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味楼的事情,已经是整个东桥镇,乃至青城和端阳城都知道的。这次的选拔是沈元辉三人身负的皇命,可是因为覃如海虚脱在床,这件事情无疑要被搁浅,而和“覃如海被下毒”的事件一并被传回汴京的,大概就是京中百年老店百味楼分店掌柜出现丑闻的这件事。
李恒才的府邸已经被查封,那些累累案底也足够让他死上十次八次,而他的侄子李泉,在和他一起入狱之后的第三天,莫名其妙的气绝身亡。
如意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东桥这边筹备事情,连城煜告诉她,当日李泉之所以悉数坦白,不过是被郑泽喂了毒药,之后郑泽死了,李泉自然毒发身亡。
连城煜知道这件事情,只怕是月娘告诉他的,想到月娘口中的那个连城煜,如意觉得连城煜此人当真是深不可测。
“三位大人不日便会回京,这次的选拔受阻,这件事情必然不会就这么草草了解,不过短时间之内,应当不会掀什么大浪。”连城煜将如意曾经画的那幅画卷好,交到了她的手上,继续道,“百味楼已经关门,那些伙计也已经遣散,可是没有一家百味楼,还会有千味楼、万味楼,这个时候,比的就是谁能抢占先机。”
连城煜的意思,如意大致明白了,她自然知道这个时候要抢占先机,她将那幅画收好,琢磨着何家村里林家的土地要如何收回来。连城煜看了看她沉思的模样,忽然道:“昨日那一万两可还安好?”
如意一时间没有明白连城煜为什么要这么发问,连城煜也在如意的眼中看到了疑惑,他借着煮茶的动作将目光移开不去看她,淡淡道:“人不都是这样吗,穷的时候想着一旦有钱一定要如何如何,可当真一笔横财落到手中的时候,反倒不晓得该干什么了。”
所以,他是在担心自己不知道这笔钱该如何花?
好多余的一个问题。
如意笑了笑:“起先的确是兴奋过了头,不过这笔钱该如何花,如意已经有了打算。”虽然她这么说,但言下也并没有打算告诉连城煜她这笔钱要如何去花。好在连城煜也并没有要去追问的意思。之后,如意跟着连城煜去看了那批从郑家作坊拿回来的货架。
不得不说的是,郑泽生前所做之事虽算不上光明磊落,可是他打理的做饭做出来的东西当真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若是唯一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大概就是这木材并非事先说好的柞木,多半都是桐木,剩下那一部分大概就是从何家村捞来的木材做成的。如意伸手摸了摸那些用何家村的木材做成的木柜台和桌椅板凳,那木质似乎比郑家作坊中原本的桐木做出来的感觉更好。
如意收回手,没有说什么,连城煜似乎也么有发现她这个小动作,和她一起检查了柜台货架和座椅后,已就没有催促她有关不夜镇的工程该什么时候开始,就这么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她。
如意转过头来时,见到的就是直直的望着她的连城煜,她本能的朝后看了看,以为他是在看别人,见到身后空无一人,她才惊觉那是在看她,可是等她转过头来,连城煜已经望向了别处,仿佛刚才那个痴痴地看着这边的人,只是如意的一个晃眼错觉。
等到把这些货物也确定好了,如意才从连府里出来,准备回何家村,而今天,她居然又在镇口遇到了赶着马车的杨文轩,和昨日不同的是,他今日是专程等着她的。
“昨日多收了姑娘的钱,还是觉得不安心,今儿个一早去何家村找姑娘,才知道姑娘又来镇上了,上车吧,我送你回去。”杨文轩笑容爽朗,他的身侧依旧放着一本书,如意虽然觉得他有些较真,可是还是却之不恭的上车了。只不过今日上车后,她的话也就多了。
这个杨文轩只说他是邻村的,可和何家村邻着的这一片村子大大小小的可多着呢,那个赶牛车的小哥也说是邻村的,如意多问了一句,杨文轩也是顿了一顿,随口一答:“我是东阳村的。”
东阳村,这不是和那个赶牛车的小哥一个村子的吗?
如意在心里咕哝了一句,杨文轩驾着马车,并不知情。何家村和东阳村就隔了一条大路,因为乡里的田地伴着山地,所以划分一向不怎么严谨,如意看了看杨文轩,心中一动,问道:“杨大哥,你可知道住在镇上的一户林姓人家吗?”
林姓人家?杨文轩笑了笑:“不晓得姑娘说的是哪一家?”
如意将那户在何家村有些田地的林姓人家告诉了杨文轩,之后道:“他们家在这边开了良田,佃给了咱们村的人,不过不晓得你们村里可有人也种的他们家的地?”
呵呵……这个杨文轩还真不知道,可他现在假扮的是读书人,读书人都是两耳不知窗外事的,他当然可以理直气壮地摇头:“让姑娘见笑了,我家中没有田地,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出来驾车撞邪小钱。”
如意看了看他,默默地点点头,不再说话。杨文轩的车驾的极好,很快就将如意送回了何家村,如意还想跟他道谢让他下回不必再来接她,可是杨文轩已经转而离开,并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因为昨天已经和何远他们串了词,所以今日如意一回去,就感觉到了何家村里不同寻常的气氛,等她回到家里,何远吉祥她们居然已经齐齐的等在家里了。何远就像一个凯旋的小将军,得意洋洋的拍胸脯:“哼哼,你可算回来了,你不知道,我今儿个把收地的事情一说出去,大伙儿都惊呆了!我估计他们今晚都睡不着了!”
如意好笑的看着他:“你怎么说的?”
何远眼珠子一瞪:“就是按照你告诉我的说的啊,地咱们按照田地的好坏按正常价格买去,等到把这些田地归拢了打理好了,再统一划分佃给他们!”
这话的确是那么个意思。其实如意的意思,是要将所有的田都收来,集成一家之后,将这些田地养肥,等到这些田地的地质提高之后,再统一划分给他们。首先,这些村民卖出自己的自留田可以的一笔钱,其次,这些田地一直都是良莠不齐,有的人家是好田,有的人家是贫地,可是卖出去之后再分得的就都是肥田,肥田的产量自然比从前的贫地要好,且如意让何远放出了话,除非他们离开这里又或者是主动放弃,否则愿意卖田的人家,就一定能分到肥田,分成的比例还要稍稍胜过从前。
这可是十分让人动心的。要知道那些富户地主家的肥田,往往能佃上几亩还得经过筛选,这毕竟是人家的地,若是种不好将好地给糟蹋了,那人家自然是得不偿失,所以那些地主乡绅往往还要经常到自己家的田地里多走动走动,瞧一瞧哪家的长势最好,也为了防止有人交粮的时候缺斤少两,所以当真不是谁都能佃到那些田,如意这么一说,让大家直接产生了一种“卖掉自家的烂地能赚钱不说,还能再分到好地”的即视感。
听到何远这么嘚瑟,如意问道:“里正也晓得这件事情?他同意了?”如果要收地,如意自然是要所有的田地,里正家的十几亩良田可算是家里的宝贝,即便如意愿意真金白银的买,人家也不一定愿意卖。
何远仿佛知道她会问这个似的,眉开眼笑道:“我爹听说是刘阁老要收,眉头都没皱一下,不过我倒是觉得我爹有点要去我大哥那头的意思,你不知道吧,外头又要打仗啦,我大哥现在可在打仗呢,我大嫂好像有身子了,我爹娘不放心,准备过去呢……”何远说道这里,终于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你们也知道,我大哥比我本事,我爹就没指望过我,所以……嘿嘿嘿……”所以这个田地,何里正也算是狠了心的交给何远来处理。
何远还在傻呵呵的笑,可如意很清楚何里正对这个小儿子有多大的期待,连如意自己也曾经觉得何远是和挺有脑子却喜欢卖蠢的人,所以她隐隐觉得,何里正与其说是放开手不管他,倒不如说是想放开手逼他一次。
田地就在这里,随他怎么折腾,要是真的能做出点成绩来也就罢了,若是最后还是被他给败了,何里正也算是有一个由头,可以将何远逼到死胡同,看看他还敢不敢再这么游手好闲。
对于何里正为什么能将田地轻易的交给何远,只是如意的一个猜测,但无论如何,何里正这一头算是有保证了,那十几亩良田可是好东西,何远直接代表了何里正,他这样喊话,顾忌村里人都会动心,接下来,就该想想怎么把林家那边的田也收过来了!
何远的功夫做得果然很到家,他头一天才将话放出去,第二天就有人来问他了,何远和章岚一唱一和的,仿佛这个活儿是刘阁老亲自交给他们两个人似的,章岚也聪明,说的时候还把如意他们家已经把佃出去的田收回来了,看样子也是要卖的消息告诉他们,这下子大家就真的没什么犹豫了——如意这个姑娘太能赚钱了,光是他们家的房子就让不少人家羡慕了,跟着他们家去做,准没错!
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的,不只是何家村,连邻村的都知道了,偶尔几个邻村的还跑来问何远有关收地卖钱分肥田的事情,此刻的何远已经把一套话说的十分溜吧了,将村民们一个个刺激的热血沸腾的,恨不能转身再给自家多开垦几块田地来一起卖!而这件事情,也终于惊动了镇上的林家,几日之后,林家就有人来了何家村。
因为如意之前交代过何远,不要把她的名字说出去,而她把这件事情托给何远他们来办,也是因为何远能仗着何里正的名声挣些可信度。林家前脚刚进了里正家大门,何远后脚就把如意从后门带进来了。
看着何远少有的认真,何里正难得的没有插手,就在一旁看着自己儿子能做出些什么好事儿来,还将书房腾给了他们。
林家来的是管家林凡,四十多岁的男人,一双眯眯眼透着精明的光芒,见到何远时,也不晓得是因为仗着林家财大气粗还是倚老卖老,并不大客气。
林凡此次过来,问的就是有关佃田的事情。何远一听林凡的话,险些没笑出来。
对于富户乡绅,即便家里有再多的良田,他们也不会真的亲自去耕种,所以他们自然要把田地佃给别人。以往这可是个好事情,毕竟不是谁家都有好田种的,可是在何远放出这个消息之后,好几个林家的佃户纷纷表示种完这一季就不再佃田了,他们一个个恨不能把自家的院子都开成一块田地卖出去还钱,再分肥田。一开始有一两个声音,林家也并未在乎,可这种事情邻里乡间的,一传十十传百,原本如意只是想收何家村所有的田地,这下弄得不少挨着的村子都想过来参合一脚,所以林家也终于发现有不对的了。
同样是种好田,人家那边不仅有钱拿,分得的比他们家的更多,条件好了,大家自然趋之若鹜的奔过去。
林凡的语气并不好,言语间尽是以长辈的姿态指着何远这么做欠缺考虑,他希望能和何里正亲自谈一谈这件事情。
可何远从前可是出了名的小霸王,有哪里会在这时候胆怯?等到章岚进来送茶水的时候,何远直接一挥手把她拦回去了:“罢了罢了,林管家看来并不想和我谈,那这茶也不必喝了。我家的田我何远就能做主,林管家还是节约点时间趁早回去,把林老爷的意思给问清楚了,免得林管家自己意思传达错了,生出什么误会就不好了。”
被这样一个后生晚辈无礼对待,林凡的胡子都气的一翘一翘的,等到林凡走了,如意便进来了。
“怎么样!?我刚才是不是很威武!”何远拉着章岚一起坐下,看着坐在对面的如意,等不及的邀功。如意手里端着茶杯,没有说话。
章岚拍了拍何远不规矩的手,忽然说道:“如意,你别气馁。其实我听我爹说过,有些乡绅富户的,家里田产多了,交的赋税也就多了。为了少缴税,他们就把自家的田地给分出去一些,挂在那些佃了他们田地的农户的户头上,朝廷对他们富商和咱们收税是不同的,这样,他们分出来的田地交的税,都会比他们自己交的要少很多。”
这个说法如意也知道,她从前和师父研究粮食的时候,曾听到师父提过这些题外话,她也就听了个大概。封建社会,土地是最重要的生产资料,即便是稍微有些钱财的商贾富户都会凭借各种手段强占土地,更不要说那些官僚地主,手段更是一绝,土地就是是衣食之源和致富之地,且他们得到这些土地后,还要千方百计的想法子逃避赋税,所以类似于将赋税转嫁到农户的户头都是常见的手法。如果林家真的像章岚所说的有这样的行为,那如意也不介意用卑鄙的手段来抢占他们家的地!
三个人在书房里说了一会儿话,粗使婆子忽然进来告诉他们,如意姑娘家里人过来了。乍听之下,如意想到的是吉祥,可是一看到粗使婆子那副为难的神色,如意也就明白这是哪里的“家里人”了。
章岚叫人置了屏风在书房,将如意拉到屏风后头站着,果不其然,粗使婆子很快就将何老二和何老三两家人请了进来。
这两家人为什么过来,不用猜也知道。
自从香芝被休回家,王凤娇算是再也没了希冀,原本想给香芝再找户人家,可她这样的,就只能找那种鳏夫凑合着过日子。加上香芝养回来得那一声脾气,连王凤娇都不能忍。郑泽死了的事情,王凤娇已经听说了,可是郑泽死了,香芝也失踪了,毕竟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王凤娇说不担心那都是假的,可无论她怎么求人打听,就是没有香芝的消息,后来听说香芝是被如意带到了镇上去上工,而那家酒楼已经关门了,王凤娇恨恨的想找如意要人,如意却说她那日香芝去了百味楼大家都看到了,而她根本就没去百味楼,香芝是在百味楼出事之后失踪的,所以和她没有关系,王凤娇心里愤恨,却不敢再多说什么。
如今,香芝没找到,她又没有以前那么能干活了,守着何老二这个没用的男人,眼看着就要坐吃山空,在听到何远放出的消息之后,两人再三踌躇,终于来了,哪晓得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们准备过来的时候,何老三家也过来了,两家人尴尬的碰了面,一起进来了。
说到何老三家,那就更惨。李秀娥流产之后,身子变得很差,小福寿前两天还能哄着,后面就一个劲的要娘,偏偏李秀娥现在虚弱的根本没法子照顾他,何柳儿又是那副德行,何婆子没法子,从前觉得带孙子是见开心的事情,现在这是一听到小福寿哼哼她就一个头两个大!
李秀娥调养身子还需要钱,小福寿长大也需要钱,何柳儿的名声已经坏了,想要找个有钱人家,就得往远处找,可何柳儿梗直了脖子瞧不上那些人,都气跑了好几个媒婆,何婆子怒极攻心,现在开始不给何柳儿饭吃。彩礼钱赚不到,即便不给何柳儿饭吃,她们也省不了多少饭。
之后,她们也听到了何远放出的话来。从前何老爷子还在的时候,何家在村子里就算是有些家当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家里的田地虽说何老大分走的是最好的田,但剩下的老二老三的也不算特别差,尤其是老三的,比老二家的还要好一些。现在他们正是需要钱的时候,一合计下来,暂时把田地给卖了,还能换些钱救急,反正后面还能分到田,怕啥!?
于是乎,两家人齐齐的找上门来。
话说回来,婚宴当日,何柳儿那么一闹,不知道触了多少眉头,这两家人非但没有见到里正家就绕道走,反倒专程找上门来,不是他们的觉悟太低,就是真的山穷水尽。
陪着笑说了没两句,话题就被引到了田地的问题上来,何远老早以前就看他们不爽快,他们又捣乱了成亲的好日子,此时此刻,何远大爷似的坐在位子上,看着这卑躬屈膝的一家人,别提有多傲气,他才不想便宜他们呢!
就在何远准备跟她们打打太极的时候,目光一瞟,接收到了章岚警告的目光。两人相处久了,也就有了默契,何远立马端端正正坐好,清了清喉咙,让两家人回去好好算算自家的田地几亩几分,等到统一收购的那一日他们再来!
两家人一听有戏,千恩万谢的离开了。等到他们离开,章岚和如意才慢慢走出来。何远觉得自己还没解气,看了他们一眼:“我说你们咋回事儿啊,就这么让他们捡便宜!?我的气都还没消呢!”
章岚瞪了他一眼,转而笑着对如意道:“其实收了他们的地也好。”
如意笑了笑。她自然知道收了地有多好。一旦所有的地都收回来,那她就是最大的地主,对待正经善良之人有一套法子,对待那些两面三刀唯利是图的人,自然也有一套好法子。如果他们当真愿意好好地安分守己过日子,如意不介意让她们捡捡小便宜,可要是他们还要再掀什么风浪,也别怪她狠心看着她们饿死,毕竟这田地不是她逼着他们卖的,是她们心甘情愿的。
何家村的田地,因为如意放出的风声影响面很广,许多户人家都动心了。唯一剩下的,差不多就是镇上的林家了。
可是就在几天后,一件令如意有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原先还有些趾高气昂的林凡,几日之后和自己的主子林老爷一起来到了何家村,神色匆匆的,别说见到何远,就是连见到何家的粗使婆子都格外的有礼。婆子在一阵受宠若惊中将两人领到书房见何远,让何远大跌眼镜的是,林老爷这回过来,居然是要卖地!
林家卖地卖的很是匆忙,他们的田多半是良田,佃户自然是拿不出十几两银子买一亩,且他们卖的急,有意愿收他们田地的,都恶意的压低了一半的价钱,林老爷气不过,一咬牙,找上了何远。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没有错,何远的确是压价了,可比那些黑心的商贾出的价,要讲良心多了!
于是,林老爷当即就将田契给了何远,带着何远给的银子急匆匆的离开。
这样的前后转变,自然是有些奇怪的,可是买了田地的第二天,如意就听说镇上的富户林家急匆匆的离开了东桥镇,连大宅子都卖出去了,不只是这样,林老爷那成群的妾侍,得宠的带了几个,其他的也一并给卖了,这家当处理的要有多彻底就有多彻底,逃难似的。
对于林家这样的转变,如意觉得一定不是巧合,她甚至怀疑会不会是连城煜在背后搞了什么鬼,之后去往连府和连城煜商讨不夜镇的细节之处时,她的几番试探并没有试出连城煜有什么不妥,他更像是对这件事情一无所知。直到最后,如意免不得猜想,难道真是老天开眼帮了她这一把?
就在如意为这个意外的惊喜感到奇妙的时候,树林的竹屋里,封千味正在招待几位远道而来的友人。
杨文轩是五个人里面和江承烨打交道最多的一个人,所以也是和封千味最为熟悉的一个人。封千味捻着小胡子看着这五个人,摇着头“啧啧”。
“江承烨这回倒真是上了心,居然连你们五个人都请了过来,我看他是早已经想到了自己会离开,所以防患于未然。”
老曹虽说是五人之间最为年长的,但在封千味面前,也是个晚辈,他抱拳拱手,声如洪钟:“封老先生,这些不过是我们欠公子明的一个情,江湖中人讲究义字当头,您大可不必这么高赞我们。”
封千味不知道江承烨是怎么神通广大的让他们几个欠了他的情,可是现在有他们在,他也不必担心了,遂笑道:“我原本还有些担心那个丫头。你们不晓得,江承烨这个小子,老头我自认为算是了解的,他长这么大,我就没瞧见他对谁动过心,可这一次,他委实让老头我大开眼界,原本我还有些担心以他的性子,回了京城会与王府那边生出些不快,连累到这一头,看来他想的远比我周到,有你们在,老头我反倒是多余了!”
五人这才明白,封老先生留在这里,竟然也是为了护着那位姑娘。看来这个姑娘“公子明”,也就是江承烨来说,的确是个意义不同之人。
封千味招待了五人用饭,酒足饭饱后,向来外表清秀内里话多又八卦的纪千灿开始叨叨。
“封老,您这回可是不知道,兄弟五个简直是煞费苦心,你说那林老东西要解决还不容易吗,老子派个女人过去,保管一个晚上就能拿下,别说那良田了,全部家产送给那姑娘也不是难事儿啊,你说说这事儿,还办的这么迂回婉转,实在是不符合老子这种洒脱的性格!”
纪千灿说这话的时候,四个兄弟都冷笑着看他。所谓的迂回婉转,不过是他们查到了林家的仇人,也随之晓得了林家这个姓氏都是那个老东西为了躲避仇家的一个掩饰,那边仇家寻了多年,这边他们化身地主乡绅的过小日子,消息一接通过去,仇家马上就上门,他们能不赶紧逃命么。至于后面的恩怨如何,自然不是他们的事情,他们要做的,就是让林老爷赶着把自己的地卖给那姑娘。
封千味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如意在选拔的时候用一百两买了自己输,一赔一百的赔率,让她卷走了一万两!原本她要遭到赌坊人的围堵,也是他们解救了下来,而今,这丫头居然要把何家村所有的田地都买下来!
封千味终于露出了几分惊讶的神色,没想到他不过离开这一阵子,这小姑娘已经比从前果敢了不少!她买下这些地,无疑就会变成最大的地主,可她当真就是为了做个大地主?
封千味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睛,又看了这五位江湖大佬,缓缓道:“既然有几位受江承烨之托保护如意,老头我也就不掺和一脚了。我听闻南边的南姜近来十分不安生,想必又有一番苦战了,我得回汴京再处理一些事情……”
既然晓得封先生之所以留下来实则是为了看住如意姑娘,五个人自然自动揽下了这个活儿。
杨文轩对封千味知道的多,所以也敬重的很:“封老先生,汴京那边若有事务,先生大可回京处理,这里有我们,定然保如意姑娘无恙。在江兄回来以前,我们五人绝不离开!”
这个承诺算是重诺,君子一诺,也想来都是应当尊重的,封千味很是欣赏的看了看他们,点点头,叫小武准备回京的事情。
林家的事情,如意没能猜出来究竟是谁帮了她,可就在林家也卖了土地之后,林家的佃户就也要仰仗新东家的照顾了,如意没有看错何远,不过几日的功夫,何家村上上下下的田地就都收到了他的手中,何远开开心心的把田契交给如意的时候,如意那一千多两给的也很爽快。
何远接过银票的时候,眼珠子都亮了:“如意,刘阁老居然给了你这么多钱!他也不怕你私吞了!”
如意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同一时间,正在午睡的刘阁老,再次打了一个刁钻的喷嚏。
田地已经收到手了,就在如意准备下一步的时候,香芝的尸体被发现了。
地点是在从百味楼回来的道路边上的草地里,香芝手里拿着匕首,心口有刀伤,衣裳有些不整,却没有被侵犯的迹象,一看便是为保贞节自寻死路的模样。
匆匆赶到的王凤娇几乎哭晕了过去,何老二虽没有她那么伤心欲绝,多少还是红着眼睛安慰着王凤娇。
事情很快传到何家村,何婆子、吉祥他们也很快就知道了,所有人当中,大概也只有如意不觉得惊讶,唯有眉宇间那一抹深沉。
香芝是被休的弃妇,就算人去了,也只能进自家的地。
香芝下葬那日,王凤娇抱着她的棺木痛哭流涕,也是如意第一次见到王凤娇这个模样。,更是她第一次觉得王凤娇有些可怜,可是,若她当初没有和香芝一起费尽心思的让郑泽抬了香芝做妾,也就不会有今日的悲剧。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如意觉得这句话说得没错。
香芝的离开并没有给村中的人造成多大的影响,每一日依旧是要那么过,一切仿佛都归于平静,可是夜深人静之时,如意却清清楚楚的记得,江承烨离开已经快要半个月。
月凉如水,同一片夜色下的汴京,江承烨已经回到了王府好几日。
宁王爷自从上一次在沅沙江受伤之后,一直休养到现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多半时候都是昏迷,如今刚一醒过来,看到了妻子,便想到了江承烨。
因为宁王的伤势恢复只是让他恢复了意识,身体却仍旧不适合走动,所以起居饮食依旧是王妃亲自照料。
江承烨回到王府后的当天,在宁王的卧房见了一眼父亲,便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闭门不出。
夜色渐深,江承烨斜躺在连毡子也没有铺的凉椅上。门外有配饰碰撞响动的声音,江承烨睁开眼,房间的大门已经被推开。
一身华服的宁王妃高贵冷艳的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就那么躺着的江承烨,淡淡道:“天气冷了,多穿些。”
江承烨睁开的双眼在王妃的话音落下后,又缓缓闭上,仿佛当做她不存在一般,而自然没有瞧见王妃眼眸中冰冷的目光。
就在王妃转身离开的时候,江承烨忽然睁开眼:“既然宁王没事,我过两日便离开。”
王妃的步子顿了顿,倏地转过身,冰冷的语气中尽是责备:“你这一走已经是好几个月,已经回来了还要去哪里!?还是说你要看着你父亲死在战场上你才安心!?”
江承烨冷笑一下:“难道不是我回来了,才更碍眼吗?”
王妃的表情在这一刻变得有些精彩,有惊讶有意外,有愤怒也有疑惑,到了之后,她终于软下来,将声音放柔和了些:“你出去这么久,莫不是把性子玩野了?我听说你也受了伤,如今可好些了?”
江承烨只是躺在那里,并不答话。王妃看着他,愈发觉得不对劲,换做从前,他就算谁也不理,也绝对不会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
没有再多说什么,王妃转身出了江承烨的房间。离开江承烨的院子后,她在那精致且复杂的回廊中蜿蜒几道,转而去了另一边灯火通明的房间。
门口站着的婢女手中端着一口没有动的食物,王妃皱了皱眉:“恒儿还是不愿意进食?”
婢女不敢发话,只是低下头。
王妃似乎是轻叹一声,从婢女手中接过了餐盘,进了房间里,可她不过一脚将将踏进房间,一只杯子就已经在她的脚边被砸碎!王妃处变不惊的长在门口,看着屋里坐在木轮椅上的少年,眼中溢满了心疼之色。
“恒儿。”
江承恒冷冷的看了王妃一眼,笑了笑:“原来是母亲,真想不到,王府的世子爷都回来了,母亲还会记得恒儿。”
王妃的目光落在少年只着了单薄的中裤的腿上,她皱了皱眉,疾步走到少年身边,将餐盘放在一边的凳子上,弯腰从地上捡起了毯子盖在了他的腿上,语气极尽温柔呵护:“恒儿,说什么傻话,娘当然记得你,这几日是你父亲伤势好转,娘才照顾的没空来看你,你没有吃晚饭怎么行呢,身子可撑不住的!”
江承恒双目通红的看着王妃冷笑:“我知道他回来了,就算您瞒着我,我也还是知道了。他是不是跟您说了?没错,是我在他的食物里下了毒,可是他为什么没有死!?他为什么又回来了!?母亲你居然瞒着我?你现在是不是也觉得他才是让你骄傲的儿子!?而我什么都不是!?”
“恒儿!”王妃终于厉声呵斥住她,一双杏目闪过痛色,而在看到江承恒因为她的呵斥而呆愣的那一刻,她又有些自责。
“恒儿,这件事情,母亲知道。可母亲也知道你心里的苦,母亲不怪你。”王妃伸手将少年轻轻抱住:“恒儿,娘比谁都知道你有多能干懂事,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把你的腿治好,你这么多年来助你父亲立下了那么多汗马功劳,你父亲都记在心里……”
江承恒原本已经有些动容,却在听到王妃的这番话后狠狠地将她推开:“你不要再骗我了!我根本不是他的儿子,他心里只有他的亲生儿子!只有那个江承烨!再过不久、再过不久……连母亲你也会觉得他才是你们的好儿子……”江承恒的情绪从激动转为了失魂落魄,仿佛是落入了一个可怕的噩梦中,喃喃的说着,“你们才是一家人……那我又是什么?我又是谁!?”
王妃的眼睛红了,她知道不该再刺激江承恒,所以,在他下一次被激怒之前,她退出了房门,又变作了那个冷艳的王妃。
走到假山的拐角之处,一个黑影落在了王妃面前,单膝跪下。
“承烨自从回来以后,就变得更加孤僻冷漠,还时常说着要离开。我觉得这当中有些不对,你带几个人去查一查,世子这几个月究竟是在哪里过的,又做了些什么。”冷情的声音吩咐着话语,黑影自始至终都默默听着,等王妃话音落下,他才低低的应了一声,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