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种涩滞,乐声越发尖锐刺耳,仿佛根本不是弹琴,而是用金属片在琴弦上刮擦一般,有不平,有不甘,有愤懑,有激怒,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胸中冲突,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突破口。
阮烟罗知道,这是到南宫瑾一生中最难的那段时光,夺位失利,远走西凉,母妃惨死,又眼睁睁看着阮烟罗一袭红衣,嫁入凌王府,再后来,西凉国内上上下下的不信任,风言风语,还有哈雅,也在他身边安排着人。
他看起来风光,却不过是个傀儡。
直到阮烟罗坠崖,也将这段乐曲推上了最高峰,曲声凄厉嘶鸣,阮烟罗几乎以为,那琴弦会就这么断掉。
然而琴弦终究是没有断,在最高的那一声如裂帛般的声音之后,琴声骤然寂然下来,若是别的人,恐怕以为琴声就此终结了,可是阮烟罗知道,并没有,从那个时候,才是南宫瑾一点一点挣扎蜕变的开始。
果然,片刻之后,琴声又起,那些事情,是阮烟罗不曾参与过的,听起来远没有之前感同身受,但也同样听得出里面的风云动荡,波诡云谲。
阮烟罗静静地听着,沉默,便是她现在对南宫瑾最好的尊重。
南宫瑾欠她一支曲子,但他真正需要的,却是一场诉说,这一支曲子里,浓缩了南宫瑾的一生,阮烟罗静静地聆听着,她知道,过了今天,南宫瑾就真的放下了。
曲声在一阵翻涌的浪潮之后,再次掀起一个高潮,刀光剑影,狠心绝决,阮烟罗听出来了,那是那天夜里的宫变,那个时候,南宫瑾大概真的打算要用哈雅的命,去换他想要的一切。
可是他也并非是没有挣扎的,从他曲声中跳跃和起伏不定中就能听得出来,在最反复最杂乱的乐章之后,乐曲声猛然一高,就好像在万丈群山中,看到了一轮太阳的升起,也看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新生,那是他们的孩子,瑾雅小公主的出生。
伴随着这段乐章,曲声骤然平静下来,就像是经历了千山万水,终于大彻大悟,南宫瑾的曲声变得出不出的平静柔和,仿如一柄惊世的宝剑,终于懂得了藏锋,又像是一只骄傲的狮子,在霸道骄傲之后,终于只需要用一个内敛的眼神,就能让人摄服。
南宫瑾,脱胎换骨了。
他开始变成一个真正的,有担当的男人。这样的南宫瑾,让人只是看着,就忍不住从心底觉得心动。
南宫瑾自己似乎也很享受这样的自己,琴声如流水一样平静淡静地继续下去,柔和但是强大,这水从她身侧流过,起了微微的涟漪,但也就是这样而已。
人生就像流水,错过了,永远没有办法再回头,所以人要学着向前看,向前走,只有这样,才会真正的成熟并且强大起来。
阮烟罗轻轻地笑了,纠缠了那么久的事情,终于要画上一个终止符。
琴声渐渐趋淡,阮烟罗知道这支曲子是真的要结束了,她眨了眨眼睛,正想在曲声结束的时候开口说话,忽然间,一阵风猛地刮了起来。
这风来得突然之极,将树上的花灯都吹得摇曳起来,阮烟罗心头瞬间掠过一丝不好的感觉,方才明明还风平浪静的,怎么会突然间就这样?
她下意识往四周看过去,花灯摇摇曳曳,光影交织成不安的色泽,南宫瑾转头往她看过来,正与她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与阮烟罗一样,南宫瑾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安,而这不安从何而来,她又说不出来。
阮烟罗四处看着,好像这样就能寻找出风的来路,一瞬间,福至心灵,阮烟罗抬头往天上看去,墨蓝色的天空上,九颗星星如一颗颗串珠一样,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天空中。
九星连珠。
阮烟罗脑海里立刻闪过这个词,她不信什么鬼神,也没有研究过天象,可是这样的梗电视剧中用得太多了,她就是再剧痴也知道,九星连珠,必有些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可是在这个时候出现九星连珠,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
就快了,你等着吧。
今天中午睡觉时候,梦中郡主对她说的话猛然出现在脑海中,阮烟罗脑中翁的一下,震得整个人都有些恍神。
郡主的灵魂正在等待的事情,就是这个吧。
九星连珠会发生什么事情?难道通往她前世那个世界的大门会重开?那个世界对她的吸引和会增强?
郡主在等待的,就是这样一个时机吗?
阮烟罗心头大惊,而身体却已然如石化一般,动也动不了了。
“小偷,谁准你把瑾哥哥推给那个女人的?谁准你把瑾哥哥的爱情变成友情的?你这个讨厌的小偷,把我的身体还给我!”
阮烟罗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排斥从身体内部传递出来,把她拼命地往外推挤。
而从天空中隐隐传来一股吸力,似乎也在把她往外面拉扯。
不走,不想走。我的孩子在这里,我的阿凌在这里,一点也不想走。
可是两方的力量这么强大,她竟然毫无办法,甚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透明的灵魂被郡主的灵魂推出体外。
阿瑾,帮我……
阮烟罗想叫,可是居然叫不出声,她拼命地张口,声音却像是被人中途掐断了,怎么也传不出去。
南宫瑾仍在抬头看着天空,他也被天上九星连珠的景像震住了。
身为皇子,是什么都要学一点的,九星连珠,他很清楚其中的意义。
天要变了,天下的动荡,纷争,自今日起,将进入一个重要的转折时期,可是会是什么样的转折呢?
他不知道,更无法预料。
忽然间,他感觉到一股不安,下意识回身,就看到阮烟罗痛苦地看着他,一只手往他的方向伸着,口也微微张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南宫瑾鹰眸一闪,飞身一跃到了阮烟罗身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厉声问她:“是烟罗?”
烟罗,南宫瑾一般只会这么亲密地叫郡主。
阮烟罗想点头,可是做不到,她只能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