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选之后的第三天便是大选,由宫中四妃及九嫔娘娘主持大选,分别考核佳丽们的琴棋书画四艺。不过乾闽帝不好女色,后宫女子不多,四个妃位中也只有何贵妃任淑妃两人,九嫔娘娘倒是多一些,而其中云昭容最受宠爱。
染云接了懿诏,受命到娇兰殿考核三十二位佳丽。尊位两边分坐着贵妃和淑妃两位娘娘,她的位置被宫人安在何贵妃的右下方,在两位娘娘之下,又在众位九嫔之上。
染云虽然深受皇宠,可性子温顺,从不欺奴霸主,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倒也不招人恨。她走进娇兰殿,向何贵妃任淑妃行了礼,就老实的坐在宫人早准备好的位置上,不发一语。
任淑妃觑她一眼,不屑的冷哼,一介婢子而已,与她计较,只怕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何贵妃见人都到齐了,便吩咐宫人开始考核。
“请各位佳丽入殿。”
随着宫人一声高唱,三十二位佳丽纷纷入殿,乍然一看,众位九嫔娘娘们都看直了眼,千娇百媚的、清雅淡丽的、娇小玲珑的……一如花圃中的百花,秀似兰芝,贵如牡丹,美若金香,千姿百态,迥样风情!
一位二品修容笑言,“难怪霁姑姑她们剔得如此厉害,五十六位佳丽只剩三十二名,原来留下的个个都是精华翘楚啊。看这些姑娘长得,个个如此水灵……咱们的太子殿下可有福气了。”
“可不是嘛,咱们帝都历来都尽出些美人胚子,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只要不是给皇上选秀女,后宫的女子都高兴,不仅可以看热闹还能看美人。况且,随口说几句喜人的话,不仅可以讨好未来的太子妃,还能拉拢拉拢关系。
殿中的佳丽们亦或是含羞带怯,亦或是傲中带喜,看摸样就像自己已然是太子殿下选中的女人一样。
九嫔娘娘聚在一起对着殿中的女子评头论足,一会儿说这位姑娘眼睛大,一会儿那位姑娘脸蛋俏,还有个性子爽朗的直接说,那位姑娘屁股翘好生娃儿,能为皇室开枝散叶。如此直白的话,引得众人掩嘴娇笑,笑声中乍然响起一道低沉的冷喝,“呈以墨是谁?站出来让本宫瞧瞧。”
低低娇笑与窃窃私语渐渐止息,开口询问的是坐在尊位的任淑妃。
任淑妃清冷着脸,眉角带着些寒意。她说的是‘呈以墨’而非平安公主。她这是有意避开以墨的封号,只拿她当普通参选的佳丽看待。
闻声,以墨轻挑着眉峰,眸光深凝几分,站出身,朝尊位上的任心仪颔首致意,“淑妃娘娘。”神色淡然从容,不卑躬不屈膝,背脊如柄长枪挺得笔直,好像这娇兰殿的梁柱压下来都不得让她低头分毫。
盛气凌人的霸凛气势收敛许多,如今在宫中,她不想惹是非,便刻意压低自己。可无意间流露出的凝寒锐利也震得殿中未见过世面的娇花枝叶轻颤。
不止九嫔娘娘们将视线转移到殿中女子身上,就连何贵妃也抬眸好奇的看了两眼。九嫔娘娘中,有几人的脸色分外怪异,好奇的同时又害怕惊惧,偷偷看她,却不敢直视。当看清她容颜之时,又频频蹙眉,随后小声嘀咕,“是哪个王八羔子说她长得凶神恶煞堪比母夜叉的,真是胡言乱语……”
当初以墨惩治刁奴,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其千刀万剐,吓得百官们面色苍白,夜里噩梦连连,这些官员中有不少是宫里娘娘们的父兄表亲。见亲人因她受累,心中便存有不快,不喜之下就在言语中贬低以墨。起初也不知是从哪个宫里传出‘平安公主心狠手辣’的话,然后就以讹传讹,最后就变成了:平安公主不仅心狠手辣,凶残暴戾,还长着一副凶神恶煞的可憎面目。又因着秦老将军一句适合上阵杀敌震慑宵小的戏言,就有人传言,平安公主不止是个凶悍的母夜叉,还满脸麻子满口獠牙,虎目瞪大如铜铃,面黑似焦炭,只往战场上一站,就能吓得敌兵屁股尿流。
传来传去,就传成了长相凶神恶煞的母夜叉!
乍然一见真人,惊得后宫嫔妃们心肝儿颤颤,母夜叉?放他妈的狗屁!
就像《诗经》里写的: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娥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不过,却又不全似诗经里描绘的那般娇美。她身上带着股威严煞气,好似战场上战无不克攻无不胜的战神将军,又似站在巅峰之上运筹帷幄的天之骄子,那股子里的沉然悠远,让人望而生畏!
染云微微垂目,这样凛然深沉的女子不该困在这小小的后宫,整日为夺一个男人的目光而绞尽脑汁用尽手段。她该是草原上的狼王,天空中的雄鹰,肆无忌惮的展示她的张狂与霸道,毫无束缚的在广阔无垠的天空中展翅翱翔。
染云有些担心,这样的女子,不知太子能不能把握得住……
严格说来,任淑妃何贵妃以及染云都见过以墨,几个月前,入宫觐见,当初的比武招亲,以墨还‘大出风头’了一番,不过那时她有意隐藏自己,弄得跟病痨子似的,又怕生又怯弱,整个人缩成一团,垂目颔首的,叫人看不清长相。远远不如现在耀眼夺目。
“平安公主真是好相貌……也有好胆量。”任淑妃语中带刺,“听说公主带人强入大理寺,不仅打伤办公审案的官员,还强行将代罪之身的犯人给带走了。”
任淑妃说这话,绝不是赞赏以墨的强硬手段。
何贵妃只在一旁沉默不语,任颧禾与雷霆王府之间的恩恩怨怨,满朝文武皆知,处在后宫的她自然也有所耳闻。原以为雷霆王府不过是只纸老虎,没想到……到底是世袭的诸侯世家,虽然这代雷霆王软弱无能,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也能撑几年。斗吧,斗吧,两虎相争,总是一死一伤,不管任颧禾最后是死还是伤,对她都只有好处!
“任淑妃也是好福气,任左相只没了一条腿,如果没了一条命,那淑妃娘娘如今就不是这般光景了。”以墨也不是软柿子,任人拿捏说道。
“谈不上什么好福气,本宫只是传统女子,没有公主这番气魄,只求夫婿健康儿子平安老父寿比南山就好。”任淑妃被她这话气得不轻,脸色都青了几分,可碍于众人在场,只得压下心头火气,尖酸刻薄的缓缓道,“不过,在本宫看来,女子嘛,就该有女子的修养。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养儿育女,伺候公婆,这女子啊,还是温婉贤淑的好。”
她这是暗讽以墨没有女子样,不够温婉不够贤惠。
任淑妃心中有怨,这会儿说开了,心中的怨恨就跟洪水开闸哗啦啦的泻出来,势必要冲到呈以墨这堵碍眼的墙!
清波流盼的眸子一转,视线落在碧衣纱裙的冯雅身上,嘴角忽然勾起笑意,和善的朝冯雅招了招手,“冯家姑娘,你上前来,站到本宫身边来。”
冯雅面上一喜,略带倨傲的扫视了一眼孤单而立的呈以墨,然后轻移着步伐,举止优雅且又大气从容的走到任淑妃跟前,规规矩矩的屈膝福身,“冯雅给淑妃娘娘请安。”
“免礼。”任淑妃伸手拉过她柔白的手,亲厚又慈祥,“冯小姐长得果真国色天香,且这性子也好,婉约大方,娴静端庄,难怪当初的慎之公子会对你一见倾心。”
任淑妃倒是厉害,知道怎么打击一个女人。平安公主与梁家公子以及冯雅三人之间的恩怨纠葛,京中的贵女们也略知一二。慎之公主为了冯家小姐不惜抛弃平安公主欲与平安公主解除婚约。
被夫家抛弃,对女子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且未婚夫婿还是为了另一个女人。这更是让女子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做人!
如今任淑妃更是含沙射影的道出你呈以墨不如人家冯雅贤惠端庄,所以才被夫家抛弃!
果然,她此言一出,众位佳丽看待呈以墨的眼光或是带嘲讽或是含轻蔑,完全没了之前那般敬畏尊崇。
冯雅有任淑妃撑腰,也不再隐忍,巧笑嫣然的道:“谢淑妃娘娘夸奖。不过……”嫣然的巧笑转而被愁容取代,“说到慎之公子……臣女实在是愧对平安公主殿下。慎之公子对冯雅真情一片,可惜冯雅与公子无缘。原本冯雅与公子相许一生,可得知公子与平安公主有婚姻在先,冯雅做不来坏人姻缘这等恶事,便收了心,与慎之公子划清了界限。谁知公子用情至深……如若因此伤了平安公主殿下的心,冯雅在此向公主赔罪,望公主大人大量,莫要怪罪冯雅才好。”
她对着以墨微微躬身行了个礼,她拿出锦帕抹了抹眼角。眼角湿润,眼眶微红,香肩轻颤,凭添几分娇弱。殿中的女子们不由同情起冯雅来,她有何错?错的是那个多情的男人,和管不住自己男人的女人。
原本因着传言,认为冯雅骄纵且不知廉耻的勾引他人未婚夫的女子们此刻对她改观,只觉她善恶分明,貌婉心娴且兰心蕙性,这样的女人,难怪粱家公子会对她情根深种。
再看一旁面色冷硬,气势冷绝的平安公主,纷纷摇头叹息,难怪呢,如果我是慎之公子,恐怕也不会选她这种强硬冷漠的女人。
“冯……”以墨刚开口,一道清越响亮的声音似破九霄,遥遥而至,“冯姑娘何需道歉?那样狼心狗肺的男人可配不上墨儿。”
清冽性感的嗓音惹得众位佳丽纷纷侧目,当那抹卓越的身影入眼时便再也移不开眼。
身形修长俊逸,一件镶金边的丝绸黑衫勾勒出性感精壮的线条;一张清俊的容颜,难言难描,说是风华绝代,遥姿舜华都不为过;一双潋滟眼眸,痞雅中透着霸道狠绝。墨色青色随着他大开大阖的步伐在身后飞扬,从殿外洒进的阳光在他身上渡上层耀眼金辉,尊贵非凡!
“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太子爷阔步越过一众佳丽,看叶没看满殿的莺莺燕燕一眼,直接走到以墨身边,理所当然的牵起她的手,走上主位,“来人,给平安公主……和霓裳公主看座。”
太子殿下亲自吩咐,宫人不敢怠慢,顷刻间便抬上两个座位。
“放这儿,平安公主的椅子放本太子的身边。”他拉着以墨的手,和煦的笑容绚烂若金,“墨儿坐得离表哥近些好,想小时候表哥也是这么拉着墨儿的小手出去玩儿。那时候无忧无虑,只有表哥和墨儿两个人,都还不晓得粱耀祖冯雅是什么玩意儿呢……”
太子爷的话再明显不过了,你冯雅粱耀祖是个什么东西,也值得惹他家墨儿伤心!
冯雅的脸色顿时青白交加,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
太子爷还不打算就此放过她,放开以墨的手,接过靴公公递上来的茶,喝了口润润喉,继续道,“来人,给冯姑娘赐坐。座位就放平安公主身边,对,就那儿……对了,先前听冯姑娘给墨儿道歉来着了。其实冯姑娘无需给墨儿道歉,咱们墨儿千金之躯,公主之尊,娇贵着呢,莫说他粱耀祖不愿意,就是死乞白赖的求着,皇家也不会允墨儿屈尊降贵的嫁给他。一个穷酸书生,可要不起墨儿。哎,在本太子看来,冯姑娘与粱耀祖倒是相配,原本就想着,让姑父把墨儿的亲事退了,好成全冯姑娘和粱耀祖的,不料后来又发生了这么多事,这么好的一段姻缘,倒是可惜了……”
一句话将冯雅打击得体无完肤,屈辱涌上心头。呈以墨嫁粱耀祖是屈尊降贵,她嫁梁耀祖就是天作之合?!粱耀祖娶呈以墨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要不起!可粱耀祖娶她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儿——相配了?!
“看冯姑娘的脸色不好,来人,给冯姑娘上杯热茶。”
一位青衣宫女端上茶盅,“冯姑娘,请用茶。”
冯雅松开紧握的手,手心月牙的红痕触目惊心,强压下心头的愤恨屈辱,轻颤着手去接茶杯,却因心不在焉,触到茶杯最薄软的地方,炙热的温度透过瓷杯传到指尖,疼得她一声尖叫,慌乱之下打翻了茶盅,滚烫的茶水将她柔白的手腕烫得绯红一片,顷刻间就起了几个透明的水泡。
冯雅疼得手指抑制不住的轻颤,鼻头一酸,眼眶微红,盈盈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心中既委屈又酸疼。这时,只听耳边响起太子殿下一声暴躁的怒吼,“将这笨手笨脚的婢子拖下去,炮烙!”吼声中是掩饰不住的心痛焦急。
心中的委屈酸涩退得干干净净,冯雅只觉全世界都明媚起来,不由得破涕而笑。心里止不住的得意起来,看吧,男人就是这样,看见漂亮的女人,再狠的心也硬不起来。前一刻还尖酸的讥讽,下一刻见着她受伤,还是忍不住的关心起来。
冯雅欣喜得好似得了全世界。太子殿下俊美非凡,权势滔天,粱耀祖一介书生哪能及得上,以前她是傻,骄傲得宁为穷人妻也不做贵人妾,可现在想来,妻妾有何之别,只要能抓住太子的心,赢得太子的独宠,即便是做贱妾也活得比太子妃尊贵!以她的才智美貌,想要虏获太子的心又有何难。看,如今太子殿下不正对她上心了嘛,怒发冲冠为红颜,是她自己不小心打翻了茶杯烫了手,太子却怒得将这婢子施以炮烙。
冯雅抬首,含泪娇笑,装模作样的开口求情,只为博一个和善大度的美名,“殿下,冯雅没事,请您放……”
她的话还没说话,只见太子殿下突然蹲下身,拿着绣帕亲自给呈以墨擦着裙摆上的水渍,“墨儿,烫着没?让我看看,有没有烫着脚……”焦急,心疼,急切,好像坐着的人是他捧在手心里疼的心肝宝贝儿,只要她受了一点伤,他就疼得撕心裂肺,只要她受一点委屈,他就恨不得杀了所有人给她平怨。
烫着脚?!冯雅笑,笑得凄惨,就那点不小心溅上的水渍,连布料都浸不湿,还能烫着脚!
冯雅咬着牙,浓浓的屈辱被深深的恨意掩盖,她也不矫情了,扯着袖子盖住手腕上的伤痕,垂目不语,当个没事儿人一样。
那婢女因为打翻了一盅茶,被侍卫拖下去施以炮烙之刑。何贵妃不着痕迹的抬眸看了那婢子一眼,蹙了蹙眉,最后闭口不语。
“还好布料够厚,没浸湿,要是真烫伤了咱们墨儿雪白的肌肤,本太子可是会连那婢子背后的主子也一并收拾了……”李宸煜不假他人之手,蹲坐身子给以墨擦着裙摆上的水渍,一边说着话,一边斜睨了眼何贵妃。
见太子爷屈尊降贵的蹲着身子给一个女人擦着裙摆,众人都静默不语。佳丽们艳羡呈以墨好福气,九嫔娘娘们则是缩着身子惊惧着脸庞,大气都不敢出,她们见惯了太子殿下的喜怒无常,也见惯了他特立独行。丝毫不诧异他会为一个女人擦裙子,只盼着他心情能好些,不要顺便杀人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