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七年,春。
为了不引起人们的注意,也为了各地的官员不要打扰你的清静,我仅带着秦妈妈、顺德二人和我们一路前往太原。便是雉奴、丽雅二人,我亦将他们留在了长安由承乾照顾,目的便是不想让他们打扰到你。
宽敞、豪华的马车内铺满了波斯进贡的茸毯,是以虽然仍旧是春寒料峭的季节,但马车内却温暖之极。
孙思邈的药方从未停下,你的精神确实好转了许多,但总没有以往精神。大多数时候,你总是窝在我怀中,有气无力的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陛下,到哪里了?”
“快到武功别馆了。”
“那可是您出生的地方。”
“是啊,听父亲、母亲说,我出生的时候大雪肆虐,父亲和母亲不知是吉是凶,一直未给我取名字,直到那一年,你来了,给我带来长捷法师取的名字。”
“济世安民。”
“不错。不论是李济安还是李世民,都是你的。”
嘴角掀笑,你强提精神,提议说道:“去陛下的出生之地看看罢。”
那里,已经修建成皇家行宫了。有许多的宫人把守、看护。我不是非常的赞同你去那里。虽然我是打着‘外出散心’的幌子诱得你出的长安,但真实目的却是想去太原为你祈福。“可能会打扰你的清静。”
“告诉那里的人不要声张便是。再说,臣妾累了。”
马车虽然大极,虽然行得缓慢,但一路行来,哪有不累的道理。略沉吟片刻,我说道:“秦妈妈,你先行去安排安排,告诉‘庆善宫’的人不得声张,谁透露出去就赶了谁。”
庆善宫。
因了秦妈妈事先的安排,这里未因了你我的到来显得慌乱。
“陛下,这样抱着,不好。”
“你口口声声说想静养,口口声声说不想让地方官员发现我们的行踪,却偏口口声声的唤着我‘陛下’,你这可是向天下人宣布,李唐帝后出巡啊。”
闻言,你很是从善如流的改口。“二郎。”
我掂了掂怀中的你,“你不是累了么,我抱着你是应该的。”
因了身体有恙的原因,你的味口也不怎么好了。没用晚膳便草草梳洗躺下。
“快睡,我去洗洗再来。”
我知道,趁着我洗漱的功夫,你肯定会将今天的一切简短的记录一下。所以,我便多泡了会子澡以便留更多的时间予你。当我回到房间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
还没到你准点入睡的时辰啊。看来,你真的太累了!
思绪间,我小心翼翼的掀了掀枕头,果然,那卷熟悉的《女则》落入我眼眶。
这段时日,你随身背着一个小背包,斜挎在身上,里面装的除却一些你日常喜欢用的东西外,剩下的就是这卷《女则》了。
我轻轻的偎身床榻,而后盯着那背包出神。其上,明艳的牡丹图案耀人的眼。
你已经不再拿针线了,也许你忘了。但你对牡丹的喜爱却没有改变,所有的一切饰物莫不缀满各色牡丹。
牡丹、牡丹。这段时日,我也时常看你的脚,你脚底的牡丹却是若隐若现,搅得我的心起起浮浮。
思索间,我翻身至你脚边,抬起你的脚细看,却没有看到牡丹。
吃了一惊,遍体生寒。我再定睛细看,慢慢的那牡丹又模模糊糊的展现在我眼前。
只当自己花了眼,我擦了擦眼睛再细看,仍旧是模糊的,和原来清亮的感觉对比特别的强烈。很快,又没有了。
为什么?
为什么原来我可以看得很清楚如今却看不清楚,甚至有时候看不到?
“那是因为你和那人有缘……如果看不到,便是缘尽之时。”
想起长捷法师的话我的心如坠冰窟之中。不自觉便打了个寒噤,抓着你脚的手不自觉的便使出了力道。
一声轻呼‘痛’后,你缓缓的睁开眼,然后有些迷迷糊糊的左右看了看,最后收脚的时候才发觉我抓着你的脚。
你缓缓起身,讶异问道:“陛下,抓着臣妾的脚做什么?”
醒来后的你能够一眼认出我,说明你方才并未睡熟,应该还在半梦半醒之间。可以说,这段时日,我对你了解得非常的彻底了。
紧紧的抱着你的脚,心中的痛无由的越来越深,我低头抽搐起来。
闻得我的低啜之声,你急忙扑到我身边,“陛下,你怎么了?”
“观音婢,牡丹……牡丹……不见了。”
“不见了?”说话间,你用力的抽回被我握着的脚,扳着脚板细看,最后笑道:“不见便不见了,反正臣妾从来也看不见。”
“可那是我的,是我一人的牡丹。长捷法师说……”
不待我说完,你截话说道:“看不到便是缘尽之时,是不?”见我怔怔的看着你,你笑着半跪着抱住我的头,“傻二郎,你觉得,我和你的缘分是靠这脚底的牡丹维系还是靠你我二人的心来维护?”
“肯定是心。”
“既然是心,那这牡丹看不看得见还有什么重要的呢?只要我心中有你、你心中有我便可。”
母亲去世的时候,我很是脆弱。你死遁的时候,我也曾这般的脆弱过。今天,是我再一次的感觉脆弱,是那般的无助。“可那牡丹……”
“真看不见了?”
“时隐时现。便是现了,也是模糊的。”
你一笑,说道。“那就是了,定然是因了这段时日我的身子不适的原因。等臣妾的身子痊愈了,它定然能够再现的。”
是吗?看着你恬静的眸,我的心不再似方才慌乱,慢慢的定了下来。“那好,我们加快些脚步,前往太原。辨才法师和道绰法师一定能够替你除病消灾。”
“辨才法师?道绰法师?”
不再瞒着你太原之行的真正目的,我将你在病间所发生的事一一告之。不但说了在长安、洛阳所有的寺院献‘众宝名珍’供养启愿以为你祈愿除病的事,还说及了在太原大佛寺以你形神筑女相观音之事。
你很是震惊的看着我,喃喃的说着‘渡世何妨男转女……观音娘娘……’的话。
“我相信。我这般诚心,我的观音婢一定……”见你仍旧震惊、不可思议的看着我,我未尽的话吞进了肚中,“观音婢,你怎么了?”
“陛下,臣妾……不信佛。从此后,别做这种事了。”
“观音婢,你……”
“修佛有什么好。当了神仙便得孤寂一世。所以,臣妾宁做凡人、宁不修佛,唯愿和陛下做鸳鸯、做鹣鲽。”说话间,你光柔的臂膀轻轻的绕上我的脖颈,低头攫住我的唇,唇齿纠缠间,希望得到更多。
你素少主动,更何况是在你记忆又无的日子中。
顾及你如今病弱的身子,我急忙回避,“观音婢,你病着。”
“陛下不是一直期望臣妾生一个一如臣妾的女儿?”
这话,勾得我的心动了。但看着你脸上病态的红,我不得不忍住心中的心动,很是艰难的说道:“那也得等你身子好了再说。”
“其实,只要有了孩子……今日是臣妾的易受孕期……”
你的话说得模模糊糊,这两句话我听得倒也清楚,只是我却有些糊涂了,不明白它们有什么必要的联系。但考虑到你的身体状况,我努力的平息着自己的心神,并且有意无意的小心推脱。
见我明显的退让,你越发的主动了。
香浓雪酥、情到浓时,谁还顾及得了那许多。更何况你难得主动,让我想起你是无极时的狂傲,经不住这般的你,瞬时间,我所有的理智灰飞烟灭。
也许,也许我也要用夫妻情爱来证明,证明你是我的牡丹,永远是我的牡丹。更也许,只有拥有你,才能填补我今夜的脆弱,才能将那‘缘尽’的噩梦抛诸脑后。
防御一一被击破,我一把扑倒你,惹得你一声惊呼。
“皇后,是你挑起来的,不要怨朕。”
“今夜,应该是陛下不要怨臣妾不地道。”
你的话也带着别样的威胁,举动亦莫不是带着狂妄。可无论是哪个你,都让我沉醉之极也爱极。十指纠缠,热气倾吐,巫山云雨,被翻红浪。一夜的疯狂,终于让我再次领略到了你的不地道。
翌日醒来之时,已是午后。
身边无人。
我急忙翻身坐起,匆匆忙忙下床,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叫唤,“来人,来人。”
秦妈妈急急进内,“陛下。”
“娘娘呢?”
“娘娘说那一园子的桃花开得灿烂,在那里画画呢。”
画画?
一边洗漱,我一边问道,“娘娘今日可曾用膳?”
“娘娘今日的味口比前几天都好。精神也不错,所以说要画画来着。”
桃林如雾赛雪,红的桃花似火,粉的桃花赛雪,各色蝴蝶穿插其中,不时惊落片片桃瓣。风吹过,落红成阵,又惊得一众蝴蝶翩翩起舞。
景致虽美,但更美的是那个在桃林中摆下书案做画的人。
你若有所思的看着满园的景致,一旁的顺德很是体贴的替你磨着墨。
我小心翼翼的走到你的身边,示意顺德不要作声,从顺德手中接过墨块,放在砚中轻轻的磨着。
你根本就没有发现我的到来,仍旧津津有神的看着满园的风景,然后时不时的在雪纸上描摹一二。
很快,一幅‘群蝶戏桃花’的图便出现在我的眼前。
虽然只是素雅的水墨画,但在我眼中,已然赛过那满园色彩缤纷的桃花。不自觉,我道了声‘好’。
你吓了一跳,一滴墨汁便那般落在了雪纸上,和整幅图形成极突兀的对比。
从身后抱着你,我抓住你的手,就着你手中的笔轻轻的在那墨汁上渲染,最终将它辗成浓淡相宜的桃花,然后添上新枝和你的桃花幻成一片,这才笑看着你,“如何?”
“陛下神来之笔,画龙点睛,臣妾自叹不如。”
“皇后总是如此谦虚。”说话间,我抓过你手中的笔,将墨汁轻轻的点了些许你的鼻端,笑道:“好久没写诗了,莫若我们就桃花为赋比一比,如何?”
“好啊,陛下先请。”
略作思考,就着图纸,我写道:《咏桃》:禁苑春晖丽,花蹊绮树妆。缀条深浅色,点露参差光。向日分千笑,迎风共一香。如何仙岭侧,独秀隐遥芳。
我一迳写着,你一迳读着。当我写完的时候,你笑着抓过我手中的笔,亦在我的诗后和了一首。
“《春游曲》:上苑桃花朝日明,兰闺艳妾动春情。井上新桃偷面色,檐边嫩柳学身轻。花中来去看舞蝶,树上长短听啼莺。林下何须远借问,出众风流旧有名。”
一迳读着你写的诗,直至你搁下笔我才一把抓起雪纸细看,然后又诵读了一遍。这首诗,明着写桃花的艳、丽、绝,但暗里处处露出我对你的宠、你的爱,处处透露着昨夜我们的缠绻悱恻。激动中,我一把抱过你,“观音婢。”
“陛下,臣妾喜欢,喜欢这种不论帝后只论夫妻的生活。所以,陛下能不能够答应臣妾的请求,不去太原。”
“好。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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