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四百五十年,乾闽二十七年,初春三日,申时一刻,乾闽帝驾崩。留有遗诏,废太子之位,传位于皇三子李宸雪,于三日后登基即位。
皇后李燕氏听闻陛下驾崩的消息,悲痛不已,于乾闽帝灵前自断秀发,誓于坤仪宫终身不出,为帝守灵。云昭容季美人等妃嫔伤心欲绝,皆自绞殉葬。贤妃本欲追随先帝而去,可念着腹中遗子,终又不得,心灰意冷之下独居后妃宫。
崇德殿中。
“主子您放心,皇后老老实实的在坤仪宫待着,没有丝毫动静。”小安子卑躬屈膝的给三皇子李宸雪端上热茶,脸上尽是谄媚之态。
李宸雪沉凝着脸接过茶杯,面无表情的朝他挥了挥手手,“继续看着,一刻也不能放松,一有动静就来禀报。下去吧。”
“是是。奴才这就去看着。”小安子嘿嘿谄笑两声,转身退下。
何贵妃睨了眼消失在白色纱幔后的小安子,疑心问道,“这狗奴才可信吗?”
李宸雪捻起茶盅盖儿,吹了吹杯中的茶水,浅抿一口后便放下,拿起桌上的丝帕漫不经心的擦着手指,“他是苏牧的人,大概可信吧。”
“什么叫大概可信?”何贵妃突然拔高声音,挑眉道,“你要知道,我们现在每走一步都是踏在刀刃上,一不留神,可不是划道口子留几滴血那么简单!”
李宸雪依旧垂着头,仔仔细细的擦拭着每根手指,“燕惋惜不过是个女人,她改变不了大局。”
“既然如此,就赏她一条白绫。”何倩怨毒的说道。
想着燕惋惜,何倩眼里的妒恨掩都掩不住。她再是尊贵的贵妃又如何?说白了也还是个妾。在李家宗室祠堂的玉蝶上,只有她燕惋惜的名字;在西山皇陵中,也只有她燕惋惜能与先帝合葬,享受李氏子孙的供奉。
何倩狰狞着眼,伸手抚了抚自己依旧年轻美丽的脸庞,她不甘心,论美貌论才智论背景论手段,她都不输给燕惋惜,可燕惋惜凭什么要一辈子骑在她头上作威作福,就连生的儿子地位也比她儿子尊贵!
李宸雪看她一眼,“不行。”
“怎么不行?你不是说她改变不了大局吗?”
尖锐的声音有些刺耳,李宸雪拧起眉头,“有她在手,李宸煜行事总有几分顾虑。放心,等事情平息后,她随便你怎么处置。”
闻言,何倩高涨的怒火瞬息偃旗息鼓,她怎么就忘了还有个李宸煜,如果李宸煜不除,不仅她儿子的皇位坐得不踏实,就连她的太后之位坐得也不安稳。
狠狠的一拍桌子,咬牙恨道,“这李宸煜实在是心头大患,不除不快!”
李宸雪的眼底蓦然迸射出凛然厉光,转而缓缓收起锐利之色,风轻云淡道,“既生瑜何生亮……到最后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三日后,新帝登基,为防止有人异心突起,做出弑新君的大逆不道之事,镇国大将军何纵带着十万将士镇守京城,将东南西北四个城门都森严戒备着,只许出不许进。
星空寥寂,残月如钩,惨白的月光如一层神秘的薄纱将整个京城笼罩着。
西山皇陵。
广幕的星空下,一条整洁的大道直通山顶的皇陵,大道两旁尊贵的帝王花开得姹紫嫣红,尽头,沉重的雕花铁门深锁着,里面是历代皇帝葬身之处。漆黑的大铁门前,两列身着银灰铠甲,手持殷红长枪的将士傲然笔直的挺立着。自从昨日乾闽帝送往皇陵下葬,这两列将士就归然不动的守立。
虽说西山是历代皇帝长眠的皇陵,可也有下榻的行宫,每年皇上与大臣祭祖的时候就会在行宫中落脚。
谁也不会想到,自传出皇上驾崩的消息后就消失不见踪影的太子殿下此刻正隐身于西山行宫。
一辆低调的马车从远处缓缓驶向山顶,‘轱辘、轱辘’的车轮声在寂静的夜空下显得格外突出。
“吁——”七伤勒住缰绳,将马车停在大铁门前,亮出令牌,喝令道,“开门。”
门前的守卫见了令牌,二话不说的将铁门打开放行。
七伤跳下马车,虽然知道马车里的人隔着帘子看不到,却还是恭敬的躬下身,“七爷,已经到了。里面不准行车,烦请您下车走两步。”
就是乾闽帝在世时到了西山皇陵也是不允许行车的,为了表现对历代皇帝的尊敬,所有人都得步行。
李宸年撩开车帘,疑惑的环视了眼四周的环境,虽是晚上,可借着星光他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是西山皇陵。诧异的挑眉,心里对大哥再次佩服得五体投地。三哥派了杀手满世界的找大哥,可谁又能想到大哥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昨天父皇下葬,大哥不会也在这里吧?”李宸年抬了抬下巴问七伤。
七伤引着他进去,满眼笑意的回道,“主子这几天一直在这里待着。”
他的回答虽是在意料之中,可李宸年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大哥的胆子也太大了吧!昨天父皇下葬的时候不仅满朝文武百官都在,最重要的是三哥和何纵也在,以三哥的敏锐以及手段,要是被他发现有丁点不对,还不得闹翻天?
想想李宸年就觉得心惊胆战,真是、真是太大胆了。
“整个西山皇陵都在主子的掌控之中,七爷不必担忧。”七伤毫不避忌的言明道。
李宸年悚然一惊,想着三哥昨日踏进了敌人的地盘却还浑然不知,便觉得背脊一阵发凉。大哥的手段实在高出三哥太多,只怕……
七伤将他引至山顶的登天亭。登天亭是全京城最高、视野最好的地方。站在登天亭中,能将整个京城收入眼底。
登天亭后就是历代皇室祖先的陵墓,整个陵墓面朝着京城中央那座最巍峨恢弘的帝宫。
“咱们的老祖宗当初建这个陵墓的时候,是想要亲眼看着他的子孙后代是如何将这承天朝一代一代的传延下去,是如何将这承天朝打理得风调雨顺丰腴富饶。却没想到,他看得最多是每代子孙是如何为了皇位而用尽心机耍尽手段的自相残杀。”低沉的噪声在寂静的夜空下如山间泉水般清冽悦耳。
李宸年一愣,随即摆手让七伤下去,举步走进登天亭,与他并肩站立亭中,极目遥望着仍旧灯火通明的帝宫,沉声道,“是啊,为了那个位置,不知道害死了多少李氏子孙。”
“我就不明白,一把椅子而已,有什么好争的。以为当皇帝就那么容易?别人不说,就我在父皇身上看到的,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猪差、干得比驴多,这么吃力不讨好,一不小心还要被人骂成昏君。吃个饭担心狗奴才们下毒,睡个觉要担心枕边的人半夜行凶,还得时不时的防着儿子逼宫篡位,这么活一辈子,也不知道累不累。”李宸年感叹着。
太子爷笑意盎然的看他一眼,指了指他身后的皇陵,“小心父皇从坟墓里跳出来,指着你骂‘不孝子’。”
李宸年满不在乎的耸耸肩,“骂就骂吧。反正这些都是我的心里话。”
李宸煜别有深意的看着他,知道他这是在表明他对皇位没有丝毫窥觊的心思。
“大哥让七伤将小弟接来,是有事要让小弟帮忙吗?”这句话表明了他的立场。
应该说从一开始李宸煜就没给他选择立场的权力。从七伤将他带至皇陵并毫不犹豫的告诉他皇陵的掌控权时,他便没了选择。
不从则死!
他这两个哥哥都是心狠手辣之人,弑父都毫不心慈手软,更别说是杀弟了。只要他有表现出丁点不愿意的意思,他敢保证,他肯定不会活着走出登天亭。
不过相比起三哥,他还是更愿意助大哥一臂之力。要知道大哥虽然心狠手辣,可到底还有那么一点人性,而三哥是完全的为了目标而不择手段。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老李家能生出你这样一个俊才英杰,真是祖宗开眼啊。”太子爷有些欣慰的同时也很满意他的识相。
李宸年忍不住的翻个白眼,面上虽然不屑可心里却很认同他的话。可不是,老李家都是些心狠手辣且又野心勃勃的人。例如表面看着憨厚老实实际阴险狡诈的四哥,例如外表看着温文尔雅内心却是凶残狠辣最后走上弑父逼宫之路的三哥,再例如他们的父皇……能生出他这么个无欲无求的好儿子,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李宸年都禁不住的在心里表扬自己,在一群狼窝里长大竟然没长歪,真是奇迹。
“大哥,小弟别无他求,还是那句话,请您多照顾照顾我娘亲。”李宸年情绪低落道,“你也知道,在这世上我就只有她这么一个亲人了。”
李宸煜慎重点头,应下了。让七伤送走李宸年后,他直接回了行宫。
西山行宫本就素雅,又因昨日先帝下葬,白绫素布挂满整个院落,凉风一吹,惨白之物就满屋子的飘荡,吓得烨焱都不敢一个人睡。非扒着以墨挨着睡不可,气得太子爷恨不得将他掐死:这倒霉的讨债鬼!
太子爷也不知道打哪儿听到这么一句‘儿女都是讨债鬼’,于是呈烨焱小盆友继‘大毛’之后又多了个小名:讨债鬼。
“讨债鬼,干嘛呢?还不睡?”太子爷悠然回到行宫,推开门就见他那便宜儿子站在小板凳上,踮着脚,抬着手臂,握着毛笔,一本正经的在书案上写字。
“……”小烨焱抬眸,冷冷看他一眼,然后又继续垂头,一笔一划的认真写字。
太子爷最见不得他冷脸装严肃的样子了,每次见着就忍不住的想要逗他。优雅的踱步走过去,站在他身旁看着他写完一个‘呈’字,然后渍叹出声,“渍渍~这字真是丑得够可以的啊~这一撇一捺都像是被狗啃过似的。还有这下面这个王,都写成丰了……看着写都能写错,这智善……令人堪忧啊~”
小烨焱怒火冲天的瞪着他,气得将毛笔往桌上的砚台中一掷,溅起墨汁将刚写的那个‘呈’字给糊了。对于他来说,成人用的毛笔太大太笨重,他用着很吃力,自然写不出好字来。要知道他以前用祖母叫人订做的小号毛笔写字时,可是写得一手连先生都夸赞的好字。
“哟?人不大,脾气还不小?”太子爷顽劣心起,偷偷伸脚勾了勾他脚下的小板凳。
小烨焱顿觉发生八级地震,小身子控制不住的左右摇摆,慌乱之中双手死死攀住桌沿,这才堪堪站稳。
“你!”小烨焱气得脸蛋儿通红,脑袋都快要冒烟了。
“我?我怎么了?”太子爷满眼笑意。
“短命鬼!”烨焱可一直记得他祖母说他父亲是个狼心狗肺的短命鬼。
“……”笑容瞬间僵在脸上。气得李宸煜嘴角直抽搐,心里又忍不住的骂道:个老不死的东西!
“下来。赶紧去洗漱,看你这一身,脏死了。”太子爷黑着脸将他从小板凳上拧下来,见他袖子上全是墨汁嫌弃的推推他。个牙尖嘴利的讨债鬼,一点都没软乎乎的女儿可爱。
小烨焱恹恹的哼一声,弹了弹被他拧过的衣襟,像是沾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嫌弃得不得了。冷着脸往外走,可刚走没两步,就听屋外响起一道凄厉的惨叫。
“啊啊~啊啊——”
慷慨激昂的惨叫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好似就在耳边。小烨焱与太子爷面面相觑,正打算一起出去看看什么情况,却见一道人影砸来,木窗不堪负重直接爆裂,那人就像冬瓜样的轱辘轱辘滚进来,正好滚到烨焱的脚边。
烨焱小盆友见他穿着夜行衣,还鬼头鬼脑的,立即给他打上‘坏人’的标签,眼见那人痛苦的呻吟一声就要扶着腰站起来。烨焱二话不说,冷沉着脸,转手抄起桌上的砚台,瞅准了那人的脑门儿,狠狠砸下!
天可怜见的!
那人连哀嚎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声,就直接挺尸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