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勺农女之金玉满堂

作者:安如遇

  夜已经深了,入夏的夜里,三三两两的虫鸣将这个夜变得不那么安宁。

  何老大家的后院,如意将袖口裤脚一一束紧,一头黑发挽成一个发髻,她站在院中等了片刻,等适应了夜的黑,周围的一切就渐渐开始变得清晰。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只听得两声闷响,院子的矮墙处,就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何远同样是利落的装束,腰间还别了一只灯笼。只是他身形比如意高大许多,此刻与她站在一起,让他生出些男人的优越感,是以,他嘱咐道:“现在天气热得很,这山上虫子什么的多了去了,你记得等会一定要跟着我,别瞎蹦跶,知道不!?”

  如意自然知道自己的体力不如他,她爱惜自己的紧,当然不会冲动行事,遂很认真的点点头,末了,还悄声提示道:“你也小心些。”

  哪怕是在黑夜里,何远瞅着她的眼睛,仿佛能看到光一样。这样温顺听话的如意,就像一个唯唯诺诺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媳妇。何远很是受用,当即挺了挺挺胸,一拍胸脯:“我从小在这山上摸到大,闭着眼睛都能满山走!”

  如意没时间听他夸大,催促他快些动身。何远哼了一声,走到后院背靠着的土坡上,双手撑着一个跳翻,人已经站在土坡上面了,他伸出手:“我拉你!”

  如意她们家的房子靠近山边,后院出来,爬上一个土坡,就可以上山了,此番何远握住一只细细滑滑还有些微凉的手,根本没用什么劲儿,就已经把人拉了上来,随着如意一个劲冲上土坡的那阵子力道,一阵女儿家的清香扑鼻而来。

  何远一个激灵,才发现自己已经把人拉到了怀里。

  她轻,真是轻!仿佛没用什么力气就提上来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夜深人静的缘故,何远的脑子里不由得出现一幅画面——自己将人横抱在怀中,走进贴了大红喜字的新房,怀中娇小玲珑的人儿面色含羞,贝齿轻咬红唇,一双秋水眸子仿佛带上了勾魂夺魄的味道……

  喉咙忽然就有些干干的……何远微微凑近,一边舔着嘴唇,一边凭着感觉找寻那红润嘴唇的位置。

  面前的人忽的移开一步,语气平静的与何远此刻的内心成了强烈的对比:“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一句话犹如一盆冷水,将何远旖旎的美梦彻底的给浇灭,夜色中,他感觉自己身子紧绷绷的,仿佛要爆炸了一般。

  如意又催了催,他红着一张脸,努力压低自己的声音:“还要再上面一点。我爷爷说那东西害人,他还在的时候,每回上山都会把外面能看见的都给除了,长在隐秘地方的,就没怎么管了。我一直跟着他,后来我也习惯把看的见得张在外面的都给毁掉。”

  如意静静地听他说着,一只手拽着他的袖口,跟在他后面一步步朝山的深处走。

  这一步,是个无奈的办法,也是如意被逼出来的办法。

  何婆子不愿意把好人家许给她们,她们并不在乎,可身为奶奶,为了不让一个孙女抢了另一个孙女的好姻缘,就要把这个孙女匆匆嫁出去,不问意愿,不管往后,还一心想要从中捞取一番好处,如意没办法接受。

  郑泽今日来下了聘,何婆子将郑泽一直留在老三那边,晚饭的时候,自然又是一番仔细招待。

  郑泽的动作加快,就使得何婆子也不得不加快速度,她向郑泽挑明了旁村陈家的亲事,表示陈家提亲在前,自己已经答应了,吉祥如意会一并嫁过去,他们郑家的婚事,是老大的媳妇上门提的,她是何家分位最高的,却并不晓得这件事情,是以如果郑泽一定要娶一位回去,便在柳儿和香芝之间选择即可。

  如意陪着吉祥过去的时候,就是郑泽向他们求证这件事情的时候。吉祥心已经死的差不多了,说是,那她和如意就该嫁给旁村的陈家,说不是,兴许她就该嫁到郑家,无论哪一家,都不是心中想的那一个。

  如意心中一整盘算,倒是点头应了何婆子的话,承认的确是陈家提亲在先。

  当时郑泽怔了一怔,却是没再说什么。直到他走的时候,也没说是撤了这门亲事,还是改娶柳儿或者香芝,他的那几抬聘礼,更是照旧留在吉祥那边,没说撤走,也没说搬到这边。这样一番晦暗不明的态度,让何婆子很是揪心,最后,她索性一咬牙,直接道陈家的人过几日就回来提亲。

  当时郑泽只是微一犹豫,便道即使如此,他过几日再来拜访。

  这一个态度,就让大家多少有了些底——过几日,陈家和他们家就该定下了!他没有带走聘礼,若是再来,兴许就是要改娶了!这一念想,让何家上下都十分欢喜,而最欢喜的,莫过于何婆子。

  如意实在有些莫不清楚郑泽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坚持这门他根本不会有什么好处的亲事。郑家是商贾之家,历来商人都不会做赔本的买卖,虽说没有过多的交情,可如意就是觉得郑泽那人的气场太怪,说不上哪里怪,总是与他在一起,并不是十分舒服,而这份不舒服,在晚饭的时候飙升到了最高点。

  当时,香芝和柳儿正被使唤下厨,其他人在堂屋陪客,因为有外客在场,又是事关婚事,何婆子将吉祥她们四姊妹都叫了来陪客,郑泽一双眼珠子在屋内扫了一圈后,就落在了如意身上,脸上笑意不减,出语温和:“听闻何姑娘在百味楼每日都有新花样,如今百味楼已经是镇上第一酒楼,不少过往商贾都慕名前来,郑某有几位走商的好友路过东桥镇的时候,特地向我打听了些菜式,什么‘赛螃蟹’、‘千层锅塌肉豆腐’、‘鱼香夹心面’,呵,这些玩意儿我都不曾听过,据说都是何姑娘的手笔,郑某实在好奇,不知姑娘可否露一手?”

  王凤娇和何婆子正从灶房出来,身后跟着李秀娥和香芝、柳儿。甫一听到这样的菜名,王凤娇立马就瞅了瞅自家的几个菜盘子——酸豆角炒肉丝、锅炕土豆、茄子豆角,唯一的重头戏,就是那盆土豆烧鸡,虽然她不晓得什么叫赛螃蟹,什么是夹心面,可一听这,她就恨恨的瞪了如意一眼。

  菜一一上桌,何老三作为男主人,自然要招呼郑泽与郑老爷上座,如意她们则是在房屋里吃,将外面让给男人们喝酒说话。

  如意退下前,很是客气道:“在酒楼上工,自然就有酒楼的做法,郑公子若是有意,大可去百味楼一尝新鲜。”

  郑泽笑意渐深:“如意你的手艺,我一直十分向往,改日……一定去。”他的眼神看过来的时候,也将一边的几道不满的眼神一并带了过来。

  不舒服的缘由就出于此,如意觉得郑泽既是个商人,就该有商人的敏锐,一个家中势态如何,他怎么会看不到个大致情况?非但如此,他们二人分明不熟,他更是向吉祥提亲,可时不时的对她关心暧昧,将婶婶们的不满牵扯到她身上还一副不自知的样子,就让如意渐渐觉得他是有意为之!

  由此,如意觉得郑泽定不是个善茬。

  最后,何婆子一锤定音,后日或者大后日,几家人便一起吃个饭,到时候,该嫁的嫁,该娶的娶,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到山深处了,何远小心翼翼的摸出一个火折子,吹亮了,将别在腰间的灯笼给点燃,将前面照亮了些:“你看,那些长在深处的,我都没碰,平日里大家的田都在那一边,这边走动的人也少,你看看,是不是你要的?”

  如意接过他手中的灯笼,对着那事物照了照,眸子一沉,直起身子,摇了摇头。

  前世她埋首厨房,对世态人情多少有些陌生,一心钻研厨艺,也是有些自闭的倾向,以至于她想到的法子,也是用毒菇来解决。

  山中多菌类,蘑菇可食用,但深山中,更多的是带着毒素的毒菇,因为种类不同,毒素的潜伏期,毒发的时间,症状,以及诊治方法都不同。

  村中最能说话的是里正,而对这座山最熟悉的,是何里正的老爹,何远的爷爷。何远跟着何老爹,上山下河不在话下,当初他来自己家蹭饭,也是自己上山摘了蘑菇去的,所以,何远对毒菇也有一定的认识。

  如意想找的,是一种叫做“毒蝇鹅膏菌”的毒菇。

  这种毒菇又称哈蟆菌、捕蝇菌、毒蝇菌、毒蝇伞,误食后约6小时以内发病,产生剧烈恶心、呕吐、腹痛、腹泻及精神错乱、头晕眼花,神志不清等症状。据记载,西伯利亚的通古斯人及雅库将人曾把这种菇用作传统的节日食用菌。一般成人食一朵后便会产生如痴似醉的感觉,他们认为这是一种享受,印度用它作为魔术师的药剂,在一些国家民间更是被作为一种安眠药物。

  没有男人会娶一个疯妇,如意想用这种毒菇让二婶三婶她们一家来发发疯,让人落下一个何家女人有疯病的传言。此后,她再让何元吉假意请游方的神医来给她们诊治,等毒性过了,自然就恢复了,她给王凤娇的田契,自然就会成为给那个神医的诊费,届时她再假意将田契赎回来,保住了爹娘的心血,也成功的逼退了求亲之人,兴许是个一举两得的法子。

  可这会儿,不知是山中夜寒还是如何,看着那些毒菇,如意反倒冷静下来。

  “算了,我们回去吧。”她淡淡道,转身要走。

  何远如何会让她走?他三两步冲上去拦住她,脚下的枯枝败叶踩得劈啪作响:“来都来了,你干啥要回去?这些毒菇我爷爷说他见过别人误食,当时只是发病,没啥要紧的,人都没事儿呢!你不是要教训教训他们么,还磨磨唧唧干啥!?”

  如意回头看了那些毒菇一眼,这里面没有毒蝇鹅膏菌,反倒是有一种叫做“毒鹅膏菌”的毒菇,这类毒菇的确也对大脑神经有直接作用,可是毒性却是强上不知道多少,误食的死亡率在百分之五十到百分之百之间!由此可见,其他的菌种,毒性更是不可测。她的确是想要教训那些总是欺负她们的人,可并不代表她就要取她们性命。

  “这些毒菇,吃了不死的就是前世积德。他们虽坏,却也没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何远,这一步我走的不对,我们还是回去吧。”如意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是冷静还是失落。

  何远又哪里管这么多?他就是不想她嫁人,不想她就这么认了!他也冲动起来,变得有些口不择言:“啥不行不行的!?说白了你还是要嫁人是不?你要是真不想嫁,即便这些毒菇冒险了,你就是自己抓药也得毒一毒他们!他们啥时候把你们当做一家人了?就是死了也没啥可惜的!”

  如意觉得此刻的何远有些过于冲动,她冷冷的看着他:“你无须再说。我一定会想到更好更光明的法子!让他们无从辩驳的法子!今日的事情到此为止!”说着,她转身就要走。

  何远看着她决绝的身影,一个晚上的澎湃在此刻都变做了愤怒的猛力,将她拽回来得时候,他只想把她揉到自己怀里,可当她真的被自己拽到怀里的时候,他才惊觉自己想要的更多!

  如意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想要挣扎,却无奈实力悬殊根本无法推开他。一声不料破碎的声音划破宁静的夜,如意终于叫了出来:“你放开我!何远你放开!”

  何远此刻已经红了眼睛,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他要!要更多!

  只凭着内心的那股子冲动去索取,他的动作就粗暴了些,将她压到地上的那一刻,何远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如意此刻只觉得心底一阵阵绝望涌上来,她万万没想到何远会在此时此刻变成这样。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双手不再推脱他,而是努力向两边开始摸索,手中触及到冰冷的石块,她几乎是用尽了全力砸向他!

  可她的力量实在不够,动作又不够灵敏,何远轻轻一抓,就将她的手腕遏制住了。石块从手中掉落的那一刻,如意的心也一并沉了下去,她脑海里仿佛开始回到了被陷害致死的那一日。

  那种绝望,愤怒,不甘,一切一切的情绪涌上来的时候,仿佛感觉到身体撕裂一般的痛苦,整个人便像腾空了一般,没了知觉。

  此时此刻,如意也觉得自己的脑子渐渐变得空白,可就在她是去知觉之前,忽的听到身上的何远一声闷哼,旋即她整个人身上一轻,再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跌入一个冷冽的怀抱里。

  这感觉有些虚虚实实的,让她分不清,只是双手触及到那冰丝般的袍子时,无意识的就紧紧拽住了!她整个人近乎发抖的缩进那个怀里,仿佛那是最后的依靠!

  夜色深沉,夜幕如同一块墨蓝的大油布,将整个天空笼罩,连星辰也欠奉。

  静谧的林中,重新翻修过的竹屋中还亮着灯火。层层纱帘被打下,红木花梨罗汉九龙床上,昏迷过去的少女脸色绯红,四肢颤抖,双手还拽着一件衣裳,即便是昏迷中,似乎也并不安宁。

  江承烨神色淡淡的换上新的冰绸袍子,于深更半夜一脚踹开了封千味的寝卧,将人提了出来,言简意赅:“治好她。”

  封千味的起床气都化作了一脸的阴霾,可一见到床榻上的人的时候,他整个人虎躯一震,抖着手质问:“你你你……你做了什么禽兽之事,连衣裳也脱了!?啊!莫不是你想强迫她……”

  江承烨缓缓地看过来,不言不语。

  啧,没情调的小孩逗起来都没了乐趣,封千味收住嬉笑,转而去给如意诊脉:“唔,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惊吓过度,昏了过去而已。”他打了个呵欠:“你让她睡一觉就好了。”说着,他也一边摸着眼屎一边往自己寝卧走。

  江承烨没再拦他,而是负着手,站在两步开外,静静地看着床榻上的女人。

  他很清楚,自己并未看上这个女子。

  第一次见面,是在镇上的江府。其实,他连她是何时去的都不晓得,只是在傍晚读书有些倦了的时候,闻到一阵阵香味。顺着香味寻过去,见到的,就是江府厨房的窗户上打上的她的影子。随后,她以粥试人,细致聪明之处可见一斑。那日一见,并未有过什么深刻印象。

  第二次见到,是在百味楼中。站在厢房望过去,一抹艳阳洒下,将整个院落照亮,而她手执细竹棍,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对着院中的少年指点手法,回眸一笑时,第一次有了些惊鸿一瞥的味道。

  之后会面,是在这竹屋之中。巧合也好,缘分也罢,以她的厨艺,被封千味看上并非什么夸张的事情。他不晓得她与其他人有何种纠葛,只是听着他们不断的说着她的厨艺时,不自觉的就想起当日在江府的一缕缕飘香。

  心血来潮的,竟去了一次百味楼。

  他爱吃鱼,并非什么胃口上的独特爱好,不过是因为当初流落荒岛时,日日都要靠着捕鱼为食。原本以为吃了那么多,早该闻到味道的时候便避而远之,可很奇怪,这么多年下来,竟有些离不开这鱼。

  记忆力,他吃过的最好吃的鱼,是与一碗面疙瘩煮在一起的。

  照顾他的老嬷嬷年纪大了,便总是做一些面食。那时候的他还不晓得生老病死的意义,只记得那日熬了鱼汤,做了面疙瘩,他混在一起吃,觉得十分好吃,他想问一问嬷嬷明日可否再吃这一种的时候,发现靠坐在火灶边的老嬷嬷闭着眼睛,再没睁开过。

  之后的事情,就变得有些模糊。他是如何独自离开那里,又是如何流浪,再是如何入了江湖上一些门派只为保命,这些记忆都不大清楚了。他从最不见天日的的底层一路杀上来,直到他仰首就能瞧见日月清辉时,那人居然告诉他,他是他失散已久的儿子。

  前尘往事仿佛云烟,一晃即过。他唯一记得的,就是那日复一日的鱼食,与那一晚面疙瘩。他曾以为老嬷嬷是他唯一的亲人,后来才晓得,自己不过是被遗弃的那一个。

  而就在前不久,面前这个女人做出的一碗鱼香面,让他有些意外。

  她长得不算出色,他也从未对女人有什么兴趣。只是那一碗味美香热的面条下肚,让他终于明白,几次见到她的时候,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温暖,一个让他看着觉得温暖的女人。

  在百味楼中她言语铿锵讽刺他横行霸道,在竹屋里却又以一盅葱枣饮对素不相识的人关心备至。加上她层出不穷的新鲜花样,江承烨终于承认,她是个不一般的女人,至少,是个不一般的村姑。

  他长这么大,没有见过姑娘家,像她这样。

  兴许是无聊,他忽然想去看一看她。不料这一看,就看到了山上来。毒菇有多毒,他不晓得,只是在静夜中,他听着她声音低沉而清晰:“他们虽坏,却也没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何远,这一步我走的不对……”

  身在乡野,误食了有毒的食物,不算什么新鲜事,她甚至连作戏的游方大夫都想到了,可箭到了弦上,她却选择不发。

  梦中的人似乎有些难受,江承烨微微抬手,颜一会意,拧了毛巾准备为如意擦汗。

  “给我。”江承烨淡淡开口,在颜一略显呆愣中将毛巾拿到自己手上,一手微微牵住袖子,一手轻轻为她拭汗。末了,他将毛巾递给颜一,自己则坐在床沿,移开目光,看着空无一物的前方,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颜一低着头,默默退下,还甚为贴心的关上了窗户和竹门。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昏迷中的人呢喃声渐渐小了下去。江承烨重新望向她,好看的眸子中多了几分困惑,他对着昏迷的如意,似在问她,又似在自言自语:“即便你被欺负,都不去投毒陷害,为何我什么也不曾做过,她却要用那么狠的毒置我于死地?”

  他伸手轻轻抚上她的额头,似乎真的很困惑:“我想不通,实实在在想不通。”

  如意这一夜,睡得很沉,醒过来时,自己躺在自家的床榻上。

  昨晚的事情犹如洪水一般涌上来,如意心中一紧,立即起身查看自己。确定了自己并没有受什么伤害,她缓缓地松了一口气,电光火石间,她似乎回忆起一个冷冽的怀抱。

  她看着手背上的擦痕,确定昨晚不是梦,而是实实在在的记忆。

  她拢了拢衣襟,第一次有了身为一个女人的脆弱之感。

  吉祥她们早就起了,见到如意睡着,只当她是近几日累坏了,谁也不来叫醒她。如意不向她们提及昨晚的事情,只是匆匆梳洗一番,出了家门。

  王凤娇得了那么大一块地,如今已经起的更加勤奋了,见到如意走过,她越发得意,还哼起了小曲儿。

  看着王凤娇在自家那块田地上捯饬,如意目光沉了沉,直接走过不去看她。

  既然不用毒菇这个办法,那就要从长计议,连带着那张田契,也要一并重新计划。

  其实,当初把田契给了王凤娇,她有经过一番考虑。

  仔细想一想,何李氏之先前抢了田,却没有将田契拿走,而是惯了一个“帮种”的名头,无非是不想受人非议,只要她们出家了,满堂又还做不了主,他们大可以大大方方将田契房契拿走。而这些当中,最值钱的还是这块田,她将田契给王凤娇,就有些以猫治狗的意思。相当于让王凤娇为自己挡了些子弹。三伯被打,田契被抢,李秀娥向来忍气吞声温顺惯了,这一次自然要打落牙齿活血吞,而不是像王凤娇那样,骂骂咧咧恨不能全村人都知道。

  重新将田契拿回来是早晚的事,只是如意还没能想出,自己该用什么办法,光明磊落的避开何李氏的逼婚。只有先自由了,往后的日子才能过下去。

  因为心中有事,今日的如意有些心不在焉,切菜时险些伤了手。她的刀工堪称一绝,这险些剁了手指头的事情,把小四给吓坏了!

  她今日是再没心情做菜了,只讲前些时候的菜色重复了,做完该有的份数,领了工钱,直奔封千味的竹屋。

  到了竹屋的时候,小武已经将一应准备工作做好,见到如意来了,笑呵呵的与她打招呼,封千味似乎今日精神不大好,一直埋头在屋子里睡觉。整个竹屋里,似乎只有屏风后头时不时的会发出一些声响,有书页翻动的声音,也有杯盏碰撞的声音。

  “如意姑娘。”一个细腻的女生响起,如意回过头,就见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笑盈盈的从屏风后头出来。

  “姑娘唤我阿颜即可。我家公子命奴婢向姑娘道谢。公子说,饮下那碗葱枣饮,昨日入睡果然安宁多了。”阿颜走出屏风,将一个坐垫放在屏风这一侧,望向如意:“姑娘今日似乎有心事,左右封先生还没养过神来,不知姑娘介不介意隔着这道屏风与我家公子一同坐一坐?”

  坐一坐?那便坐吧……

  如意扯了扯嘴角,带着满腹的心事,坐在了屏风这一边的坐垫上。

  那一边似乎有纸页响动,片刻,阿颜递过一张纸,上头还写了一行字——

  “姑娘有心事”

  阿颜解释道:“公子夜不能寐,心火上头,且夜间露中,受了风寒,示意喉咙不太舒服,姑娘不介意吧。”

  如意摇摇头:“不介意。”

  她低头看了看那纸张,回答道:“既然要过日子,自然每日都有烦心事。烦心事不分有无,只分多少。”

  阿颜再次递上一张纸——

  “姑娘的心事不难解决。”

  如意笑了笑,这人倒真有意思,她将纸放到一边:“公子难道晓得如意是为何烦心?”

  “因人而起从人入手”

  如意看着之上的字,喃喃念道:“从人入手?”

  她眸子转了转,目光落在了这竹屋新竹与旧竹的分界处,刹那间,她眼中光芒大盛,嘴角不由得弯出一丝笑意来,她蹭的一下站起来,拍拍手道:“公子,阿颜姑娘,如意今日有些要紧的事情要去做!劳烦二位转告封先生,斗食之事,明日再继续!”说着就朝外走。

  颜四要去追,却被江承烨拦下。

  “世子不追?”颜四不解的问道。

  江承烨继续看手中的书册:“一条路能走得通,她自会走下去,若是一条不通的死路,她也自然而然的会退回来。”他抬眼看了看颜四:“原本不准备将你们叫过来,不过既然来了,你们几个兄妹便好好聚一聚吧。”

  颜四领命,转身退下。

  出了竹屋,颜四看了看周围,却只看到自己的大哥颜一。

  “大哥。”颜四叫了他一声。颜一见到自己的妹妹,欢喜之余,想到自己最近了解的越来越多的内情,不由得多了一丝无奈与惆怅。

  “大哥你为何这般表情,是不愿意见到我吗?老五和十一他们呢?”

  颜一想了想此刻应当已经出了东桥镇的十一以及据说是出去买菜买到现在连一颗葱也没有瞧见的老五,神色艰难道:“小四,你……难道不觉得世子变得有些奇怪?”

  颜四想了想:“世子除了让我穿一身裙子招待一位姑娘,似乎没什么不妥啊……”

  颜一痛苦的闭上眼睛……

  颜四浑然不觉,继续道:“世子实在是太有格调了,大哥,你说世子是不是瞧上了那位姑娘啊?可他为何不愿与那姑娘正面相对呢?还是世子对自己的长相没有信心吗?”

  颜一抿了抿唇:“小四!这件事情,你万不可以胡说,世子和姑娘相处的方式兴许是奇怪了些,你看到了只当没看见,知道吗!”

  小四看了一眼大哥,认真的点头。

  颜一望了望竹屋里面,将小四打发走,自己继续隐到了暗处——昨晚世子一夜未眠,将那姑娘送回去了不说,还把那个男人的手给折了。这果然是醋了吧!?

  看一看日头,六皇子大概已经快到青城了,世子真是说到做到,今日就让十一将六皇子扭送回京,自己却在这里悠哉的住下来,莫不是准备长住,再也不回去了?

  颜一看了看那刚刚翻新的竹屋,心里开始琢磨,是不是该在另一边再劈一间出来以供他们姊妹跟随世子一起长住呢!?

  这一边,如意出了树林,直接拦下了一辆马车,她没有回何家村,而是去了相邻的下村。

  她放弃用毒菇,不屑用下毒来害他们,既然决定了,就不会后悔。但无论何婆子会不会再逼她们的婚,她都要让自己家与他们彻底将关系给断开!

  马车到了下村,如意沿路打听,一路到了那个所谓的陈家,一番打探后,她赶紧回到了何家村,直奔里正家中。

  她到的时候,里正夫人正因为何远的手忽然折了而担心不已。

  堂屋里的何远一看到如意,当即就红了脸,转身进了屋。

  如意什么也不说,直冲冲的就在里正面前扑通一跪!

  她这一跪,不仅是里正和里正夫人,连同躲在里面往外面偷看的何远都愣了一愣。

  “如意,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里正夫人连连相扶,如意却避开了她,说道:“里正,夫人,如意今日来,是求着你们为如意一家做主!”

  一听这话,里正眉头一皱,与自己的夫人对视一眼。

  此刻的何远恨不能立刻冲出去当着她的面给自己几个大耳刮子。他今天早上一醒过来就发现右手折了,紧接着就联想到昨天晚上打了他的人和那些低声的威胁,其实不用他们教训自己,他自己就已经悔青了肠子,此时此刻,只觉得再没颜面见如意,只能躲在后面偷看她。

  半个时辰之后,何家一家被叫到了里正那里,一个足以令整个何家村都意想不到的消息顿时在村子里炸开了锅——何老大家的二女儿,要和老何家分户!

  分户这件事情,可大可小。

  按照大周朝的条例,一户人家中,当家的那个便是户主,生下的儿子即便长大了要分家分户,那也算作是当家这个户头下面的子户。对于如意这样家中丧父丧母的例子,若再无男丁,则有两个选择,一是将户头重新牵回本家,二是成为女户。相反,若是家中尚有男丁,则以男丁为户主,分户出去。

  一旦真的分户出去,便是独立一家,无论田地还是房地,皆是一家财产。

  如今如意提出的,正是彻彻底底的分户出去!

  何婆子气的肺都快炸了:“里正!您可千万不要听这个死丫头胡说!分啥户!?她也不怕他爹她爷爷气的从地底下爬起来!我们老何家就从来没有这一说!”

  里正的神色似乎有些为难,即便是一对小夫妻都是劝和不劝离,更何况是这样有着同样血缘的一家人呢?

  如意看着里正的神情,心中了然,她不慌不忙,继续道:“里正,您有所不知。当初我爹欲娶我娘为妻,是我奶奶百般阻挠,以不让我娘入户为威胁,逼着我爹另娶别人。我爹不忍辜负我娘,在当年就已经分户出去,我们家的户头是我爹,我爹去了,如今户头就该是满堂!里正,这件事情是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板上钉钉的事情,如意今日并非来求里正为如意分户,而是让里正做一个公正!”

  周围一片哗然而起,何婆子狠狠地盯着如意,仿佛要在她身上灼出两个洞来。

  里正夫人皱着眉头劝她:“可如今你与吉祥都已经定了婚事,是要嫁人的姑娘了,怎么还提这种事呢!?”

  如意是知道素菊的事情的,如今的素菊,嫁的就是下村的一户人家。就算里正夫人不提,她也要提的:“夫人,那陈家是个什么状况,只怕夫人还没有亲自见过吧?”

  提到陈家,何婆子的眼神一缩,整个人都没什么气势了。

  “那陈家穷的叮当响,老大脾气暴躁,因和别人打架把腿打残了!老二和老三游手好闲,不学无术,更是卑鄙下流的人,村里好些姑娘都被他们欺负过,家中二老年纪大了,怕就怕他们去了,三个儿子没能娶到媳妇。他们家的确是有几亩自留的田,可是为了给老大治伤,他们就把田给卖了,剩下的那一大笔钱,他们……他们就向奶奶提了亲,我还听说……他们要将我们的一个配给老大……另外一个……让老二老三一起……”如意说到最后,刻意不再说下去,还低下头,用袖子摸了摸眼泪。

  这些可不是她瞎掰的,往下村走一走,那陈家的事情想打听出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何里正向来都是容不得这些的,听到这里,一双眼珠子瞪得老大:“胡闹!简直是伤风败俗!”

  “里正,夫人!因为我娘让奶奶和我爹生了隙罅,所以奶奶一直不喜欢我们,可如今我们不求他们什么,只求能分离出去,过自己的日子!这亲,无论是我还是吉祥,都不会成!若是要逼我们,还求夫人代为照顾金玉和满堂,如意和吉祥只能一死!”

  里正夫人被如意几声嘶吼吓得不轻,赶忙将她扶起来:“你放心,这件事情若属实,我们定然不会让你嫁到那边去!”

  闻讯而来的吉祥带着金玉满堂冲进来,看着这样的场面,一时有些愣了,如意什么也不说,过去将她抱着哭了起来,金玉满堂以为如意被欺负了,跟着安慰了几句,也红了眼睛。

  何里正阴沉着一张脸,看着坐在一边的何婆子一家人,语气不可谓不寒恶:“这件事情究竟如何,你们谁来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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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啦啦啦啦~聪明机智的你们一定知道~有挂户籍的这方面全部都是杜撰的!

  不要考据!考据的话,你会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