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亲蚕、种棉。
七品以上内、外命妇皆追随皇后不甘落后,天下子民亦争相效仿,举国上下,全民养蚕、种棉之热潮滚滚。
莫看程咬金的夫人裴翠云为人最是豪爽且胆大通天,但她有一忌,极惧软软的虫子,是以惧蚕如命。于是,你特授命她为种棉的最高女官,统领所有惧虫的命妇开荒种棉。
做为第一次真实见识了‘长孙参军’真身居然是当朝皇后的嫘霓便自然而然的成了养蚕的最高女官,统领着所有喜欢‘蚕宝宝’的一众命妇喂蚕、缫丝、织布。
而你在安排好了养蚕、种棉之事后,又焦心于干旱的天,是以在斋戒半月之后又亲往太庙,以‘玉龙子’向上苍祈福,祈祷天降甘露,以解天下旱情。
也因了此,素来热闹的丽正殿这段时日便不怎么热闹了。
每日下朝回来,万般无趣的我便呆在丽正殿,要么看书,要么做画,要么批改奏折。
看着手中房玄龄亲自上奏的‘皇后亲蚕、种棉、祈雨之举福泽四方,望陛下为皇后……’的奏折,我毫不犹豫的批了“敕”字。同时喃喃说道:“无需你们提醒,朕自当嘉奖皇后。”
“陛下,夜深了,早些憩了罢。明日还得早起呢。”
这宫中多是惧我如命的宫人,只有秦妈妈是个例外。知道我为了政务时常笔耕不辍,而其他的宫人又不敢直谏,所以你在祈福期间特意留下秦妈妈照顾、监督我。
“知道了。”敷衍一声后,我又继续批改奏折。
又一盏茶的功夫,秦妈妈抽走我手中的笔,眼见我要动怒,秦妈妈指着凤榻方向说道:“瞧,晋王爷睡得多香。陛下日以继夜伏案劳作是为天下子民着想,那便也得替晋王爷着想着想才是,这烛火长燃的也许会熏着小王爷啊。”
可不是,雉奴也是我的子民。
闻言,我看了眼凤榻方向,看着那个睡得正香的小稚子,不觉心中一柔,伸手灭了御桌上的烛火,只剩一室夜明珠柔和的光亮。
往凤榻方向走的同时我想起一事,急忙转身至御桌边抽出一张画纸递到秦妈妈手中,“这张图是朕亲自为皇后设计的鞋子样式,你拿去制造司,让他们务必赶在皇后生辰之前制作出来。”
秦妈妈道了声‘是’后,接过图细看,接着她苦笑说道:“陛下,皇后娘娘如今正在提倡节俭,您却替她做这般精美、奢华的鞋子,您这让皇后娘娘以后如何以身作则?”
“今年是朕在位的第二年,也是观音婢当皇后的第二年,朕本拟定今年替她好生办个生辰宴,可她却将为她准备的生辰宴费用全部‘挪用’到了养蚕、种棉中,可以说是‘巧立名目’的拒绝了。但她拒绝是她的事,朕可不能大意。”
“……以丹羽织成,前后金叶裁云为饰,长尺,底向上三寸许,中有两系,首缀二珠……陛下,这不是灿烂羽毛便是黄金珍珠的,这双鞋子真做下来,只怕一个生辰宴的开销抵不住。”
开销?
我明白,秦妈妈的话不过试探而已。“放心,这双鞋子是朕送予皇后的礼物,费用全算在朕的用度上,无需国库出一毫一厘。”看着秦妈妈了然的神情,我又道:“去罢。依朕的意思准备用夜明珠呢,只是夜明珠都太大了,所以才临时决定换成珍珠。”
‘呵呵’一笑,秦妈妈捧着图纸道了声‘是’后退下。
丽正殿,又安静下来。
我歪身斜靠凤榻,满怀惊叹的看着正睡得香喷喷的小雉奴,禁不住感叹这生命的神奇。“坚强的小子,你是个奇迹,知道不,奇迹。”
赞叹着小稚子的同时,不禁想起其他的几个孩子,“这帮小兔崽子们,一个个不是养蚕便是种棉去了,只留下朕……都不亲朕,太不像话了。”
承乾一改幼时喜欢‘蚕宝宝’的禀性,此次居然跑去种棉,我想,一来是因为他长大了,对那些虫子类的东西不再感兴趣了;二来是因为铁牛的原因,铁牛那个大孝子最是孝敬他的母亲裴翠云,一直陪在裴翠云身边帮其种棉。承乾和铁牛的关系不错,于是便‘混’到了种棉的队伍中。
至于青雀和丽质,这对双生兄妹此番难得一至同仁的热衷于养蚕,当然,我知道他们二人更好奇的是嫘霓,嫘霓的平易近人、知情达理是他们兄妹乐于亲近的原因。
“雉奴,你的哥哥、姐姐长大后都贪玩,你呢,长大后会不会也贪玩?”一迳说着话,我一迳伸手摸向雉奴柔嫩的、泛着红霞般色彩的脸蛋,“知道不……你的母后最疼你。玉龙子给你也便罢了,祈福期间也放心不下你,要父皇我亲自照料你这个小东西。历代以来,可没有皇帝亲自照顾子女的啊,你父皇可算得上第一人。你这个小东西算不算得上历代皇子中开天辟地的头一人!”
许是感觉到了我的轻抚,雉奴似燕子般的张开小嘴,随着我手指的转动不停的转着他的脑袋,最后终于逮着我的手指,然后便吮了起来。
一时间,便想到你小时候也曾经逮着我的手指吸吮的一幕……
“小雉奴,你母后快回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太庙接你的母后,可好。”
我敢肯定,如果不将雉奴抱去的话,你在祈雨之后肯定要么直接去养蚕的场所,要么直接去种棉的场所。
祈雨整整十五日,为显心诚,这十五日里你只能以少量的水充饥……也不知方方养好身体的你又会瘦成什么样子,所以,一定要以雉奴为饵将你拖回宫,好生调养调养再说。
这次可由不得你任性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正在我的睡意袭来的时候,秦妈妈小心翼翼的来至凤榻边,“陛下。”
“何事?”
“宜秋宫传来消息:杨氏生了。”
杨曼青生了?
念及此,我翻身而起,拉开帐幔,“不是日子还没到?”
“她自己震破胎水,早产。”
为什么?杨曼青为什么要震破胎水将孩子提前生下来?她这是要寻死么?震惊中,我问道:“是儿是女?孩子可平安?”
“是个女儿,暂无大碍。”
闻言,我心起一丝失落,但想着元吉还有一个妃子有孕,也许能够生下儿子也说不定。
想着善良的元吉因了杨曼青这个女人的野心而变得刚愎自用,变得六亲不认的一幕幕,我冷声问道:“那个杨曼青呢?”
“还未醒来。”
哼,曾经的‘所罗门主’倒也有三分本事。仗着有孕在身我暂时不能动弹她,她以命相挟,执意的不许任何太医为她拿脉,也不喝任何太医为她开的安胎药,理由便是太医接近她的目的无非是想置她肚中的孩子于死地。
眼见她几近处于崩溃的边缘,又看在她怀着元吉的孩子的份上,在她怀孕期间,除却自由外,其它的一切倒也由着她了。
如果起初我觉得她这般护着自己肚中的孩子是深爱元吉、想为元吉留后的表现,可今天她为什么要提前半月有余,冒着一尸两命的危险,震破自己的胎水提前涎下孩子呢?
万般不解中,只听秦妈妈又道:“还有……长孙将军被侯爷抓起来了,在前殿,正等着陛下。”
看守‘宜秋宫’的是我的亲卫军,我向来不怀疑他们。
只是安业……我惊呼一声“安业”后似有所悟。
安业虽然曾经恁着艳婕娘赶走方方成为孤儿的你和无忌,但他后来知错能改,你们兄妹重新相认。他更在我李唐草创皇朝之夺长安的战役中不遗余力,在我玄武门危难的功夫又是他挺身而出助我一臂之力,如今他只一个右监门将军的职位我还觉得有些愧对他,所以便将他收归入亲卫军,亲卫军中的人立军功的机会多些,一旦他再有了军功,我将直接晋升他为大将军。
前些时听秦妈妈说安业和杨曼青二人在‘宜秋宫’有过二次交往,我便记上心,想到了安业少时对杨曼青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为了防止安业糊涂,我特意叮嘱侯君集在安排‘宜秋宫’值守人员时务必不要将安业安排在杨曼青生产那日,目的便是防着杨曼青利用安业对她的感情生事。
但万不想,杨曼青这个女人居然趁着安业值守的日子以身犯险,提前半月冒死生下孩子。
权衡前后,权衡左右,看着秦妈妈欲言又止的神情,我接话说道:“那杨曼青之所以提前生下孩子是想利用安业对她的感情以骗取同情,然后让安业将孩子带出宫去,是不?”
“陛下英明。”
“安业糊涂。”语及此,我懊恼的翻身下床,“看好雉奴,朕去前殿看看。”
“是,陛下。”
远远的,我便看到了无忌和舅舅。
内廷,非诏不得入内。外廷命妇觐见亦得将随行奴仆安置于宫外然后只有受诏之人只身进入。
按礼制,无忌和舅舅做为外男更是进来不得。
但想着你和他们的感情之深,想着他们的到访能够时时解你的思亲之情,所以我特许了无忌和舅舅可以不必奉诏便可进内廷探视你的特权。
这大晚上的无忌和舅舅出现在这里,想必是侯君集去报的信。看来,今夜之事定然也惊动了他们。
一边想着安业这事可能引起的轰动,一边想着该如何让无忌、舅舅避开这件事的牵连,我缓缓的踏进前殿。
很显然,铁面无私的侯君集对安业动了刑。
无忌、舅舅二人正站在大殿怒指着安业说着些什么。
“陛下!”
我摆了摆手,示意一众人冷静。
侯君集向我说了个大概。
因了我的交待,侯君集对安业便留了个心。所以,但凡在安业值守的日子里,侯君集都会亲自前往宜秋宫查探。
今夜,当侯君集看到安业又利用值守的特权进了关押杨曼青的寝房后,便隐身于暗处守候。果然,不多时,安业便鬼鬼祟祟的扶着一名女子跌跌撞撞的出来。
从服饰上看,应该是那个无论是杨家在富可敌国之时还是在败落狼藉之际都一直义无反顾的跟随着杨曼青、照顾着杨曼青的人━━乐珍。
对于安业将乐珍扶出寝宫很是不解,侯君集思量一二后趁着安业走远的功夫,他进了杨曼青的寝房,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
直觉告诉侯君集━━杨曼青生了。
可床榻上并没有孩子的踪影,只有倒卧在血渍中的杨曼青。
侯君集伸手翻过杨曼青的时候大吃一惊,原来这个躺在血渍中的女人不是杨曼青,不过是穿着杨曼青衣物的乐珍。
那……方才被安业扶着的女子才是真正的杨曼青!很显然,杨曼青生下孩子后和乐珍互换了衣物,最后打算抱着孩子在安业的帮助下逃出皇宫。
念及此,侯君集不敢大意,急忙发出响箭(信号弹),瞬时间,段志玄、刘弘基等人迅速包围了‘宜秋宫’并且很快便抓到了躲在林荫深处的安业和体力不支、已然晕厥过去的杨曼青,那个时候,杨曼青的手中还抱着一个刚刚出生且混身血迹的女婴。
担心侯君集处死杨曼青,安业死死的抱着杨曼青不松手,便是侯君集对安业用尽鞭刑,安业仍旧抱着杨曼青不松手。
不想将事情闹大,侯君集只好带安业前往丽正殿前殿听凭我的发落。
听完侯君集的讲述,舅舅怒指着安业,“安业,你好糊涂。”接着,舅舅又颤抖的说道:“今日好在是抓到了,如果没有抓到,你是要送这对母女逃出生天,然后再等着她们母女来报仇么?她们报仇成功了,代表着什么?代表着你的岳父我、你的妻子小凡、你的女儿如菡都将身首异处,你明不明白?”
“明白。”
“明白你还要帮她出逃?”
“我、我只是想帮她,哪怕一次。她答应过我,必不报仇。”
被情所困,甘愿被骗、被利用……不得不感叹,杨曼青是个极有心机且擅长利用人的人。鄙夷的看了仍旧昏迷不醒的杨曼青一眼,我问道:“可是,她为什么不等逃出生天后再生下孩子,偏要在震破胎水生下孩子后再逃?”
我的疑问一出,前殿安静异常,倒是安业说道:“曼青本想提前生下孩子由我带走,但孩子生下后她又舍不得了,不想和孩子分开,于是便想出和乐珍互换身份的主意。但万不想……万不想被侯爷发现了,而这个孩子又不合时宜的哭了几声。”
缓缓走到安业身边,我看着仍旧被他紧紧的护着且仍旧昏迷的杨曼青:这个女人也好生了得,为了做到‘人不知、鬼不觉’,她居然在生孩子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叫声,忍痛生下了孩子。
“陛下,陛下,求您,饶了她。她只是个女人啊。”
哼,一个搅得我们兄弟互相残杀甚至于差点灭了我李唐的女人。看着安业慌乱的眼神期待的看着我,我冷声说道:“内廷之事素来由皇后作主,来人,将这个女人押回宜秋宫好生看管。”
安业抱过杨曼青一旁,道了声‘不’。
“你若再不松手,朕便斩了她。”看着安业‘不可能’的眼神,我厉声说道:“你以为,撺掇案妇出逃,你犯的不是死罪?”眼见安业打了个哆嗦,我一字一顿再道:“朕可以先斩你,再斩她。”
知道我素来说一不二,看我神情严厉,安业缓缓的松了杨曼青。
侯君集示意几个亲卫军过来,押了杨曼青离去。
“来人,将右监门将军长孙安业押入天牢继续审讯,看还有没有其它的不可告人的事。”
天子一言九鼎。
这一回,安业终于明白便算他姓‘长孙’,于理于法我也不可能放过他了,他立马慌张的跪着爬到舅舅面前,抱着舅舅的腿,“岳父大人,岳父大人,求您,一定要救小婿,一定要救小婿。”看着舅舅老泪纵横的摇着头,他又爬到无忌面前,“无忌,无忌,虽然我们不是一母同胞,但好歹都是长孙家的骨血,看在父亲的份上,你求求陛下,求陛下放过二哥。”
无忌懊恼的推开安业,“二哥,你……糊涂。万不想,第一个触犯我《贞观律》的人会是我长孙家族中的人。”
天子犯法当和庶民同罪!
安业之罪难善了啊。
不忍舅舅伤心难过,不忍无忌纠结不已,我摆了摆手,示意侯君集等人押走安业。
越拖越远的安业突地高声喊道:“观音婢、观音婢,救我,救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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