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菜之法:咸者宜先,淡者宜后;浓者宜先,薄者宜后;无汤者宜先,有汤者宜后。且天下原有五味,不可以威之一味慨之。度客食饱,则脾困矣,须用辛辣以振动之;虚客酒多,则胃疲矣,须用酸甘以提醒之。”
桃花开遍的后院中,孩子朗朗的诵书声仿佛比这满园的春意还要更加有生命力,使得路过的丫鬟们都要停下步子来瞧一瞧她们家漂亮的小少爷。
八角水晶亭是今年刚刚落成的,宁慈斥巨资打造这么一座寻遍大周也难见到的水晶亭,也只是为了盛夏乘凉时能更加舒爽一些。
有钱,任性!
只是这阳春三月,坐在里头似乎还是有些寒凉。是以亭中的软垫还未卸下。此时此刻,亭中摆着一张不大不小的书桌,五岁的小鱼儿一身他最喜欢的竹青衫子,站在书桌前对着一旁美人榻上的娘亲背书。
他面前的一本食经厚厚的关合着,今日已经背到了第三卷。而由她娘亲默出的食经共有好几十卷,后面还有家禽卷,蔬菜卷以及水鱼篇。上头记载了所有食材的性质与功效,另外他的娘亲在食经之后更是加上了一个十分新奇的食材相生相克表,什么食物和什么食物搭配相得益彰,什么食物和什么食物搭配确实能取人性命的毒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本食经在去年被他的娘亲秘密送入京城,可谁也没想到,今年将将开春,京城据说是太后派来的人,竟要将这本书交由藏书阁,令其拓出十万本,要让宫中所有后妃人手一本,天下百姓皆懂食性。
后来,小鱼儿听说娘亲答应了太后的这个提议,但是她要版税。
版税是啥,小鱼儿就不懂了,可是后来她娘用一个很鲜活的例子告诉了他版税是什么——听说版税的一部分已经成为了他们家的这座水晶凉亭。
而后,这本食经当真就在京城中的书局传散开来,当然,要买上一本,可还要花大价钱。
小鱼儿这本是他娘亲手默写的原稿,很是珍贵,也是他每日的功课之一,很是心累。
“夫人,京中又来人了!”桃花匆匆的从前院赶来,“姑爷正在前厅招待着几位,他让奴婢跟您说一声,千万别去前头。”
这声姑爷,府里的下人都叫的十分顺口了,不为别的,只因为这座豪华到可耻的大宅子,姓何。
几年前,她为了让大家知道何如意已经死了,才会用回宁慈这个名字。可是在吉祥她们看来,她依然是何家的儿女。
半年前,宁慈再次用回了何如意这个名字,而从前的何家村再次重现,所有姓何的人都与有荣焉。
吉祥也曾与她说过,无论是宁慈还是何如意,她是她的姊妹这件事情是不会变的。可是如意十分坚持,她只是对吉祥说:“我改回自己的本姓,没什么不合适的。”
是,的确没什么不合适的。更何况,自从那些事情落幕,宁慈回到东桥镇,悉心打理起这边的生意,她在宫中和恒罗厨娘的食局早已经被文官写成了三十六个章节七十二个小节,功夫茶和豆腐雕俨然已经成为东桥的新特色,而将豆腐切成丝儿的功夫更是惹得了不少厨子前来拜师学艺。
只是这人一多,总是有些麻烦,比如大家总是好奇,为何宁慈姓宁,而她在此地的一家人却姓何,为何她的夫君曾是骁勇善战的大周战神,如今却跟着她成了上门女婿。解释一次两次还好,等到次数多了,再精彩的传奇故事和说书价值都有些厌烦了,宁慈心下一横,用回了何如意这个名字,而建成的府邸,也改成了“何府”,如此一来,吉祥她们随时过来,心中也会更加自然一些,总归是一家人,用着一个外姓,好似她不愿认祖宗的姓氏一般。
只是没料到那说书人也有两把刷子,把原本的故事再劈出一个弯道来,指出这原本的何府其实姓宁,由宁慈这个名字,再次牵扯到多年前惊心动魄的恩怨,再牵扯到一个厨娘为等夫护子的故事,茶水钱竟也是满满一罐的赚。
至于江承烨,自从他无所不用其极的随地求婚之后,如意终于无法无视他从一个男神日渐沦落为怨夫的转变,于某一个画舫出水夜答应了想要上去为她跳一支舞来求婚的江承烨。她觉得,自己还要和他过一辈子,往后他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总是浮想联翩到他舞衣翩跹的样子,多多少少有点丧心病狂。
婚礼半在画舫上,那一日大概将整个不夜镇的繁华热闹推向了一个顶峰。
两人在端阳城落居,准备将整个东桥彻底建成休闲娱乐场所。没想到的是江承烨眼神好功夫,打得一手好仗,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商人姑爷竟也是应对的得心应手,那些她看起来觉得烦心的账本,他都全收了去看的津津有味,东桥的生意他自然也帮忙打理的井井有条。
其实这些账如意从前也会看得,只是她最近的脾气不大好,大致是因为肚子里新出来的那个小东西……
小鱼儿在如意的喂养下,原本只是颜值和他爹一样爆表,如今更是连个头都和力气都在蹭蹭蹭的增高增加,不过五岁的年龄,俨然已经能下厨做出美味佳肴了!
“小鱼儿。”如意对着儿子招招手,小鱼儿嘿嘿一笑,凑到了如意面前,漆黑的眼珠子就盯着如意微微隆起的小腹。
“你去后院看看阿公。”阿公指的自然是指的宁王。
自从小鱼儿越发懂事开朗,如意又再次怀上第二胎,宁王整个人都变了。仿佛是终于从过去的阴影中走了出来,那张略显沧桑的容颜上,终于有了久违的笑容。
小鱼儿很喜欢和宁王呆在一起。从前他是如意一手带大,最多的异性相处也是和何元吉和何远他们。他是江承烨的儿子,骨子里也流淌着铮铮男儿的骨血,而宁王年少时名满京城,见过无数大山大川,金戈铁马的日子,无疑成为了如今讲给小鱼儿听得故事。小鱼儿每每听到那些惊心动魄的故事,那些扣人心悬的战役,一双眼睛都是蹭光拔亮的,他的专属围裙小兜兜上还绣着金戈铁马图,宁王总是笑言,这孩子长大以后,必然不会输于他。
接了如意的吩咐,小鱼儿应了一声就往后院跑。
宁王如今带小孙子,十分的有心得。小鱼儿跑来的时候,他手里正在削一把木剑,先前小鱼儿跟着江承烨学打拳,如今不过五岁的年龄,已经会了不少拳法,只是江承烨如今忙着为如意应对江言派来的人和东桥镇的生意,小鱼儿的剑术,宁王想要亲自去教。
“阿公!”小鱼儿脖子上的金锁缀着小铃铛,跑起来叮当作响,他凑到宁王身边,看着那把金丝檀木剑的眼睛都快发出光来。
阿公这个称呼算是大周民间才有的,宁王如今是庶民身份,阿公这个称呼,他很是喜欢,觉得暖心。看到小孙子在身边张望,宁王笑着招招手,把手里的金丝檀木剑递给他。“阿公,这是给我的吗?”小鱼儿一脸期待的看着宁王。
宁王点点头:“是啊,一诺,阿公往后教你剑术,可好?”
江一诺小朋友点头如捣蒜:“小鱼儿也要当爹爹那样的大侠!”
宁王笑了笑,把金丝木剑递给他:“一诺,这金丝檀木木质紧密坚硬,绚丽多变,气味芬芳。且百毒不侵,又能治病辟邪。往后你练剑便用这个,对你也会有许多好处。”
小鱼儿十分喜欢这木剑,“阿公,这是皇伯伯送给你的吗?”他还记得当初他们离京,可是带了很多东西的,有许多都是珍贵的东西。小鱼儿听娘亲说过,阿公许多东西,都是宫里才有的珍品。
宁王放在小鱼儿肩上的手僵了一僵,良久,才笑道:“是你祖母……寻回来的东西。”
祖母这个词,对小鱼儿来说十分生僻。其实当初景王妃寻归来了一大块檀木,原本是想要为宁王做一张檀木床,这檀木对人的身体极好,不过后来这张檀木床没做成,却被宁王带来了这里,今日去了一些给小鱼儿做成了木剑。
提到景王妃,宁王已经不再如当初那般悲痛。
很多年以前,他曾对她起誓过,这一生都会爱护她一人。可是后来先帝赐了美人,令那美人做了监视宁王府的眼线。宁王知道景家虽然为大周立下战功,但多年来已经是功高盖主,狡兔死,走狗烹,先帝迟早要将这个隐患压制亦或是拔出。
他宠幸那美人,只是为了让先帝知道,他并无意夺权。由始至终,他对那女人都没有过一丝情意,他甚至已经下了命令,一旦那美人的孩子一出生,就一定要处理掉。可是他从边疆赶回来,见到的却是一同倒在血泊中的两个人。
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无奈的守护心中的人,可到了最后,他也没有办法阻止景王妃的点点改变,直至最后迷失本心。
所以有些事情,即便他知道了真想,却没有那个立场去指责去审判,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时光荏苒,他终究也不再是当年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他有了他的顾忌,也有了他的犹豫和迟疑,更多的,是没日没夜的愧疚,既是对妻子,也是对江承烨。
如今,小鱼儿是他唯一的期盼。
不对,似乎前几日,儿媳妇又有了消息。
宁王的眼角微微泛红,他抱着小鱼儿坐在院中的台阶上,抬头望向了天边的卷云。
前院,桃花扶着如意走到前厅,江承烨果真是在应付着汴京城里来得几位。
其实当初“贬为庶民”这个说法,没有明白人会真的以为是江言对他们的惩罚。而如今景家已将兵权交出,国家国泰民安,宁王府上下贬为庶民,江言多年来的顾忌一朝解决,民心归顺,也差不多要寻摸着来找人了。
宁慈的那本食谱在宫中传阅甚广,太后如今已经成了半个美食家和营养师,等闲厨子做出来的东西已经入不了口,偏偏封千味时不时的下江南来做两日的客,回去一同吹嘘说在这里吃上了多么新鲜说不出名儿的新菜,将太后馋的不得了!
而如今的大周皇宫中,尚膳监已经被尚食局全部收归所有,整个御膳三司如今只剩下尚食局与光禄寺两方,然光禄寺并不负责食物烹制,所有御厨皆出自尚食局,而光禄寺负责的则是菜单的拟成与大小宴会的举办事宜。
沈元辉此次前来,不为别的,而是为了六王爷江煦阳成亲的宴席。
“六王爷与刘小姐让我为如意姑娘带句话,两位的大婚在即,如意姑娘似乎是欠他们一顿宴席。这次是皇上平定内宫后第一次以宫宴的形式办出的盛事,另外,如意姑娘当年的豆腐睡佛雕,有许多新晋的御厨都将此当做了雕刻工夫,两位新人强烈要求,希望大婚婚宴上能有如意姑娘能为他们二人调出同人高的豆腐雕,皇上的意思,还是希望两位新人能没有遗憾,不知世子……不……是何姑爷能否行个方便,让我等见一见如意姑娘。”沈元辉好声好气的打商量。
何姑爷喝着茶,毫不犹豫的递回去:“她很忙,没空。”
后头的如意笑了笑——是啊,每天忙着安胎呢。
沈元辉和柳绍轩对视一眼,心里清楚此次一行只怕又得落空……
打发走了两个战斗力负五的渣,江承烨一身轻松的去到后院找老婆,哪晓得才刚拐过一个弯儿,就瞧见自己的媳妇站在那里。
因着如意怀着小鱼儿的时候,他不在身边,所以前不久把出了喜脉,江承烨整个人都精神振奋起来,别说一个人,就是一只苍蝇扰了她,他也能飞出一根针将其钉死!
“不是在后院歇着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他握着她的胳膊,眉头深皱,“虽说已经开春,可你还是多少披一件披风可好!?你这样如何让人放心!”
如意自己也觉得奇怪,从前怀着小鱼儿,她还能有条不紊的处理那些事情,可如今已经是第二胎,无论是经验还是江承烨的护卫,都已经是十分万全,可她却生生的没了当初那般能干,整日浑身无力,见到江承烨就往他身上靠。
也许,有了依赖,人也生了惰性。
可她如今,就是有这个资格去惰。
“又来让我们回京?”如意说了几句话,就懒懒的打了个呵欠。
江承烨含笑看着她,忽然打横将她抱起,步履稳健的往房间里走。
“这些事情我来处理……”江承烨说出这番话,仿佛又想到些什么似的,转而问道:“你可想回去?”
如意已经眯起了眼睛,整个人困困的:“江承烨,你知不知道有这么句话……”
“什么?”
“这句话叫‘你叫我滚的时候,我滚了。现在要我滚回去,不好意思,已经滚远了’。”
江承烨轻笑出声:“就你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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