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咿呀——

  门关了。

  在门关闭的同时,床上的人睁开了眼。

  入夜。

  边关分外安静。白日的一战,释放了每个人的狂怒。但当怒火冷却,剩下的只有悲凉。大起大落间,人心像被淘空了。他们甚至不知道,现在该作何感觉。

  感觉迷惘了。

  大帅究竟如何?战事该会如何?未来又当如何?而他们自己……他们的结果将如何?每个人的心都乱了。

  混乱,又有些不安。

  但众人似有默契,谁也不说出来。只是沉默着,照旧吃饭,照旧睡觉,照旧做着一切。唯有在同袍的脸上,能看出会心的神色。因为,那是与自己一样的神色。

  那是……对未来的不安。

  怀着这份不安,每个人辗转入梦。对他们来说,现在不必想太多。因为有那姑娘在,等她恢复一些,自会解释一切,安排一切。

  他们还有依仗。

  所以,他们虽不安,但并不怕。

  夜更深。

  整个边关都在沉睡,怀抱相同的心情,沉入不同的梦境。

  赵岗却没睡。

  他睡到一半醒了,摸黑爬起来,去灶屋喝水。

  他的嗓子在冒火。

  白天又叫又打,火气又大,全身的血都像在沸。除了暴怒,啥也觉不着了。这会儿缓下来,才觉得口干舌燥,几乎能喝光一条河。

  都是郢狗闹的!

  他气恨,心里骂个不停。一边暗骂,一边走向灶屋。离屋门还有几步,他忽地一愣。

  灶屋里有人。

  昏黑中,一个人影站在水缸前,看不清是谁。

  这么晚了,谁跑这儿来?难道跟他一样,也是嗓子冒火?他还没进去,就开口问:“是谁啊?”

  那人没作声,却回过身。

  “姑娘?”赵岗已走进去,看清了那人,是楚卿。

  她也看清了他,对他点点头。

  “姑娘,你在干啥?”

  她摊开手。

  手上有个纸包,已经打开,也已经空了。只在纸皮上,还残留些粉末,似乎是什么药。她指指药,又指指自己。

  赵岗明白了。

  看来姑娘不舒服,半夜里吃药,来灶屋弄水喝。

  “姑娘,你的伤好些么?”他问。

  “好些……”姑娘说。还没等说完,又一阵大咳。

  赵岗吓一跳,想上去为她拍拍,又怕自己粗手笨脚,再把姑娘拍坏了。一时杵在那里,手足无措。

  她咳半天才停。

  “姑娘,你……多休息。”赵岗挠头说。他很想说些好话,但想来想去,就憋出这么一句。

  姑娘对他笑笑,要回去了。可是,才刚一起步就打晃,几乎要跌倒。他赶紧扶住,说:“姑娘,我来背你吧!行不?”

  姑娘想了想,点头。

  夜风冷。

  赵岗背着姑娘,大步流星。他这才发现,姑娘原来这么轻。一个可以运筹帷幄、可以上场杀敌、可以轻易胜他的人,竟然这么轻。

  从卫边到郢关,她赢得了全军敬重,也包括他。他早视她为战友,如同他的任何一个同袍。

  可直到这时,他才猛地觉悟,她终究与他们不同,她是个女子。顿时,他越发惭愧了。让一个弱女子经历这些,全怪他们太没用!

  “姑娘放心!只要我赵呆在,一定宰了那伙郢狗,给你出气!”他发誓。

  “嗯。”

  他一路走着,一路发誓,直到姑娘房门口。

  房里很黑。

  “姑娘,你……自己进去?”他有点不放心。

  “嗯。”

  “那好。”他挠挠头,轻轻把人放下。

  “谢……谢你……”姑娘哑声说。

  “客气啥。”他憨笑。

  姑娘也笑笑,进屋去了。门一关,里头更黑。他站在门外,没敢立刻走。果然,他听见了声响。

  哗啦——嘭!

  有什么东西碎了,又有什么倒地。

  他一吓,忙推门进去。几步摸到桌子边,点上蜡烛。

  姑娘跌倒了。

  茶壶茶杯碎一地,几乎扎在她身上。赵岗慌了,手忙脚乱拉起她,急问:“姑娘,你没事吧?没伤着吧?”

  姑娘摇头。

  “你先坐,我收拾收拾。”他说着,正要去扫碎片,却被扯住了。姑娘扯住他,扯住了他……的刀。

  呛啷!

  姑娘拔出他的刀。

  他一愣。

  桌上烛光摇曳,映在刀刃上,反射出寒光。

  姑娘拿着刀,细细地看。看着看着,她伸出两根手指,轻触刀锋。

  “快么?”她问。

  赵岗乐了:“当然快!刀要不快,怎么砍郢人的狗头?”

  姑娘一笑,忽然说:“我试试。”

  “好啊!”赵岗也笑。

  他正想问问,姑娘打算怎么试,可这时候,他看见一股血。一股鲜红的热血,从他咽喉喷出,顺着刀锋洒落。

  他还听见一个声音,很细微,很清脆。

  喀啪!

  这个声音他熟悉。每次他砍掉郢人的狗头,都会有这声音。这是一个人的颈骨,被利刃砍断的声音。

  声音过后,就是人头落地。

  可是这一次,他没看见什么人头。天地像忽然倒转,然后,他看见了自己。自己站在那里,只有一个身子,没有了头。

  头落下的一刹那,赵岗只在想一件事:她不是那姑娘,不是……骨碌碌——

  他的头掉在地,滚出几圈。地上的热血已冷,粘满他那张脸,一双眼大大瞪着,死不瞑目。

  朔风冰冷,无声吹进屋。吹冷了他的血,吹冷了他的人。

  屋外,夜更黑了。

  次日一早。

  天还没亮时,卫军已点完卯。让所有人意外的是,赵岗不见了,到处都不见。唐举很惊疑,那夯货去哪了?

  “难道半夜偷出关,找郢人去了?”有人说。大家都还记得,昨天他那个样子,似乎不咬死几个郢人,他就活不下去。

  “应该不会。”唐举皱眉。

  赵岗虽然鲁莽,是个直肠子蠢货,但他还懂分寸,不至于枉顾军规,半夜独闯敌营。

  “那他会去哪儿?”

  谁也说不出。整个边关寻个遍,也不见人。他还能飞了不成?

  “唐将军,如今怎么办?”偏将问。

  “如今形势危急,不能为他一个,乱了原本的部属。”唐举想了想,下令,“城头加强守备,昨日一战后,郢人势必报复。传令众军,绝不可掉以轻心。”

  “是。”

  偏将退下。唐举坐在那里,独自沉思。

  赵刚失踪了,这太诡异。诡异的不止失踪本身,还有失踪的时机。白日出战,当夜失踪。这其中,莫非有什么关联?

  昨日发生的一切,太快太震撼。一件事从始至终,如涨潮一般,一浪高过一浪,似乎在推着人向前。人被卷入潮中,情绪为之左右。

  这样的状况……是否不妥?

  唐举反复想,越想越不安。他本是个冷静的人,情绪波动时,尚有自控之力,如今平静下来,思绪更加清明。

  昨日之事不妥!

  他犯了忌,兵家大忌!两军对峙中,最忌心浮气躁。可他偏偏燥了,卫军上下都燥了。只为一句话:关心则乱。

  他们关心那姑娘。

  在看见她的那一刻,众人都乱了。

  他心浮气躁,急于分辨真假,却忘了重要的几点。如果郢人抓了她,早在数战之前,就该用作筹码。为什么直到昨天,才让她出来露面?

  这显然不对头。

  而她被救入关后,对会盟只字不提,对大帅只字不提。当时,他认为这没什么。她经历恶战,受了伤,受了苦,受了冲击。如果大帅已死,她悲伤在所难免。

  可现在想想,似乎不该这样。那姑娘是什么人?沙场之上,她从容若定。夜袭郢营,她妙算有方。她不是一般女子,她是真正的战士!就算心有悲戚,她也不会独自沉湎,而枉顾一众将士!

  这又是不对头。

  唐举的心在往下沉。他忽然站起身,大步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