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你的话,一时间我感慨颇多,又想起‘母教为天下太平之源’这句话,我突地觉得自己方才确实太过冲动了,冲动下的我虽然出自于对丽质的爱,但这份不分青红皂白的盲目宠爱也许真的会害了丽质。
如果你觉得他们两个小家伙都有责任、都有错,那定是对的。
于是,我不再偷听,而是静悄悄的退下,去往‘玲珑阁’。
步入玲珑阁,便想起第一次和无极相逢时的情景,那个时候,无极时常给我一种错觉,我屡番试探终不成行,但同时不得不震惊于无极对我的了解一如你对我的了解般。那个时候又想起你了,我心觉得无比的烦躁。我要将你能够影响我的一切事务都势诸脑后,我要做到让你影响不到我。于是,我一把火烧了秦王府。
火势,就是从这‘玲珑阁’漫延开来。一时间,曾经的爱巢成为断壁残垣。
现在,我终于明白,火可以烧掉看得见的东西,但隐藏在心中那看不见的东西却是无论如何都烧不掉。
知道你‘诈死’后的五年我是怎么过的吗?
悔、恨、痛、不甘、嗜酒、自我放纵、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杀人如麻……
那是一片暗无天地的日子。若非有承乾、青雀、丽质,若非要完成单雄信交予我的重任,一个无心无肺的我早就不想存活在世间。
表面风光的我,不过一副行尸走肉而已。我的人生就在罪恶深重和担当大义的矛盾中活着。
当然,支撑我活下来的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无极也消失了。
这么巧?
我动用一切可以用的力量去寻找你们两人,但若大海捞针,你们两人没有任何消息。
然后,我有一丝期待:也许,你们两个是一个人。你没有死,你只是隐遁了。
有了这个想法后,从此,将无极幻想作你成了我逃避你去世的寄托。一直到王晊出现,当我将他推下水池,亲眼看着他从池中熟练的泅水上岸,亲眼看着他当着我的面换衣物,我不得不认命,认命这世上果然有相像的人,象得连我都会犯糊涂。
呵呵,如今想来也真是好笑,那个时候的王晊是真正的王晊,你只是步步为营的考虑到了我有可能要走的每一步然后走在我的前面,从而彻底的让我打消对‘王晊’的疑虑,然后你再亲自出马。
也不知是不是那五年一直误认为无极可能是你从而对无级产生了错觉的原因,在五年后乍见无极的那一刻,我的心火再次燃烧了,而且相当的兴奋。
奈何,奈何,无极居然是王晊。
想着在我眼前换衣的王晊是个男人,我的心彻底的凉透了。
我终于知道:自己的梦该醒了。
可我的心,居然开始关注到无极的身上。
也许是因了和‘他’共闯所罗门的英雄豪情、倾吐心声,再也许是因了‘他’的醉酒一吻、惊世骇俗,更也许是因了‘他’落在水中一如当年差点溺毙在海中的你,为了救‘他’……我和‘他’有了接触。
这接触,一如你带给我的感觉。
从此,我惊慌失措、恍恍不可终日:我爱上男人了吗?
当我越来越讨厌女人,当我越来越渴望得到无极,我几近被自己脑中全是无极而逼疯。
一来,这世上我只允许一人将我逼疯,那便是你,绝不允许他人有这个本事,更何况是一个男人。二来,我必须是一个正常的父亲,否则,乾儿、青雀他们怎么办?
所以,我坚信,只有杀了无极才能将我拉回正轨。
可是,长安城外,小山亭的一场比武啊,一场比武……
无极的条件对我而言简直堪比毒药,一方面我想杀了他,但一方面我却想拥有他。我已经完全分不清,对他的渴求仅仅是只是他本人还是将他看作了你。我便那般不由自主的答应了他的条件。
“怎么办呢?无极对秦王似乎也有那么点子情意。如果无极侥幸赢了秦王,便自愿入主秦王府……”
那亦正亦邪的神情,那不入世俗的表白,那狂放不羁的风姿,便那般摄了我的心神。但我心底又疯狂的在呐喊:不,不可,我要杀了他,杀了他永绝后患。
心中的执念便是‘杀了无极’,容不得再度被无极迷惑,我招招不留情。
可是……
“……方才之所以没有使到最后便提前使用了杀招,全因我的鞋子中似乎硌进了什么东西,没办法,我只得提前使出杀招结束我们第一轮的比试……这个……秦王,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我也看不到……没办法啊,谁叫我从来就看不到脚底板上到底有什么呢?只是听某些人说过……说这上面有牡丹来着……我确实看不到啊,不如你过来帮我瞧瞧。”
牡丹,牡丹,那只属于你的牡丹居然开在了无极的脚板上。
是命中注定么,注定我一生总是会喜欢上脚板踩着牡丹的人?
哪怕这一次牡丹开在了一个男人的脚板上,我也会爱上。
再或者,他根本就是你,是你借了他的身子还魂?还魂的同时,这朵牡丹亦踩在了他的脚下?
“秦王,你可确实做好了迎娶一个男人归家的准备……秦王,事先说好,我堂行事虽然不讲俗流,但有个规矩还是得讲清楚……以前的,本尊不予追究。从现在起,如果你有了本尊那便不得去遭惹别的人,否则,本尊可不是柔弱的秦王妃只愿偏居一隅。本尊会……”
这话,和当年你在扬州‘丹阳宫’说的话何其的相似,我一把揭了你的面罩,面罩下是是你的容颜。
今夕何夕、梦耶非耶、天上人间?
“九重天在什么地方?”
“天上吧。”
“九重天可有个名唤小山亭的地方?”
“小山亭在人间。”
直到那时,我方明了,你从此来便没有离开过我,你从来没有抛弃过我,你也从来没有不在乎过我。你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默默无闻的站在了我的身后,在我有危险的时候扶我一把,在我癫狂流离的时候和我借酒消愁,在我徬徨哀伤的时候和我作诗赋曲,在我失望独殇的时候和我快意人生。在我要走入绝境的时候,你事先跳到绝境中替我披荆斩棘,然后,铺好一条光明大道给我走。
你做了一个朋友、妻子、母亲该做的一切。
“执子之手,陪你痴狂千生。深吻子眸,伴你万世轮回。执子之手,共你一世风霜;吻子之眸,赠你一世深情……”
这话,有多颤抖我的心,你不可能知道。但当时,我只是抱住你,只想紧紧的抱住你,再也不让你离开我分毫,哪怕你将我带入地狱我也去,乾儿我不管了、青雀我也不管了、丽质我不管了、父皇我也不管了、江湖我更不管了。
我只要你,哪怕是梦,便永生坠入梦中,不再醒来。
现在,我终于懂了,你予我的痛、我的苦、我的泪、我的血,其实我也同样予了你。一如你劝慰丽质的话,“夫妻之间没有谁赢、谁输,要么双赢、要么双输。”
我们共同经历的劫难成了我们雄厚的力量,成了我们坚不可摧的堡垒,更因了我们再也抛不下对方的风雨同舟、同舟共济,我们后期闯过了人生最大的劫难━━皇权更迭、兄弟阋墙。
在册封你为皇后的大典之际,我眼中看的是你脚下开出的一朵朵牡丹,脑中漫过的是长捷法师为你卜的贵格之命,归宁之时舅娘在我们窗外看到天马的惊叫之神,江流儿为你卜的《坤》之泰卦的后妃之像,万不想,果成事实……早知如此,当年我便不应该只贪念玩乐、不应该贪念那闲云野鹤的生活,我应该在晋阳起兵之时便答应父皇做太子,这样的话大哥不会死、元吉也不会死。
可,再多的悔也没用了。
该来的终得来,该发生的终得发生。
你躲得过此一时,却躲不过彼一时。
好在,你一直陪在我的身边,规谏我的时候赛一众臣子、宽容我的时候似母亲,保护我的时候似朋友,爱护我的时候是妻子,撒娇的时候似女儿……
你我相依相扶,你我相偎相励,终于走过那血腥的玄武门,终于换来所有亲人的原谅,也终于创下这人间的盛世。
所以,我的观音婢,我很自私,自私到就算明知道你的判断能力正在消失,明知道你怀上这个孩子之所以如此兴奋是因为你庆幸自己又恢复了判断力的原因,自私到明知道如今的你正经历着一个又一个漫长的、未知的前路,但我不放手,不放手。我要拉着你活在人间,好好的活在人间。
哪怕你痴、你傻、你呆,我也不放手。
因为,这人世间的繁华,我和你还没有享受够,没有!
门‘吱呀’一声推开,我便看到了你,我最爱的人,出现在我的眼前。
“二郎,傻瓜似的坐在这里,想什么呢?”
再多的情话、誓言不足以表达我对你的爱。我缓缓起身,轻拥住你。“我给我们的女儿想到了一个小字。”
“哦?”
“兕子,好听不?”
“柿子?打算将我的女儿当软柿子捏?”
轻拍你的脑袋,我说道:“新罗进贡的那浑身若白玉的犀牛。”
你“哦”了一声,接着却坏坏的笑道:“怎么,你觉得这次我会替你生一个孔武有力的女儿?”
再度拍着你的脑袋,我笑道:“是希冀着我们的小宝贝能够如同犀牛一样强壮康健。”
你‘呵呵’笑了两声,摸着脑袋说道:“明白了,明白了。兕子就兕子罢,不错。”
弯身,我将嘴贴近你的肚子,轻声说道:“父皇的丽珍,父皇的明达,父皇的小兕子,父皇的小犀牛,你是父皇的小公主,一个在爱巢中新生的小公主,你出生之日,父皇便赐晋阳之封予你,你是父皇的晋阳小公主。”
‘你呀’一声后,你轻戳着我的额头,“还没出生呢,名字、名号便一大堆,我看啊,不但丽质、丽雅会吃醋,便是乾儿、青雀、雉奴也会吃醋。”
“我的小兕子是他们最小、最宝贝的妹妹,不但我这个父皇要最宠她。便是这帮哥哥、姐姐也得宠着她,最好宠得无度的好,哪有吃醋的道理?”一迳说着我,我一迳站直身子。看着你哭笑不得的神情,我问道:“对了,丽质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女儿胆子比天还大,居然孤身闯出长安来到太原。”
你一笑,未有回答,却是拉着我的手来到书桌前,“还记不记得你火烧秦王府的那一年,我们在这玲珑阁中作诗作赋?”
“当然记得。”
“陛下当年那首《饮马长城窟行》豪情满怀,令人止不住的热血沸腾。”
“你当年那首《喜雪》不也道出了我的心声,让我惊异惊诧。”
“转眼间,红尘浮世,恍若梦中……二郎,要不,趁着这大好的秋景,我们再来赋诗一首,如何?”
想来,丽质的事你还没想好怎么办,是以才故意的转移话题。我道了声‘好’后,率先提笔,一挥而就。
紧接着,你亦提笔和了一首,亦是一挥而就。
【山阁晚秋】山亭秋色满,岩牖凉风度。疏兰尚染烟,残菊犹承露。古石衣新苔,新巢封古树。历览情无极,咫尺轮光暮。
【秋暮言志】朝光浮烧野,霜华净碧空。结浪冰初镜,在径菊方丛。约岭烟深翠,分旗霞散红。抽思滋泉侧,飞想傅岩中。已获千箱庆,何以继熏风。
为什么你总是将你写的诗署我的名字?难道仅仅只是因为署你的名不好流传的原因?
最奇怪的是,无论你写什么诗,我都有一种应该是出自我肺腑的感觉。
这是不是就是夫妻心有灵犀、夫妻一体的原因。
念及此,我‘呵呵’一笑,道:“无论如何,你那首《春游曲》却是署不了我的名了。因为我让顺德将它传回了长安,让所有的人知道他们的皇后是有多么的狂、多么的媚、多么的艳。同时,我要让所有的人知道,他们皇后的这份狂、媚、艳是因了我予了她无上的宠、无上的爱。因为,她是值得人宠、值得人爱的人。”
闻言,你只是静静轻拥着我的腰,抬眼看着我,眼睛一眨不眨。
低头,在你额头一吻,“怎么了,观音婢。”
“想记住你。”
心中一颤,我眼睛有些浅湿,将你的头摁在我怀中,不让你看到我动容的神情,轻道:“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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