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没有想到,先前在那屏风之后的,竟是大周宁王之子,宁王府的世子爷。
小武一不留神说漏了嘴,此时此刻心里这个鼓打得有点厉害——世子爷和六皇子来这里本就是个不能说的秘密,世子爷将六皇子送回去就是因为担心六皇子因为他受到牵连,可见这是一个多么不得了的秘密,可他不过和如意姑娘聊上了几句就把这个不能说的秘密说了个彻底,也可以见得他自己是个多么收不住秘密的人,同时他还有些担心如意会不会大嘴巴的将这件事情说出去,若是消息传回去,届时卞京来了人,他和先生兴许就真的要搬家了,他觉得这个地方很好,如意的菜少的也好,实在是不想再奔波了……
小武说出这个秘密之后,整个人都有些蔫儿了。相比之下,如意却比他要淡定的多。
她记得先前封千味就曾说过,那个屏风后头的公子是因为家中有些闹心的事情才到这里来静养,如今结合小武的话,她才有些恍然。不过话说回来,她怎么听怎么觉得这个宁王和宁王世子好像很耳熟,似乎是听谁提起过。
两人就这么一路往回走,很快就见到了树影重重间的竹屋一角。
已经是入秋的时节,然秋老虎仍旧是有些凶猛的,这么一路走回来,两人都有些汗湿。小武接过了所有的东西去后面的灶房放置,如意从前门进去,刚一拐进去就瞧见了坐在九龙床上吃茶看书的江承烨。
原先的那个屏风不知道撤到哪里去了,他一身粗布短褐坐在那样精致的床榻上,手和腿都露了出来,原先胡乱绑着的黑发也散开披下,真是好一副活色生香的……乡男春色图!
见到如意回来,江承烨一如既往的视而不见,倒是封千味跟她说了两句话。如意的目光落在江承烨的腿上,刚才的药膏还敷在上面,见他神色自然,想必痛苦应当也只是那么一刹那,她便不那么担心了。
时间已经不早,封千味帮她救了人,便理所当然的翘着二郎腿等着吃午饭。
如意现在买菜习惯带一条鱼回来,倒不是她真的多么多么的将那个男人的喜好放在心上,而是因为当真只有做鱼的时候,他才会一言不发埋头苦吃,若是偶尔做个什么和鱼无关的菜式,虽然他最终仍旧是呼呼啦啦的吃了个干净,但吃之前那一串充满怨念的BB也让如意听了难受,是以她为图个清静,也为了给他好好补补身子让他赶紧康复滚蛋,这一日的午饭,当真是一桌小型的全鱼宴。
熬汤、红烧、清蒸、香烤、再加上一锅喷香热辣的水煮鱼片,封千味和小武举着筷子,看着一桌子的鱼,鼻尖全是鱼香味,表情惊人一致的望向心情明显很好的江世子。
江承烨是个从来不会讲客气的人,一桌子形态口味各异的鱼上桌,他举着筷子扫了一遍,心情愉悦的已经明显有了笑意,在如意将最后一道酸菜鱼端上来之后,他就直接开始下筷子了。
吃了两口,发现一边的两个人还在看着他,他一眼扫过去:“你们的样子,大致是不怎么爱吃了,真是可惜。”说完,直接将他们面前的碗都放到了一边,又把他们面前的菜往自己那边拢了拢。
如意上完菜坐定,见到江承烨兴致勃勃的把菜都放到自己面前,当即面色一沉,拿着筷子猛一敲盘子,发出一声警告意味破浓厚的“噹”。
江承烨拢菜的动作顿了顿,笑意没有了,愉悦也没有了,脸色沉沉的看着她。如意又怎么会理睬他的目光,当即就把被他放到一边的碗放回到封、武二人面前,又重新将菜摆的均匀了些,嘴里还不忘指责他:“只有你一个人要吃饭吗?什么德行。”
“啪……”小武手里的筷子不留神掉了下来,以一个凌乱的姿态落在了地上。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看到的,飞快的低下去捡筷子。
封千味虽然也被刚才那一幕打情骂俏般的场面震撼到了,可他觉得自己是个大人。既然是大人,就该有大人应当有的气魄与稳重。他不轻不重的踢了小武一脚,示意他不要失礼。
小武捡起筷子,冲着如意歉意一笑。
两人重新坐定,看着一桌浓情蜜意的小型全鱼宴,此时此刻,他们更感兴趣的似乎是面前这两个人!
封千味颇有深意的将他们一人看了一眼,颇有深意的夹了一片水煮鱼片。
如意也在一边观察封千味很久了,见他似乎正要吃饭,便将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封先生。程叶他的这个伤受的有点重,实在不适合来回奔波,我想……让他寄宿在您这里一阵子,等他好了我就立马把他带走,成吗?”
“啪……”封千味夹着的鱼片,颇有深意的掉了。
小武已经极力的将自己的存在感减到最低,低着头,神情认真地吃着鱼。
封千味瞥一眼安静吃鱼的江承烨,清咳两声:“这个……”他想说这个怕是不大方便。
“封先生!麻烦您了!”如意就差双手合十做“拜托拜托”的模样了,相识这么久,如意倒是第一回这么做小伏低的求他什么,封千味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点什么,默默地看了江承烨一眼——果然!江承烨此刻的脸色……似乎并不大好。
活了这么大把年纪,封千味觉得自己也算是看淡世事了,不过偶一见到鲜嫩的小青年们在自己面前耍花腔玩情调,他也会忍不住感慨一把他逝去的美好年华。再看江承烨,封千味一贯是觉得他有些冷,也有些不同于寻常人,是以当封千味发现他居然能像一个普通的大小伙子一般和姑娘谈起感情来,真是一件十分神奇的事情。
小别胜新婚,封千味觉得江承烨的性子定然是不会疼人的,不若就答应下来,叫这对小鸳鸯隔得远了,便会经常思念对方,这样往后才会和谐!封千味笑眯眯的吃了一口水煮鱼,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当之无愧是一个十分稳重成熟的想法!
见封千味的脸色大致是同意了,如意觉得顿时轻松不少,望着坐在对面的江承烨,她想着他的脾气的确不大好,若是在这里开罪了先生,耽误了治伤就不好了,是以她难免要嘱咐几句:“在这里不要给先生惹麻烦!安心治伤,等你好了我再来接你!”
江承烨虽没有什么十分明显的不开心的表情,可是方才那种发自内心淡淡的笑意却已经没有了,他抿了一口鱼肉,细细咀嚼,良久才缓缓道:“你呢?”
如意肚子有些饿了,专心吃着饭并没有怎么理会他的表情:“我?我自然有我要忙的事情!你如今的任务就是好好治伤,等恢复之后,我也算对你尽心了!”
江承烨微微垂眼,不再说话。
如意挖下一大口饭,补充一句:“我每日过来给你们做饭!”
江承烨方才神色稍霁,点点头算作允了。
一顿饭过后,如意就要把江承烨扔在这里了。她这一扔,扔的毫无负担,甚至说有些轻松,以至于她的脸上一直都是笑眯眯的,反观江承烨,虽说已经默认了这个决定,可他从竹屋侧面的窗户缝看出去,见到她欢快雀跃离开的身影时,他无论如何都雀跃不起来。
封千味一想到方才如意离开之时像哄小狗一般对他说:“你在这里要听话,我给你做鱼吃!”他便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喜感。进来时见到侧卧在九龙床榻上的江承烨,难得的感慨一番:“你一直是个冷冰冰的性子,实在想不到你还能被姑娘治的服服帖帖的,哈哈……真是世事难料……世事难料啊……”
江承烨根本没有理他的话,沉着脸似乎在想着什么,半晌,他抬眼看封千味,道:“东桥的连三爷,是什么人?”如意从竹屋回来以后直接回了何家村。几个嫂子中午有活儿没有过来,连何柳儿也不在,倒是章岚居然一直在她家中等着她回去。
章岚见到如意很是开心,告诉她做完她做的那个叉烧猪肉,里正一家都很喜欢吃,何远虽然咕哝了两句,可是她一转身,他还是吃了很多。章岚觉得开心,一大早就去山上找如意让她找的食材,可是不晓得她是不熟悉这边的山还是怎的,收获实在是太少,所以她想让如意先教她,等她寻到了食材就可以直接开始做了。
章岚说话的时候,眼睛都放着漂亮的光,极具神采。那是情窦初开的少女都有的一种美丽,如意猜想章岚兴许真的对何远动了心。
最后,如意教她做了一份山核桃仁红糖饼,也教了她怎么做香菇盏。
何远自小就是和他爷爷在这边的山上跑大的,从他当初带如意去寻毒蘑菇的时候,如意就已经看出他对这里的熟悉,而这份熟悉夹杂着对他已经过世的爷爷的一份感情。有时候,一道菜蕴含的感情往往比它本身的味道更能令人心颤。
“何远是个重感情的人,这山上一花一石一草一木,他都熟悉的像是自己家里的东西一样。他长在这里,对这里的感情自然重,你看他平时是个风风火火的样子,其实心思细的很!”章岚要走的时候,如意忽然对她说了这么一番话,章岚起初微微一怔,可是看着如意的目光,她忽的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章岚一路回了里正家,里正夫人正在后院中修建盆景,见到章岚欢欢喜喜的回来,便将她招了过来。
“今日和如意丫头学了些什么?”里正夫人放下手里的剪子,将她的握着拍了拍。
章岚对着里正夫人笑的甜美:“如意教了我很多……”她的话止了止,继而又道:“姨妈,阿远是不是真的很喜欢如意?”
里正夫人的笑容一僵,有些担心道:“是不是如意跟你说了些什么?还是远儿跟你说了些什么?”她怕是章岚受了什么委屈,难免就要给她一颗定心丸:“阿岚,你是个好姑娘,可是阿远还是个大孩子,你莫要和他置气,他现在说的做的都是不作数的,你只管好好准备做我们家的儿媳妇!”
章岚觉得里正夫人可能会错意了,她张了张嘴正准备解释,何远就回来了。
自从章岚住过来之后,何远就很少在家了,而是又成了以前那样,和一群狐朋狗友厮混在一起,天天坐吃等死一般无所事事。
“远儿回来了,过来坐坐。”里正夫人牵着章岚,想将何远一并交到一边的石桌边坐一坐。何远肩膀上扛着个钓鱼竿,瞥了她们一眼,理都不理一下的直接拐到灶房后边的杂物房里了。
里正夫人有些尴尬,笑着对章岚道:“咱们别理他!”
章岚瞅了瞅何远离开的方向,对里正夫人道:“姨妈,我过去看看。”说着,就直接跟着何远过去了。
里正夫人看着章岚的背影,终究还是叹了一声气,这个混小子,可真是让她操碎了心!
这一头,何远闷声闷气的一头扎进杂物房里,将鱼竿狠狠往一边摔去,手里装鱼的篓子也空空如也,同样被他粗暴的扔到一边,在土墙上砸了个闷响,掉在地上。
章岚背着手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何远背着大门口站着的样子,鱼竿和鱼篓都被他给扔开,章岚走过去将东西收拾好,看了一眼空空的鱼篓子:“哈哈,原来你没钓到鱼还能发脾气啊,真是个小孩儿脾气。”
何远瞪她一眼:“你说谁小孩儿脾气?”
章岚笑嘻嘻的看着何远:“说你啊!”
何远还是头一次被女孩子这么嬉戏,之前和如意在一起,她大多数都是冷着脸对他,连一个微笑也欠奉。何远脸一红,大声嚷嚷:“你别笑!”
章岚笑的更开心,直接忽视他的暴躁,将手里的鱼篓子抛了抛:“我们家边上有个鱼塘,我自小就和我爹学钓鱼,我钓鱼可厉害了!不然我们做个交换吧,我教你钓鱼,你带我上山找好吃的,咋样?”
何远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拳拳都打在了棉花上,很不解气,所以每一句话他都要说到最重:“谁要和你钓鱼爬山?”说完瞪了她一眼,再不理她,直接出了杂物房回了自己的屋子。
章岚看着何远气呼呼的背影,非但不觉得生气,反倒笑了出来。她眸光一瞟,瞧见了墙角处一片衣角一闪而逝,她立马追了上去,就瞧见匆匆离开的粗使婆子。
章岚从荷包里摸出一串钱扔给她,粗使婆子一见到钱,眼珠子都亮了,伸手接过连连道谢。
章岚不再笑嘻嘻的,语气也沉了沉:“到了我姨妈那里,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己心里要有个数,这钱不是白给你的。你也知道姨妈有心让我做何家的人,你若是拿钱不办事,以后都别想拿走何家一分钱。”
婆子一惊,立马点头如捣蒜。章岚将她潜走,转过身时却看到何远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神情有些复杂的看着她。章岚不闪不避,隔着一段距离大大方方道:“是想和我钓鱼了吗?”
何远这回没有急的蹦脚,坦言道:“你没必要做这些,这婆子天生就是一张贱嘴一条长舌,你这么说她,小心她反咬你一口!”
章岚笑了:“反咬我一口不是更好,这样你就不用被逼着娶我了呀!”
何远一怔,又成了刚才那个急躁的小怪兽:“你……你真是不知羞!”说完他愤愤的转身走了!
何远究竟会和章岚如何,如意没有心思多想,她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剩下的只能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她现在心中只记挂着一件事情,是以,第二天她又去了镇上。
与前一日不同,也是让如意颇为吃惊的是,她的人才刚刚踏入东桥镇的范围内,就已经有人迎上来请她。
“姑娘可是百味楼的大厨何如意何姑娘?”来人穿着一身玄色的练装段打,如意一扫附近,就发现有许多与他着装一致的人,看起来倒像是被谁派出来的一样。
如意微笑颔首:“是。”
来人的气质与那酒楼的伙计截然不同,无论言行举止都像是训练有素的,倘若让如意拿一个人来相比,大概也只有当初在江煦阳府上见过的那个青管家可以相比。可是此人与周围那些玄衣人打扮并无不同,倘若能将这样一拨人都训练成这样,想必他们背后的那个人的能力定然更加不可小觑。
如意一出现,这批人就有种收队的感觉,如意好奇的问:“这位小哥可是一直在此处等我?”
领着她的男子淡淡道:“三爷听说如意姑娘求见,特地命人去请姑娘,奈何姑娘并不住在东桥镇,三爷怕贸然上门会显得唐突,惊扰了姑娘的村子,便令小的们在东桥镇上留意姑娘行踪,一旦姑娘出现,便将姑娘请了去。”
如意心中微微一惊,心中暗暗想,这个连三爷想必已经将她的底子给摸透了。她跟着男人的步子,却并没有往东桥的方向走,而是七拐八拐的拐进了镇南方的一处大宅子前。
这处宅子十分隐蔽,与郑府相比之下,相对的要小了些,可是里头的布置摆设却全然不输于郑府的格调。一进门的一池锦鲤摇尾迎客,水流直接通向后院。走过一座精雕细琢的小桥,大片的木芙蓉映入眼帘,粉色与白色交相辉印,入眼一片怡然之色。
院中建有一八角亭,立于荷塘之上。亭中坐着一个玄衣男子,似在烹茶。隔着远远的距离,淡淡的花香中不难嗅到茶香。
“何姑娘,三爷在等您。”那男人将她引至此处,便不再上前。
如意点点头,向这人道了谢,慢慢靠近园中的八角亭。
随着越发靠近八角亭,如意也渐渐将亭中的人看清楚。她原本以为,被称作“三爷”的人,该是一个上了些年岁的男人,可眼前悠然烹茶的,赫然是一个年纪轻轻的男人!他的衣裳不似王有财那般花哨,一身玄色将他整个人勾勒的全然没有商人的气息,反倒更像一个冷眼杀手。
如意行至亭子台阶下站定:“连三爷。”
亭中的男人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头来。一双狭长的眸子中是深黑的眼瞳,如意看着那双眼睛,竟有些感叹世上真有这样妖冶的男人。与家中储着的那一只相比,程叶是那种令人移不开目的勾魂夺魄,这个连三爷,却是令人心颤的魅惑。
打死她她也猜不出,这个男人会是那些风月场所背后的头头。
连城煜放下手中的杯盏,笑道:“‘连三爷’是道上给面子对连某的称呼,姑娘不是道上之人,无需以此称呼。”
的确是不配他!如意垂首淡笑:“既然如此,如意便冒昧,直接称呼连公子了。”
连城煜默了默,笑着点点头:“何姑娘随意。”他微微抬手:“姑娘不必拘礼,请坐。”
如意顺从的入座,连城煜亲手为她上了一杯茶。
细长的茶水从紫砂壶中送入杯盏,发出了细细的声音。连城煜斟好一杯茶,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如意端起茶杯在鼻尖轻轻一嗅,清香的味道扑鼻而来,她随之尝下一口,却在茶水入口的那一刹那脸色一沉,双唇紧抿,很快,她便将那口茶悉数吐了出来!
连城煜的表情似乎丝毫不惊讶于她的反应,可说出的话却与神态截然相反:“有趣。至今为止,还没有人敢将我倒得茶水吐出来。姑娘果真是有个性,连某很是欣赏。”
这茶水闻起来清香,入口却是极苦极涩!然连城煜说完那番话,便兀自端起茶水一饮而尽,神色间是极尽的享受,仿佛入口的是什么世间难得的滋味。
如意放下茶盏,忽然笑了起来。
连城煜见她这番表情,似乎也来了兴趣:“姑娘何以如此一笑?可是连某说了什么好笑的话?”
如意伸手拿过桌上的紫砂茶壶,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青葱玉指将茶杯握在手中,道:“个性一说,纯属连公子的一番溢美之词。如意一介乡间村女,一直都是等不得大雅之堂,偶有机会能一展厨艺,得百味楼的赏识,一朝风光,却落得无人敢用的境地。现在细细想来,这问题就出在这糟糕的性子上。”
连城煜勾起一丝笑意,单手支颌看着她,似乎是想听她继续说下去。
如意将茶杯再次放在鼻尖嗅了嗅,道:“此茶若只是嗅上一嗅,便是清香怡人,通体舒畅。然真正喝上一口,才晓得仅凭一嗅就判断此茶如何是一个十分愚蠢的做法。正如如意年少不懂事,遇到笑脸相迎的人,对自己恭迎几句,便真的以为自己是多么了不得,殊不知对方只是略施颜色,就让如意落到如此境地。归根结底,是因为如意不曾真正懂得那笑脸背后是什么。连公子以茶相邀,如意思来想去,也只能得出一个想法。”
连城煜轻笑两声:“什么想法?”
如意抬眼望向连城煜:“连公子是想让如意知道,想与您沾上关系,就得做一个心里有数的人。唯有牢记此茶的滋味,方能明白若是如同之前那般自大,届时尝到的滋味,会比这个苦涩上千百倍。所以,连三爷的茶,既是邀请,也是一个警告。”
如意说完,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苦味席卷着她的味蕾,带着涩人的口感一路从喉头蔓延向下,如意忍不住皱眉,却是一滴茶水也不曾漏下。
连城煜看着如意的目光渐渐就变了,直到她忍着苦涩喝下那杯茶,他随之笑了起来。
诺大的后院,似乎都因为他这一笑而染上了别样的魅态。
连城煜一边笑一边摇着头:“这么多年来,如意姑娘倒是连某见过的最为特别的一位女子,不过……”他渐渐收了笑意,眼中的目光幽深而冰冷:“却是正解。”
口中的苦涩已经令如意有些想要作呕,她死死忍着,挤出一个云淡风轻的微笑来:“所以……连三爷……”
“叫我城煜。”连城煜忽然打断她的话,方才的冷意已经渐渐消去,仿佛是同一个多年好友吃茶谈天一般,还带上了几分亲切之感。
如意对眼前这个男人有些摸不透,他这样突如其来的亲密令她有些没反应过来。但此时此刻,她只能见机行事,从善如流:“好,城煜。”接着道:“所以……城煜可有兴趣听我一言。”
连城煜笑的温柔:“这不是已经听了很久了吗?”
这样一冷一热的男人,深不见底,如意藏在袖子中的手紧紧握拳,声音却平淡冷静。谈话间索性放开了来说:“我今日来,是想和你谈一笔生意。”
连城煜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如意暗暗舒了一口气,道:“我听闻东桥这一片,皆是连公子你管辖的范围,各家商铺老板对你也是尊崇有加。然而东桥一带虽繁花似锦,歌舞升平,却仍有不足,亦或是说,不圆满之处。”
连城煜道:“哦?不圆满之处?这个说法可真是新鲜。如意是正经女子,自然不会将目光放在那些风月楼子中。你的厨艺即便是青城行家也有所听闻,莫非你今日来,是想和我谈一谈东桥这一带的酒楼?”
如意没有直接作答,身边无文房四宝,她直接抬手将手指沾了茶水,在亭中的石桌上画下一条痕迹,一边画一边为他分析:“以此记号为司明河,两边则是司明河岸。河流入阵成为地下河,仿佛成为了东桥与南镇的一道分水岭。这就好比一锅鸳鸯火锅,一边味清却用料鲜美,一边味重而爽辣刺激,看似泾渭分明,却是一母同胞。殊不知清淡食多则寡淡,辛辣过度则上火,若想成就一锅的美味,就须得有一个掌控全局之人来为食客协调,食客吃的爽快了,这道菜才能称得上上品之作!”
连城煜端着手中的茶杯认认真真的听着她将这个比喻打的有滋有味,待她说完,连城煜一边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一边道:“连某虽掌管这东桥一带,却从未有人为我打过这样的比喻,着实有趣,有趣!”
他仿佛是在咂摸如意的那番话,脸上的笑容不减,时而微微摇头,似是叹服:“姑娘一番真知灼见,叫连某有醍醐灌顶之感,这鸳鸯火锅……”他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越回味越觉得有趣……。”
如意淡淡道:“连公子以茶做邀请警告之用,如意以菜做表达比喻之言,不过是依样画葫芦。学的不像,倒叫你笑话了。”
连城煜的心情似乎好了起来,他连连摆手:“不,很是巧妙!我很喜欢!”
他忽的话锋一转:“只是听到如意说到美食,连某忽然有些馋,不知如意是否愿意行个方便,叫连某见识见识这鸳鸯火锅是个什么模样?”
连城煜此番,似乎是有些避而不谈刚才她挑起的话题,如意心中暗中揣测他的想法,可他已经起身离座:“也罢,我算是忍不住了。一早听闻如意厨艺堪比宫中御厨,我虽未曾尝过御厨的手艺,却也不愿意错过如意的美味。”
他走道八角亭的台阶之下:“如意,请。”
男人看似随和温柔,却处处透着不容抗拒的强势与霸道,如意默了默,起身走下台阶,对着连城煜微微一笑:“连公子赏脸,如意就献丑了。”
连城煜笑的耐人寻味,话语更是悠悠转转:“何来献丑一说?连某……很是期待!”连府的厨房,下人们井然有序的站在一边,看着厨房中娇小的少女利落的拍蒜切椒,灶火燃起,滚油下锅,只闻的一阵阵滋啦作响,几番翻炒,继而加入汤汁煮开,再放入辣椒八角桂皮等调料,很快整个厨房便溢出了浓烈的香味,很快她就将一锅酱料锅底闷好,放在碗中冷却,另一头则开始熬清汤。
连城煜就坐在饭厅中不急不躁的等着。
少顷,如意从厨房里出来到了饭厅,直接令人将连城煜面前气派的八仙桌被搬开。紧接着,两个烧着火的火炉子被端上来放在了连城煜面前,最后,每两人合力抬着两口大锅进来,将大锅子稳稳地放在了炉子上。
锅子的底部已经被凿成平底,两口锅子稳稳地放着,一锅清淡,一锅红辣。
连城煜负手而立站在桌边,有一瞬间呆愣。
纵然他尝过无数美味,见过一些事物的新鲜吃法,却没有哪一样是这样大喇喇的将两口大锅子砸成这样端上来的。他微微凑近,还未品尝就已经嗅到了清汤锅底的鲜香和重口锅底的浓香,锅子底下的火还烧着,锅子中的汤底翻滚着泡泡。
诚然闻起来十分不错,可这锅子中什么也没有,是要如何吃?
连城煜微微不解的望向如意。
如意转过头:“端上来吧。”
下一刻,三个下人端着三个大食盘上来,每一个食盘中都放了许多碟食材,土豆萝卜肉片,皆是厚薄均匀摆放整齐;圆润可爱的丸子整整齐齐的落在盘子里,大小形状完全一样,下边还垫着两片青菜,十分好看;最后一份食盘里,竟然还放着面条。
连城煜看着盘中被切片摆好的食材,望着如意的眼神幽深了几分。
如意亲自将筷子递给连城煜,又端过来一盘切得极薄的肉片:“这牛肉本该放在冰库中好好冻一冻,再将其切片,可成卷形,沾下锅中涮一涮,沾上酱料,便是极致美味!只是时间仓促,来不及处理,只能简单切片,连公子,请。”
连城煜看着她手中的那一碟子牛肉片,当真是每一片厚薄均匀,且切得极薄,他夹起一片放在了那浓汤中涮了涮,再配上如意亲手做的酱料。肉方入口,只是轻轻一嚼,连城煜便是一顿,继而再涮一筷子,只不过,这一次是清汤。
饭厅中安静的针落可闻,唯有连城煜动筷子时与锅边和盘沿微微碰撞的声音。连城煜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明显,忽的,他将筷子一扔,咽下口中食物,道:“姑娘手艺,果真不凡!”
他看着两口大锅:“鸳鸯火锅……的确是个不错的东西。然姑娘总不能让酒楼做这道菜时,真的将这样两口大锅子放出去吧?”
如意嘴角含笑,看着两口她专门挑选的大锅子,道:“的确是不合适。所以,一定要一个有能力之人,将这两口锅子合二为一。同为一口大锅,却泾渭分明。如此,无论食客喜欢什么样的口味,都在煮锅之人的掌握之中,此为鸳鸯火锅。”
连城煜又令人递过来几样食材,悉数放进了清汤的那一锅,道:“只是如今这两口锅毕竟是完全分开的,且有些水火不容之势,正如这清汤锅中,仗着自己用料珍贵,便将这重口的一锅视为不入流的味道,又该如何?”
如意轻笑:“那便是连公子有所不知了,不如让如意演示给连公子看吧。”
连城煜此刻对她似乎是极感兴趣,想要看看她要如何演示。
如意夹了一筷子的拉面,放在清汤锅里煮了煮,又放到了辣汤里煮了煮,最后捞起来放在一个碟子中;然后再将一筷子拉面先放到浓汤里煮,再挑起来放到清汤里,然而,就在拉面进入清汤里的那一刻,面条身上的红油便直接融入了清汤之中,一锅清汤瞬间变得红油遍布,而另一边煮过清汤食物的辣汤,依旧是原先的颜色。
连城煜猛地抬起头望向如意,眼中带着些意外和惊喜。
镇南以百味楼为首的酒楼向来不将东桥这边的酒楼放在眼里,因着他们的生意多靠青楼拉来,白日里的生意全然比不过镇南那边,是以戏称他们“见不得光”。这个玩笑话,连城煜听一听也就过了,并未多做理会,而今百味楼仅凭一位厨娘,便赚足了银钱,更加趾高气昂,李恒才也是个野心够大的,从前东南两边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可如今,他似乎有将自己的手伸到镇东这边的意图……
连城煜的神色渐渐变得平静,唯余一丝笑意看着如意:“如意今日这鸳鸯火锅,让连某吃的受益匪浅。连某从不白吃别人的,姑娘还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又是喝又是吃,总算能说道正途上,如意心中大定,对着连城煜道:“既然镇东以夜间繁华著称,如意觉得,最为适合的,就是直接以镇东繁华震撼到整个东桥镇,令整个镇东成为夜间一景,让镇东的繁华将整个东桥镇变为不夜之镇!”
如意的声音清朗干脆,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仿佛一声声擂鼓,令听者都变得激动亢奋起来。一边的下人听者如意的话,皆抬起了头看着她,“不夜之镇”的说法从她口中说出的那一刻,连城煜的眼中,出现了惊艳之色……
将东桥繁华的影响扩大为对整个镇子的影响,这一想法还是来自于上一回那个男人给她的启发。如意说完这番话的时候,脑子里不经意的就想起了自家的东屋里,那个男人难得一次对她耐心讲着的那些话的场景。
两锅汤料已经煮的很开,大大的泡泡咕噜咕噜的翻滚着,连城煜手中还握着筷子,他略略打量了如意的神色,忽然道:“你近几日的情况,我的确有所听闻,你来找我,我自然会保你周全。”
如意与连城煜对视片刻,忽儿笑道:“有连公子这句话,如意再没什么好怕的了。”
连城煜摆摆手:“百味楼护不了你是李恒才无能,你既然到了我这里,我倒是很想看看谁这么有本事能将我连城煜的面子踩在脚底下。”他顿了顿,话题一转:“不夜之镇这个想法,我很喜欢。你说需要有一个掌控全局的人,才能让食客满意这道鸳鸯火锅,可我天生不擅厨艺,不如这个掌勺的主厨,就由如意来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