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四年(621年),3月。
北邙,青城宫。
夜风习习,一曲箫奏毕,我缓缓的将箫放下,静坐在巨石上看着远方的洛阳城。
忆及这一个月来的桩桩凶险,好在都能够逢凶化吉,只是我的身体明显比以往虚弱了许多,想来是月子中太过劳累的原因。
一如我所安排,秦妈妈、顺德已从突厥发回了信件,他们二人在突厥的大地上联合着‘我’演出一出戏,一出我身在突厥的戏。
“无极。”
听到这再也熟悉不过的声音,我嘴角撇过一抹无奈的笑,回头看向远处那个缓缓向我行来的身影。月夜之中,一袭白袍的他似乘月而来的谪仙人,脸上永远挂着温润不变的笑颜。
只是如今,他的笑颜虽然一如往昔,但好看的眉却是微微向上勾起,眼神中有太多的试探和耐人寻味。
“杜参军!”
“无极的箫吹得可撼日月,可感花木,如晦佩服之致。”一迳说着话,杜如晦一迳若朗月清风般来到我身边坐下,然后静静的看着我。
“杜参军过奖了。”
“很久以前,有个女孩儿,她的那手琵琶技艺一如无极所吹的箫般,闻之或豪情满怀、或感花溅泪。”
早练就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我怎么不知你是有意试探?故意似笑非笑的问道:“杜参军所言的女孩儿不会是秦王妃吧?”
出其不意,杜如晦怔愣的看着我。我继续说道:“其实,自从柏壁之战攘助秦王以来,他手下大将多说及无极似秦王妃一事,杜参军并不是第一人。”
“原来如此。”
自从救李世民、李襄、面团儿归青城宫,原来熟悉我的人自是对我没有多加揣摩,倒是李靖、杜如晦是新近知道我的存在,其中更以杜如晦对我是怀疑连连,三番四次想揭下我的面具,在知道想揭我面具根本是不可能之后,他更是屡番故意亲近我想套出许多话来,可惜屡屡败北,最终总是失意而归。
如今我的这曲箫音应该会彻底的让他不再对我生疑。
“本尊希望杜参军不要再将本尊和秦王妃相提并论,好歹本尊是个男人,总被人拿着和一介女流比较,难免有些伤自尊。当然,本尊之意并不是不待见秦王妃,只是觉得拿女人来和本尊做比较……不妥。”
“还有谁拿无极和秦王妃作比较。”
原来他还是不相信,仍旧在怀疑。一笑,我勾唇答道:“秦将军、程将军、罗将军他们,特别是罗将军还和本尊比试过一场。当然,还有刘将军、段将军等人。还有……你们的秦王也说本尊像他的王妃但却不是他的王妃之语。”
“世民说不是?”
杜如晦的话有些咄咄逼人之势。我仍旧稳若泰山的答道:“他说他的王妃素不沾酒,没有绝世武功,不懂得箫……而本尊的爱好和他的王妃绝然不同。”
“唯一相同的是身形?”
我不置可否,点头叹道:“说实在话,来洛阳之前碰到秦王妃……唉,确实有些像,本尊很是自伤。”
未有理会我的唉声叹气,杜如晦仍旧定定的看着我,轻声说道:“无极,我曾经破获几起案子。”
这个话题扯得有些远,与方才的话完全不着边际,但杜如晦这个人喜欢设陷阱,他说这话定然是想将我绕在某个陷阱中。念及此,我不敢大意,由衷说道:“杜参军的断案之准早有耳闻,无极打小对断案之事颇感兴趣,它日战争结束有了闲暇时间,无极还望杜参军多多指教指教关于这断案的事,到时候,看在无极这般相助秦王的份上,杜参军可不能藏私。”
一笑,杜如晦微微勾唇,语中莫不带着戏谑之彩,“果然啊,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一点像极、像极。”
呃,他这又唱的是哪一出?心中警铃大作,我决定暂不接话。
“知道我破获的这几起案子中最引起我好奇的是什么吗?”
“莫不是杜参军现在便有闲暇时间教无极断案的本事?”
并不回答,杜如晦练迳自说道:“无论是为权、为情、为钱……那些人在犯了案后都会逃走,然后在另外的地方以另外的身份出现,当他以另外的身份出现的时候,和先时的他必然是决然不一的一个人。”
呵呵,原来他的用意在此。
“如果说原来的他聪明,那后来的他必然愚笨。如果说原来的他习惯用右手,那后来的他必然习惯用左手。如果说原来的他习惯吃荤腥,那后来的他必然只吃素。当然,还有更狠一些的,会做性别上的改变……诸如男人易成女人,而女人却易成男人等等,这一切,无非是为了让人对第二个他完全不起疑。”
如今的我虽然不是案犯,但确实和原来的我决然不一,也确实是为了让所有原来熟悉我的人不起疑。自己都感觉得到自己的笑有些牵强,我说道:“联系着先前杜参军说本尊像秦王妃之语,杜参军这后面的话很是让无极遐想啊。难不成杜参军给无极讲些什么案子的意思是秦王妃犯了什么案,如今化成本尊的身份逃脱罪责,然后好继续为非作歹、祸害世间?”
出其不意,杜如晦‘你’了一声后定定的看着我,半晌作不得声。
“杜参军,夜凉,本尊想,该休息去了。”
不待我起身,杜如晦突地说道:“这世间不一定只有案犯才会伪装自己,不一定只有案犯为了逃避罪责而褪掉他原来所有的喜好后蜕变成一个和他原来绝然不一的人。某些人……也许有某些不能说的苦衷,一样可以伪装、一样可以蜕变。”
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这样下去的结果十有八九我会被他揭穿。眼神突地转冷,我的语气也透着入骨的寒,“那杜参军的意思是秦王妃并没有犯案,她只是因了说不得的苦衷而化身成无极在暗中攘助秦王?杜参军仍旧认定本尊便是秦王妃?”
不予否认,杜如晦肯定说道:“无极,如果我是你,必然不会抛却原来所擅长的一切,正所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而无极你呢,所有的一切和秦王妃绝然不一倒让人有一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倏’的站了起来,我厉眼看向杜如晦,“本尊是男人,秦王妃是女人,兴趣爱好不一是性别所使,怎么能够强行将本尊和一个女人做比较?如果照杜参军所言本尊和秦王妃有太多的不一反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那杜参军和秦王妃又有多少相似之处?那本尊是不是可以对杜参军妄加揣测,杜参军亦是女扮男装的秦王妃?”
被我的话问住,杜如晦脸上抹过丝丝不自然,有些狼狈的随着我站了起来,语无伦次的说道:“对不起,无极,是我……是我太过唐突了些。”
他终究是比我的亲人还要亲的人,想着他在我最痛苦的时期开导我的一幕幕,我叹声说道:“罢了,本尊不过按我堂规攘助秦王,待他的事一了,本尊也该归去,免得在这里惹得你们不关注洛阳战事倒也罢了,反倒时时的关注起本尊这么一个局外人。”
“诶”了一声,杜如晦急忙拦住我的去路,深深作了一揖,“其实,我虽对尊驾有怀疑却也是强迫自己去怀疑。仅武功一论,秦王妃的武功对付几个泼皮无赖也许是绰绰有余,但真要入一流高手之列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我和秦王妃打小一起长大,她的武功到底有多深哪有不清楚的道理?今夜一谈,如晦冒犯了,在这里陪个不是。”
你能够打消疑虑最好,我郎声说道:“杜参军不必如此自责。本尊也不是那种心里藏得住话的人,有疑问便想坐实是人之常情。杜参军能够这般心无城府的和本尊打开天窗说亮话说明杜参军没有将本尊当外人看待。方才的事,本尊就当没发生过。”
“难怪你和世民会成为生死之交。”
看着杜如晦莫测的神情,我‘哦’了一声,“此话怎讲?”
“你们两个真的很像。”
再度‘哦’了一声,为了调节气氛,我故意戏谑说道:“难道杜参军怀疑本尊才是真正的秦王爷,而那个卧病床榻的秦王爷是假的吗?”
起初一怔,紧接着杜如晦被我的话逗得‘哈哈’笑了两声,回道:“我是说无极和世民的性格、脾性很像。”
是啊,两个执着之人,两个硬骨头的人,哪有不像的道理?
“如果世民未失武功的话,和无极便更像了。”
看杜如晦的神情寂然,知道他是从李世民的中军大帐而来,我问道:“秦王……还是老样子?”
转身看向中军大帐的方向,杜如晦点了点头,叹道:“我都害怕,害怕从此世民就这般沉沦下去,从此不再是原来那个意气飞扬、睥睨天下众生的秦王爷了。”
李世民出外这长时间李唐大营仍旧未乱的原因是内有杜如晦、徐茂公二人亲自坐阵,外有李靖、秦琼等人打掩护,于是乎这李唐大营便没有一个人发觉李世民外出了的。而李世民是正月接到李渊班师回朝的密诏后他一方面调兵遣将、故布疑阵,另外一方面却是亲自回长安说服李渊继续围攻洛阳,万不想在回长安的第一夜便逢到我生孩子、孩子被掳的事。于是他又亲自追踪直至洛阳遇险。
失了武功的李世民自回到青城宫后难免有些浮躁。好在有孙思邈游历至此亲自为李世民疗伤。
奈何纵孙思邈医术高超,但也只能使李世民的伤口迅速愈合却并不能使李世民恢复到能够练武的境地。
从此,李世民和一个普通人无异。
也从此,李世民日日饮酒伤神,动不动就发脾性。
“其实,还有什么是比活着更重要的呢?总有一天,秦王会想通的。”
“但愿吧,好在世民抢回了面团儿,如果连面团儿都没有抢回的话,我想……”言及此,杜如晦突地停顿半晌,最后才幽幽说道:“我想,他连死的心都有罢。”
身体一震,我目瞪口呆的看着如晦。他不但懂我,更懂李世民,如今他说出这番话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李世民真有死心?
仍旧看着李世民中军大帐的方向,杜如晦再度说道:“曾经,世民是李家的宠儿,上至皇太后、陛下、窦皇后,下至太子殿下,没有一个不是真心心疼他的。可自从走上皇权这条路,父子亲情不再、兄弟亲情不再。曾经,世民得到过秦王妃全身全意的爱,可随着年岁的增长、时日的延长,他又失去了这份他可以为之抛国舍家的情爱。曾经,他有一身笑傲世人的武功,可如今即便是他辛苦修习而来的武功也不再属于他……这般失去至亲之痛、失去至爱之痛、失去武功之痛,换作是我也不可能熬得过来。”
至亲、至爱、武功……
我一步步的往后退,一步步的往后退。
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过呢?原来他失去了这么多,多得生不如死。
见我久不回言,杜如晦突地转身,定定的看着我,那双如朗月的眼中又充满了探究。
稳住心神,我慌乱的找着话题,“为什么,杜参军为什么要说秦王失去了秦王妃之爱?秦王妃不是方方为秦王涎下一对龙凤胎?秦王妃更是为了那个苦命的面团儿正远走突厥,准备以她的自由换回面团儿的自由吗?秦王妃这般的爱着面团儿不正是因为爱着秦王爷吗?”
“有时候,孩子不过是维持夫妻关系的纽带,这和夫妻情爱无关。”
闻言,我一怔。是啊,即便是21世纪,有多少夫妻形同陌路却不得不假言欢笑的同住一个屋檐下,原因不过是为了孩子。
我思绪间,只听杜如晦又道:“无极,你能够将失去生存勇气的世民安然的从洛阳带出来,想必世民还是听你的话的,如今能够劝得了世民的人只有你了。”语毕,他深深的一揖,“拜托了。如晦代表这里数万李唐将士拜托无极,也代表这天下泱泱众生拜托无极,救世民一把。”
急忙上前搀扶起他,我说道:“杜参军,本尊没有你所说的那么神通广大。本尊唯一能够做的便是替秦王打听清楚军事消息,让秦王不至于走弯路,力助他战必胜、攻必克。”
“无极。”
“人的一生随时会面临许多出其不意的事情,或许是天灾,或许是人祸,在经历这些天灾人祸的时候,不知会留下多少伤疤痛楚。如果一一记住它们的痛,恐怕早已失去了生存的勇气。与其记住痛,为什么不记住教训若凤凰涅槃般展翅九天?所以,秦王的心劫谁也解不了,解得开的只有他本人。”
想当初,杜如晦亦是在我父母去世的日子留在我身边劝导我该如何向前看,如今的他应该非常明白我话中的道理。
眼见他定定的看着我,我一笑说道:“杜参军,既然无极方才说了大话,说了要助秦王战必胜、攻必克,如今本尊便要替他打探消息去了。”
似乎知道我要去哪里,杜如晦问道:“你要去夏营?”
“不错。窦建德接到王世充的求援信不是一封、两封,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迟迟按兵不动也不知是不是想不出则已、一出惊人。为了以防万一,本尊不得不去看看。告辞了。”语毕,不待杜如晦出声,我已飞身而出。
夏营。
窦建德,果然是个狡猾的老狐狸,正所谓‘狡兔三窟’,在他的‘夏营’中逗留了几天,他的中军大营到底在什么地方我居然就没探出个真假来。
但可以明显的感觉到这几日‘夏军’的动向很是明显。
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几日‘夏营’中运输了好几趟粮草,看数量大得惊人。
难不成窦建德终于决定出兵力助王世充?
唇亡齿寒下,窦建德力助王世充也是必然,这扶弱除强历来是割据势力耐以生存的资本。
可是,王世充已然是块难啃的骨头,如果再加这气势如虎的窦建德,李世民的压力便大了。
既然窦建德出兵是必然,那我只得打听清楚他的兵力、路线、计划才是。好让李世民做到防患于未然。
仗着夜色,仗着一身的轻功,我飞身掠过一座座营帐,期待找到窦建德的军帐。只有找到他的中军大帐,我才能掌握最机密的文件。
在接连排除数十座营帐之后,忽见前面有一片比较空旷的地,这里的营帐相当整洁有序而且灯火通明。
细看,这空旷之地上的军帐相当的豪华。
难道窦建德在此处。
念及此,我毫不迟疑的飞身贴近最中间的那座军帐,左右看了看,又掀起帐帘瞧了瞧,确信里面无人,我轻巧的翻了进去。
莫看这军帐比其它的军帐豪华许多,但其内的摆设却相当的简单,倒是那摆放在军桌上的一瓶插腊梅使得这严肃的军帐充满了生命的气息。倒颇有点小女儿的情怀在里面。
莫非这是女兵兵营?
如果是女兵兵营的话,那女兵的统帅可就是窦线娘了。
窦线娘虽是一介女流,但她的地位一如李雪主在大唐的地位般,无论是什么军事机密,窦建德都不会向她隐瞒。
心中一动,我急步行至军桌边,在军桌上翻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有意义的军事计划部署。
可惜,什么也没有翻到。满心不甘,我决定再找找看,也许漏了什么也说不定。
正在专心寻找之际,听得外面传来脚步声,还有一个女孩儿清脆的声音,“公主,你回来了?”
公主?
窦线娘!
我看了眼四周,急忙隐身躲了起来。
少时,窦线娘进了军帐,紧接着是一个女兵陪着她进了来。
和瓦岗之时那个明艳动人、如花似玉的人绝然不同,此时的窦线娘瘦了许多,眼中充溢着的都是淡淡的哀伤,嘴角的笑意显得很是牵强。
“公主,可要喝点热茶?”
“小环,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那名唤‘小环’的女兵机灵的点了个头,又道:“那我替公主准备沐浴的水去。”
窦线娘‘嗯’了一声,小环笑着退出了军帐。
少时,窦线娘似乎无限累的坐到椅子中,盯着军桌上的蜡烛出神。半晌,她从怀中掏出个香囊,就那般静静的看着,眼中的神情一时喜、一时悲,五味陈杂。
想着她在瓦岗寨替李世民治伤的往事,看着这个无比落寞的女子,一时间,我的心居然出奇的酸涩起来。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那个名唤小环的女兵领着一群人抬了水进来,然后将水送入里间。
一大群人忙忙碌碌的进出,窦线娘视若不见,似乎在她的世界中,只存在一个香囊。
安排好一切,那小环示意所有女兵出去,最后立在窦线娘身边半晌才叹道:“公主,都准备好了,趁着水热,快洗个热水澡罢。”
尤有不舍,窦线娘放下手中的香囊,举步进入里帐。
耳听得沐浴的水声‘哗哗’的响了起来,我正计划着要不要到别的营帐再去转一转,不想外面却传来惊天动地的‘有刺客’的声音,紧接着整座‘夏军’大营锣鼓宣天。
是谁,好大的胆子,居然来‘夏营’行刺,是要行刺窦建德?
窦建德的军营中有着严厉的制度,但凡发现刺客,各营便以锣鼓相应。就算那刺客有三头六臂,躲过了这座军帐也躲不过那座军营。
本在里帐沐浴的窦线娘急急的裹了衣物冲出,厉声喝道:“怎么回事?”
立马有个女兵冲了进来,“禀公主,有刺客正从大王的营帐方向逃窜,苏将军正在带人追捕。”
“父王那里如何?”
“大王的中军大帐方向的信号弹显示大王无事,公主不必心焦。”
以信号弹传递消息,好个窦建德,果然有一套。
闻言,窦线娘长吁一口气,说道:“传令下去,我女兵营中的人不要出动。这大晚上的免得和男兵混杂传出闲话来。”
“是,公主。”
眼见着那位女兵退下,小环正准备扶窦线娘重新进里帐沐浴,不想一个黑影踉踉跄跄的闯了进来。
窦线娘利落的飞身至军桌边拔出利剑,直指向那个黑影。却是在将要刺到黑影的时候,手中的利剑‘叮当’一声掉落在地上。
“罗成。”窦线娘难以置信的开口。
‘刺客’是罗成无疑了。
很显然,罗成受了伤,而且还挺严重的。
也许罗成也未曾想会跑到窦线娘的军帐来,二人便那般定定的看着。少时,罗成冷哼一声,然后又踉踉跄跄的挣扎着要出帐而去。
“罗成。”窦线娘一把扶住罗成,急道:“罗成,你受伤了。”
“不要你管。”
唉,战争……曾经的少年情侣,如今的杀父仇人。
曾经的一夜夫妻,如今又该如何清算这笔根本算不清的帐?
“罗成,你听我说。我知道,苏叔不该杀了爹……”
罗艺毙命在苏定方手下,而苏定方是窦建德手下,和窦建德有着过命之交。
不待窦线娘语毕,罗成截住话说道:“爹?你还有资格唤‘爹’吗?”
被罗成的话问住,窦线娘一时哽咽,“对不起。”
“道不同不相不谋。今日我是来杀你爹的,如今落在你手中,你可以将我交出领赏了。”
“罗成,你真当我是那种薄情的人?”
也许窦线娘的动作大了些,罗成胳膊上的箭伤被触动,痛得罗成龇牙咧嘴的哼了一声。
见此情景,窦线娘急忙松了手,看向一旁呆愣的小环,“快,取金疮药来。”
‘哦’了一声,小环快步往里帐而去。
“不要你管。”罗成一边说着话,一边继续往军帐外走去。
“罗成,你是英雄、是好汉,是不屑女人救你、护你。但你想一想,一旦出了这个军帐,金定姐姐怎么办?还有通儿呢?你是想让金定姐姐守寡,想让通儿失去父亲吗?”
眼见罗成定住,窦线娘急忙上前几步,重新扶住罗成,“让我帮你一回,就当是替我父亲赎罪。”
“他的罪,你赎不了。”一迳咬牙切齿说着话,罗成额间的冷汗一迳流了下来。
急迫中,窦线娘含泪说道:“好,那你便想一想金定姐姐,想一想通儿……若你心中真有他们母子便不要再逞一时之义气做出对不起他们的事来。好好的活着,活着去保护他们母子。”
之于窦线娘,罗成终究是有愧疚的,此时窦线娘却时时以金定母子的重要性提醒他疏为重、疏为轻,罗成很是感动,“线娘,我……”
伸手捂住罗成的嘴,窦线娘含泪带笑的说道:“什么都别说了,来,我替你包扎伤口。这箭头上有毒,好在我有解药。”
一迳说着话,窦线娘一迳拉着罗成至军桌边坐下。
小环利落的递上了剪刀、纱布、金疮药。
一一剪开罗成手臂上的衣物,箭断箭尾,窦线娘说道:“两枝呢,罗成,你得忍着点。”
默默的看着窦线娘,罗成点了点头。
轻咬朱唇,窦线娘一一利落的将罗成手臂处中的箭头拔出,然后撒上金疮药、包好纱布。最后从一直放在军桌上的香囊中倒出一粒药丸,“吞下它,不出一个时辰,你的毒便可解。”
未吞下药丸,罗成只是盯着香囊发呆。最后喃喃问道:“你还留着?”
“这是你送予我的,我能不留着。”说话间,窦线娘的泪珠便似雨般的止也止不住的往下掉。
伸出手,罗成接住那滴滴眼泪,“对不起。”
将罗成的手挥开,窦线娘亲自将手中的药丸递到罗成口中,见他吞下,窦线娘梨花带雨的笑道:“是线娘不及金定姐姐,线娘倒觉得,能够独宠一人的你比往时更可爱、可敬三分。”
闻言,罗成明显很受震动,一时盯着窦线娘出不得声。
外面的嘈杂声使得默默相对的二人吃了一惊,窦线娘率先回神,“是谁在我军营中闹腾,都不要命了吗?都赶了去。”语毕,她给小环使了个眼色,小环机灵的点头出帐而去。
少时,外面传来小环的娇咤声,“你们好大的胆子,公主的营帐也敢闯?”
“小环姑娘,麻烦你告诉公主一声,不是末将们胆子大,而是为了公主的安全着想。今夜那个刺杀大王的刺客功夫相当的了得,按信号显示,他逃往公主营帐方向。末将们担心公主的安全,是以来保护公主。”
“保护?是捣乱还差不多。公主要睡了,你们都走罢,不要吵着公主。”
“可是,可是……”
不待那些要搜查的将士开口,小环不耐烦的说道:“怎么?要公主亲自出来和你们解释不成?再者,退一万步,就算那个刺客来了我们女兵营,只怕也是插翅难飞,难道你们不相信公主有这个本事?”
窦线娘在‘夏军’中的地位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小环言尽于此,那些要来搜查的士兵就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说了些‘小环姑娘勿怒,是末将们打扰了’和‘一旦有刺客的消息,望小环姑娘引燃信号弹’的话后告辞而去。
看来,罗成暂时安全了。只是若想逃出这‘夏军’的营地,便是难上加难了。
不过,好在有我。
我可以救罗成逃出这个牢笼,但也得等窦线娘不再缠着罗成方是。
看着为罗成梳理头发的窦线娘,我眼睛居然模糊起来:本一个巾帼英雄,才气武功不下须眉,但偏生在了这样一个环境,爱上了这样一个人,成就了一份短暂的情缘,遇上一个残酷的斗争……
我感叹间,只见窦线娘一边替罗成扎好头发,一边抹了眼泪说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我只待来世和你不再是仇人。我只待来世不再有战争。还有……我只待来世,你会一如独宠金定姐姐般的独宠我一人……”
窦线娘的话还未说完,小环急急的跑了进来,“公主,大王来了。”
窦建德来了!
窦线娘怔忡片刻便清醒,急忙将罗成推往里帐并劝道:“想想金定姐姐和通儿,就算你此时杀得了我父亲,你也逃不出夏营,别义气用事,快躲起来。”
罗成虽然被推入里帐,但军桌上的箭头、剪刀、血布还在。窦线娘又急忙将军桌上的一应物什都扫入桌底下藏好,又往香炉中多添加几片香片以除这帐中的血腥之味,最后才慌慌张张的跑到里帐。
这还是我在‘夏营’第一次见到窦建德。
耳听得窦建德走了进来。窦线娘一边装作才沐浴出来的样子攒着头发上的水,一边亲热的迎向窦建德。眼见窦建德满脸的阴郁,她问道:“父王,是什么事令父王如此不开怀?说给女儿听听。”
轻轻的捏了捏爱女的脸颊,窦建德有意无意看了里帐一眼,“能有什么事?还不是刺客的事。”
“刺客?”一迳说着话,窦线娘一迳不着痕迹的拉着窦建德在军桌边坐定,又道:“小环,倒茶。”
窦建德的眼光随着小环的茶杯落在军桌的香囊上,他拿起香囊,叹声问道:“怎么?还想着他?”
轻唤了一声‘父王’,窦线娘的神情充满了哀怨,我见犹怜。
“他弃你在先,我杀他父亲在后,你们两个再也不可能了。还是忘了他罢,它日拿下中原,父王替你寻一个比他强百倍的好夫婿。”
将香囊抓过,窦线娘涩涩说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女儿的心现在乱得狠。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罢。”
再度往里帐方向看了眼,窦建德问道:“里帐中还有何人?”
脸一白,窦线娘回道:“没人啊。方才只有女儿一人在里面沐浴。”
“那里帐怎么有动静。”
看着里帐的帐帘一动一动的,窦线娘说道:“可能是风罢。小环,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兔子、老鼠的跑进去了也说不定。”
小环‘诶’了一声揭帐帘进了里帐,半晌说道:“禀大王,禀公主,什么也没有。水还热着呢,估计是热气的原因使得帐帘抖动。”语毕,她还故意将帐帘高高的掀起,让窦建德、窦线娘可以将里面的行情看个齐全。
见里帐果然只有小环一人,窦建德‘哦’了一声,抚着胡须笑道:“听闻那个刺客往这个方向来了,父王担心你的安危,所以难免有些疑神疑鬼。诶,还别说,那刺客和罗成那小子真像。所以父王担心那小子是来找你的,便来看看。”
“是吗?”窦线娘的神情由震惊到失落,最后有些哽咽的说道:“父王,真的吗?如果是他,以他的狠心薄情,又如何会来看女儿?”
眼见爱女如此神情,窦建德倒心疼起来,轻抱了抱窦线娘,说道:“孩子,别哭。父王也许看错了也说不定。再说他远在洛阳李唐军营,李世民治军严谨,怎么可能让他偷逃出军营当刺客呢?只是如今你这个样子为父真的很担心,它日中原战场上你们必然会相逢,到时候,你该如何?”
“这身血肉之躯是父亲血肉所筑,线娘自是帮着父亲。”
轻拍了拍女儿手中的香囊,“那……他呢。”
“道不同不相为谋。女儿会分得清楚明白的。”
耳听得外面打了三更,窦线娘强颜欢笑道:“父王,时候不早了,不是定了出兵中原攘助王世充的事么,您也该休息去了,养足精神,好让我‘大夏’一举夺得中原,让女儿做个名副其实的公主。”
“好好好,你也早些休息。父王去了。”
窦建德一出军帐,窦线娘急忙奔进里帐,罗成从浴桶中冒了出来。
“你这伤不能见水,快,我重新替你包扎。”语毕,窦线娘又急急的命小环去取一套男子的衣物来。
衣物取是取来了,见罗成定定的看着她,窦线娘脸上一红,急忙‘哦’了一声退出里帐。
半晌,罗成换了衣衫出来,很是诧异的看着衣服,然后又诧异的看着窦线娘。
眼睛一红,窦线娘上前仔细的上上下下打量,略带哽咽说道:“也许是天意罢,我忘不了,所以没事的时候便按着你的身材缝衣衫。还骗父王说是自己要女扮男装用的……不想今日果然派上了用场,瞧瞧,还真合身。”
很是感动,罗成终是轻轻的搂着窦线娘入怀,轻唤一声‘线娘’。
“瞧,你的伤口又出血了,我替你重新上药包扎。”
一边替罗成包扎伤口,窦线娘一边落泪,最后将纱布系好后,她放下罗成的衣袖。“父王虽然走了,但依父王的疑心病,他定然在我军营周围埋伏了重兵。你……要想逃走,很难。”
罗成吃了一惊,“你们决定出兵助王世充了?”
“唇亡齿寒,我们不得不发兵助王世充。”
“何时?多少人马?”
明知道这事极度机密,但看着罗成期待的目光,窦线娘回道:“十万兵马,三日后誓师。”
三日后?暗中的我吃了一惊,如此算来,不出20天,‘夏军’便会抵达洛阳。李世民如今可消极得狠……
念及此,我不再隐身,直接现身掳了罗成,“走。”
初不防,罗成还和我过了两招,待看清我的脸他惊道了声‘无极’。
在分不清我身份的情形下,只当罗成有危险,窦线娘利落的抽出鞘中宝剑和我战在一处。
我要的便是窦线娘和我战在一处。
很快,窦线娘的军帐中金戈之声响成一片。
“线娘,他是来救我的。”
眼见窦线娘收了手,我咬着唇,毫不客气的夺了她手中的宝剑在她的胳膊上刺出个伤口。
出其不意,窦线娘惊呼一声。而罗成怒喝道:“无极,你做什么?”
微挑眉,我说道:“苦肉计。”
果然,一如窦线娘所言,窦建德在她的营帐四周埋伏了重兵。我们的打斗声和她的惊叫声立马引得一众人直接扑入。
由不得这些人多想,我携着罗成直飞帐顶,腰间骷髅鞭直击军帐顶端,军帐被划出一个大洞,籍着洞口,我携着罗成一飞冲天。
漫天的箭雨直射向我们二人。
罗成受伤,不能多加动弹,我不敢恋战,只是将骷髅鞭舞得密不透风,携着罗成掠过一座座营帐,出‘夏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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