感慨起来。
“就是余猎户那样的老行家,昨日也不敢进到这老林子里来。”
“这种青蓝色的雾气,是咱山里人的克星咧!进山打柴打猎的,运气倒霉的,多吸了几口这样的雾气,家去后都要闹病!”孙大根也来了,在一旁接过孙二虎的话头道。
“岂止是闹病,有的人还说这样的青雾老林子里,住着山中的精怪,是精怪在吐纳。”孙二虎笑谈。
“还有人说,瞧见老林子里面有水灵灵的大姑娘,说是成了精的精怪幻化的……”
阿贵几个竖起耳朵听,文鼎手里拿着一根挑荆棘和藤蔓的棍子在前面开路,福伯从旁搀扶一二。
文鼎在前面开路,听到身后孙二虎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话,越说越离奇,越说越离谱。
他扭头微微一笑,道:“这些是雾瘴,因地势和日照的关系,终年难消散。照着这一带的地势走向,这些雾瘴多集聚在这林子的入口附近,形成一座气墙。”
“等到我们真正穿过这座气墙进了林子深处,又会转危为安。不过,通常在入口处,人吸多了这种瘴气,对身子就会损伤极大。轻度的会头晕目眩,产生幻觉,误以为自己瞧见了精怪出没。”
文鼎说得有条有理,显然是对这样的地方娴熟。众人也是听得津津有味,时而惊叹时而恍然。
“哎,文鼎,真有你的啊,我这个地道的山里人,都没你知晓的多!诶,先前咱在林子口,你让我们服下的那种药丸,是用来解毒的吧?”孙二虎上前几步,与文鼎并肩而行。
文鼎点头,道:“是文卿亲手调配的药丸,在山里行走,身上备点那种清冷驱湿解毒的药丸,有备无患。”
“原来是文卿大夫亲手调配的药丸?难怪!”孙玉宝惊叹道。
文鼎这趟来孙家沟,虽然带着轮椅,但是基本没有用。这会子下山崖进老林子,除了其中一段很陡峭的低端是阿贵他们驮着或者搀扶着,其余时候都是他自己步行。
“文卿大夫的医术那还有得挑?若不是他妙手回春,文兄弟哪里能如此稳当当的站在这?”孙二虎拍了下文鼎的肩,笑道。
梁愈忠和孙玉宝他们连连点头,梁愈忠年前那一场病,村里的李大夫和镇上的郑大夫都束手无策,文卿药到病除。
“文卿是少主的属下,为少主分忧理所当然。但少主的腿伤能恢复六七成,陈医正陈大人才是功不可没。”一直少插腔的福伯突然出声。
“福伯,陈大人回了长桥镇么?”梁愈忠问道。
“正月初二就回来了,连金鸡山村都没顾得上回,便径直来了少主这。”福伯道。
“若不是得益于陈大人从京城,为我带回悉心研配的‘四骨汤’,再辅以他独门艾灸治疗,我也不能在区区几日内,便能下地行走。”文鼎正色道,眼底对陈大人闪过一抹感激。
梁愈忠他们都恍然,陈大人的医术应该还是在文卿之上的吧?人家从前是太医院的医正呢!做大夫这一行,最讲究经验了,见多识广那就是经验。
“少主,你腿伤刚愈,不宜在这老林子里行走太久,还是让阿贵他们驮着您吧!”福伯略有担忧的提醒。
“我驮吧!”
“我来驮。”
梁愈忠和孙二虎还有孙大根几个几乎异口同声道,除了文弱书生的孙玉宝。
文鼎本来想摆手,坚持自己走,可是梁愈忠他们已经快步围了上来。
“哪里敢劳动三叔您呢!”文鼎朝走到了身前的梁愈忠连声婉拒,顺势趴到了阿贵的背上。
在文鼎的指点下,众人很快穿过了这片老林子,老林子的出口,一直延伸到一座山的半腰处。
“从这里往下,过一座溪口,有一条人字形的小路能穿到对面的山腰。黑渡鸦庄,就在那半山腰中,不出十户的人家。”
文鼎站在对面的山腰上,指着对面被苍松掩映的几点黄色屋脊,对身边的众人道。
梁愈忠他们跟着点头,面上都不探问,但心底一个个都在惊愕不解。
文鼎是云王世子这事,虽然明面上没有公开,但梁愈忠和孙玉宝他们私下里全知晓了。大家心里都抱着同样的疑惑,堂堂的云王世子,怎么会对这些深山老林和掩映其中的,鸟不生蛋的小村子这般清楚呢?
孙大根是这群人中,唯一不清楚文鼎底细的,他想发问,被孙二虎给拽到了一边用其他话打了岔。
“既然摸清楚了路线,那咱赶早不赶晚,这就过去对面吧!”孙玉宝提议。
文鼎点点头,众人开始朝对面移去。众人都很兴奋,因为要进入这深山老林里面的村落,不晓得又是一番什么样的风情。
唯独梁愈忠和福伯,留意到文鼎在下山跨过一块石头时,低声吸了的一口凉气。
“文兄弟,还是让我来驮你一阵吧,你这腿伤刚好,不宜劳动太久。”梁愈忠拽住文鼎,沉声道,眼里满满的都是关切。
文鼎微微一怔,随即报以一笑,道:“多谢三叔,我无妨。”
福伯担忧的看了眼文鼎的膝盖,“少主,陈大人和文卿的叮嘱,你要牢记心头……”
福伯这才刚刚开口,被文鼎抬手打断。
“事已至此,先把阿财找到再说。”
……
锦曦和琴丫在村口的那块小腿高的青石碑旁翘首企盼,自打早饭后,她们俩就一直在这里蹲守了。
头顶的日头从东面山头爬起,往中间移,此刻已经快要升到头当顶,村里人家开始陆陆续续的冒出炊烟。
“我爹他们天才蒙蒙亮就出发去黑渡鸦庄了,算算时辰,也快三个时辰,不管找到与否,这会子也该要回来了。”
锦曦望着前方,是一片枯黄的竹子和松树柏树的林子,中间一条能并行俩辆牛车的,呈四十五度倾斜向下的山路,婉转延伸向林子的外面。
锦曦就站在路的这头,望着路的那头寂静的一片,自言自语道。
琴丫起先也是站着,后来就骑坐到了青石碑上面,嘴里咬着一根枯黄的桔梗草。
“在这里长这么大,也没听说过黑渡鸦庄,敢情这大山里面还真是神秘呢,这座山包,那座山腰的,都住着人。我祖祖辈辈的,像模像样!”琴丫道。
锦曦扭头对她笑了下,瞧见她在眯着眼睛打瞌睡,问道:“这会子日头正闹,你坐在外面咋也能睡得上?夜里偷鸡摸狗去了?”
琴丫眼也懒得睁,皱了皱牛鼻子,道:“还真被你给说对了,我昨夜里起来了三趟,就是去伺候一只猪狗不如的东西!”
“怎么,你姑父又出岔子了?”锦曦问。
“哎,别提了,自打我姑父如今傻了,屎尿都嗬在裤裆里,我姑母就一日只给他喂一顿。”
“昨儿夜二小子起来起夜,路过那屋,瞧见我姑父在那抠东西吃,吃的嘎嘣嘎嘣的。”
“二小子就跑去跟我姑母说,姑母和我们进了我姑父那屋子,你猜我姑父在吃啥?”
“吃啥呀?”锦曦问,难不成在吃自个的大便?
“我都不想说,昨夜我把肠子都给吐清了!保准说出来你也要呕死!”琴丫拍着胸口道。
“那你干脆甭说了,我今日胃口也不好。”锦曦笑道,转过头继续盯着路的那头,希望下一个瞬间,就能瞧见梁愈忠他们出现,而且,是带着阿财!
“”
一阵急促的木轮子的声音,猛然从林子的那一边传来,伴随着马蹄踏着地面的震动,眨眼功夫,一辆青布马车就出现在路的那头。
“琴丫,快起来,有人过来了!”锦曦站直了身子,莫不是梁愈忠他们回来了?不对,他们是徒步出发的,而且这辆由远及近的青布马车,一眼看去就是镇上车马铺子专门用来租赁的那种,赶车的也是个面生的车夫。
眨眼功夫马车就到了近前,车厢的帘子一直挂起来的,车夫的身躯挡住了锦曦的视线,只大概看到里面坐着一个玄色衣裳的人。
车夫受了那玄色衣裳的人的吩咐,在青石碑前面们猛拽缰绳,一个急刹车,马儿在地上蹦跶了几下,一双前蹄突然凌空而起。
锦曦和琴丫携手站在路边,目光正追着这马车看,琴丫还在扭头拍打屁股后面沾上的草。冷不丁一声马的嘶鸣在头顶炸响,一双蹦跶的前蹄高扬过她们二人的头顶。
锦曦心里一紧,拽住锦曦疾速往后退去,避开那落下的马前蹄。琴丫没防备,被锦曦拽着往后退的时候,被身后的一块小石头绊倒了,摔在地上。连带着锦曦也被拽倒了,摔在一旁。
马蹄落下,险险距离琴丫的脚就半臂之遥,琴丫当即脸都白了,锦曦在那边也是看得目瞪口呆。
从这马车轮子一路的碾压痕迹来看,显然,这马车夫是故意的,故意朝着她们二人恐吓而来,不过在最后关头拽住了缰绳。
若不然,这会子琴丫的双脚恐怕已经报废了,早上积压的郁气一直没能爆发,这会子又撞上这个,锦曦的怒火在胸腔里翻腾。
“有你这样赶车的吗?横冲直撞,赶着去投胎?”琴丫坐在地上眉头竖起,朝那拽住缰绳将马平复下来的车夫怒喝。
马车夫被这一声喝,喝得回过神来,看了眼琴丫,又看了眼一旁的锦曦,脸上露出一种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的遗憾模样。
该死的,敢情这马车竟是冲着我来的?琴丫只是倒霉做了垫背?锦曦想着,再看车厢里面那个坐得大马金刀,四平八稳的玄色身影,胸口的怒火轰的一下就被点燃。
琴丫还坐在地上,凶巴巴的朝那一脸无所谓的马车夫怒骂。
锦曦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抓起一旁的石头上前几步,手臂一扬。
马车夫猛地一个扭头,正好瞧见锦曦砸过来一块石头,他下意识的抬手挡住头脸。石头只是擦着他的头脸而过,随即,他后面的车厢里,传来一声男人的痛呼。
好熟悉的声音,在哪里听过?锦曦诧异了下,车厢一动,一个玄色身影从车厢里面跳下来,三步并两就冲到了锦曦的身前。
一手捂面,另一手竖起一根修长白皙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锦曦的鼻子。
今早睁开眼皮,从陈医正那得知的消息,他昨夜就带走了福伯和阿贵他们,星夜赶路去了孙家沟。文卿当时就气得一口气砸了两只茶盅。
这一早上,他心烦意乱,坐立不安,眼皮子不停的跳,总觉着要出点啥事。
果不其然,阿贵的信鸽来了,送来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消息。
虽然阿贵在便条中没有细说,但是文卿也能猜到必定是他的伤口又不好了。他带上医药箱,雇了一辆马车就连奔带赶的来了孙家沟。
在村子口,他远远就瞧见了青石碑前面两个说笑的少女,其中一个就是惹得他不顾身上的伤,还要星夜进山的那个可恶的梁家的闺女,文卿的怒气全涌上来,临时想要恶作剧的吓唬一把。
文卿手指的颤抖,绝对不是因为再次重逢的喜悦激动,而是愤怒,离奇的愤怒!
锦曦怔怔打量着眼前的这个来者,虽然眼前这个玄色衣裳,比女人还要白皙俊俏水灵的男子的面孔,已经扭曲,但锦曦还是一眼就认出并叫出了他的名字。
“文,文卿大夫?你不是守在文大哥身侧么,怎么有空来了这里?”锦曦惊讶问道,忽略了文卿脸上的怒气和不善,顺势从一旁将琴丫给捞了起来。
“快快快,文大夫来了!”锦曦道。
琴丫也晓得文卿是锦曦家的恩人,也见过一面,闻言也不用锦曦拽,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灰土一边朝文卿这边笑着打招呼。
文卿哼了一声,不屑理睬,琴丫怔了下,和锦曦面面相觑了一眼,两人这才把注意力落在文卿煞气腾腾的脸上。
文卿捂面的那只手放了下来,他用怨毒的眼神瞪着锦曦,眼睛下面红了一片,颧骨处破了指甲那么大的一块皮,有斑斑血迹溢出来。
哎呀,遭了,光顾着见到恩公欣喜激动,倒忘了自己把恩公打破了相!
“那个,我不是有意的,是被马儿惊到了!打痛了你,我跟你赔不是!”
看在他曾经医治过自己爹的情分上,这回的事情,锦曦不打算跟他深究,并且,还主动做出赔礼道歉的姿态。
琴丫扭过脸去狠狠瞪那车夫,车夫也跳下了车,在那摸着马头装作看不见这边。
“梁锦曦!”
文卿不仅不领情,反倒一声暴喝,锦曦和琴丫吓了一跳,两个人都抬眼看向他。
“看不出啊看不出,最毒妇人心,说的就是你!啊呸!”文卿的手指差点戳到锦曦的鼻子上,她往后退了两步,脸上歉疚的笑意隐退,静静的看着面前愤怒爆棚的男人。
文卿咬牙切齿,俯下身来指着自己掉了一块皮的脸,示意锦曦亲眼目睹自己的暴行。
“睁大你的眼睛瞧清楚,这是啥?”
“文大夫,事出有因,方才这马儿的行径你应该最清楚,要不是我们避让的快,这会子脚已经瘸了,那又找谁说理去?”锦曦摊手无辜道。
文卿气得俊脸全红了,指着锦曦狠狠道:“我是跟你闹着玩儿呢!不出声的蚊子死咬人,那牛鼻子丫头好歹还晓得骂几句,你倒好,无声无息的就敢拿石头砸人,梁锦曦,你他祖母的真的狠!”
啥话?没听错吧?锦曦皱了皱眉头,对这个恩公的好感顿时下滑到零分以下。
“谁他祖母的,文大夫,请你说话自重些,别脏了我的耳!”锦曦也沉下脸来,冷喝道。
文卿愣了下,正要张口,被锦曦抢了去。
“有你这样开玩笑的吗?你闹着玩儿是拿别人的腿脚和性命玩儿的?”
“不就破了一丁点儿大的皮嘛,过两日就长好了。大呼小叫吓唬谁?”
“梁锦曦,你还讲不讲道理?我都被你弄破了相!破了相啊,这还不严重?还不时兴我嚷嚷几句?”文卿气得双手叉腰,吹胡子瞪眼睛,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锦曦侧过身去,斜眼嗤了一声,将他上下睨了一眼,道:“青楼的ji女那是靠着脸皮子吃饭,容貌就是她们的性命。敢问文大夫,你一个大老爷们,堂堂的七尺男儿,也是靠着这张雌雄莫辩的脸蛋吃饭的吗?”
琴丫扑哧一笑,被文卿要吃人的目光瞪来,吓得赶紧躲到锦曦的身后去,憋笑憋得辛苦,肩膀一耸一耸的。
文卿不说话,俯下身眯起眼睛盯着锦曦,在她身上一寸寸过,眼睛里露出危险的,嫌恶的,不屑的,还有一丝探究的凶光来。
锦曦被那目光盯的浑身不自在,文大哥自己,还有他身边的那些人,如阿财他们,一个个都是心胸豁达的男子汉。怎么这文卿反常?
算了算了,没工夫跟他折腾。
“好吧好吧,看在你曾经治疗过我爹的份上,今日的事情,我不跟你深究。打破了你的脸,我也跟你说声道歉,你若是愿意,就请去我嘎婆家喝完茶!”锦曦道。
“啊呸,哪个稀罕你的茶?赔礼道歉有用的话,要拳头干嘛?”
文卿说着,抬起了拳头,在锦曦眼前晃了晃……
“文卿大夫,原来你到了这里,可让我好找……”
一把声音突然从两人的左边传来,紧随着阿贵从林子里跳出来,朝文卿这边招手。
“人呢?到哪里了?现在情况如何?”文卿立马丢开锦曦,转身朝阿贵那边跑去。
“人还在后面,二虎他们驮着呢,情况不好说,要等你去看了才晓得……”阿贵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拽着文卿跳到了林子里面,眨眼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一切的发生太快,阿贵都没有跟锦曦打招呼,但是锦曦却是看清楚了,从林子里面跳出来的人,确实是阿贵不假。
“琴丫,阿贵说的话,你听懂了吗?”锦曦扭头问一脸莫名的琴丫。
琴丫摇头:“没头没脑的……”
锦曦蹙眉,初二日福伯来接文鼎去镇上,除了阿财,阿贵他们全都跟去了镇上。
阿贵在这里出现,难道文鼎也在附近?文卿这样火速赶来,又听他们先前的对话……
锦曦心下猛沉,拔脚就朝林子那边追去,哪里还有他们的身影?
“曦儿,你怎么啦?怎么脸色全白了?”琴丫追过来,拉住就要往林子里面去的锦曦,劝道:“你身子才好,不能往这林子里面去!”
那边,那个马车夫已经掉转了马头,开始朝山外而去,途径锦曦和琴丫这边的时候,冷不丁锦曦突然跑去路上拦住了。
马车夫赶紧喝住马儿,没好气的瞪了眼锦曦,道:“晓得这村子是你们的地盘儿,我是个车马铺子拿钱听使唤的,那位客官让我故意去惊两位娘家的,我也没法子,两位姑娘有气别拿我撒!”
“这位小哥,你方才载那人过来,可有听说他是过来做啥的?”锦曦拦住那车夫打听。
车夫有点不太想讲,锦曦扔给十文钱,车夫立刻就眉开眼笑的开口了。
“那位客官真不是好伺候的主儿啊,一路上不下百八十遍儿的催赶我,我赶的马,又不是大鸟能飞的,山路崎岖颠簸,再快又能快到哪里去?”
“你废话真多,赶紧捡要紧的手,不然把钱还我!”锦曦不耐烦道。
“好好好,我不扯,方才那位客官催赶我,好像是着急进山来给什么人治病吧,我听他一路上在那咒骂个不休……”
“咒骂啥呀?”琴丫搭腔问道。
“我顾着赶车哪里细听?他也没点名点姓啊……”
琴丫看向锦曦,锦曦手指下意识的握紧,愣了一下,然后转身就朝前面的村子里跑去,琴丫在后面追着喊,也顾不得理会。
锦曦几乎是一口气跑回了家,院子里面,锦柔在晾晒衣裳,孙老太看管拿着两根鸡毛掸子,满院子追赶花猫的老三老四。灶房的屋顶烟囱里,升出袅袅炊烟。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