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楚卿的决心,宇文初很明白。
他看着她离去,叹了口气。如果他没中毒,一切都好说,因为他能掌控局面,能掌控自己,但如今他已中毒,一切就不同了。
这毒的毒性、危害、后果,他都一无所知。至于解法,就更不必想了。这是一个变数,可怕的变数。
一旦发作,别说掌控局面,就连自己的命,他都无从掌握。如此一来,非但帮不了她,自己阵脚先乱。
这毒正像个怪物,睡在他的体内,不知何时会醒,不知会怎么醒,不知醒后怎样。只要一日不解,他就长有顾忌。
这正是下毒的用意。
看来,只能寄望于秦枫了。如果秦枫仍不行,那只好……只好硬起头皮,求助南姑了。
他无奈一叹。
希望那位高人对他,不会太过讨厌。他正在想,木仁走了进来。
“殿下。”木仁附在他耳畔,低语几句。
他目光一闪:“备车,我立刻入宫。”
马车停在宫门,宇文初下了车,直奔太医署。太医署内,秦枫埋头典籍,正钻研方子,见他来到,登时很紧张。
“殿下,微臣尚未找到……”
“行了。”宇文初一摆手,打断他,“这么短的时间内,没找到正常。秦太医,我只问一句,你可有头绪么?”
“还没有。”
“那就不必找了。”
“啊?”
“你要找也行,但不必急了。秦太医,你可以慢慢找,无须着忙。”宇文初一笑,扔下这句话,离开了。
秦枫呆立。
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忽然不找了?殿下不是中毒了么?难道……其实没中毒?抑或,殿下有了解药?
他不由挠头,看向桌上。桌上药典堆如山,他本打算看的,但现在还看么?殿下匆匆而来,难道只为说这个?
宇文初入宫,当然不为这个。
他离开太医署,又往御书房去,但他没进去,远远招过侍卫,问:“陛下在读书?”
“是。”
“陛下一人?”
“还有那位伴读公子。”
楚显也在,那正好。他笑笑,转身又走了。这一次,他去了偏殿,楚显住的那一间。
偏殿门敞开。
他走入,回手关上了门。
殿内很静,没别人在。他缓步而行,一直到殿中央,停了下来,朗声道:“南姑前辈,宇文初求见。”
没动静。
没有任何声音,更没有人回应。
他顿了顿,又说:“事关端阳公主,求前辈赐……”见字还没出口,他眼前一花,已多了个人。
“公主怎么了?”南姑问。
唉……他就知道,如果不搬出公主,哪怕他死在这里,南姑也不会理他。这位前辈的敌视,实在让他忧伤。
“公主无恙。不过,公主的大事有变。”他一叹,正色道,“我曾经许诺公主,会助她复国,但如今,我怕难以做到了。”
“你反悔了?”南姑看着他,冷冷说,“如果是这样,我很乐意杀了你。”
他无奈苦笑:“可惜不是,让前辈失望了。”
“那是什么?”
“我中毒了,无药可解。”他看着南姑,缓缓说,“下毒的人是鬼方氏,鬼方氏一族的长老。”
南姑脸色变了。
“鬼方氏?!怎会遇上他们?在何处遇上?有多少人?发生了什么?”她连珠似地问,脸色很不好。
“在郢国。鬼方氏离开南疆,远避入郢土,已过了两代人。如今,族长乌获野心大,竟算计郢土,参与战争。此次郢卫之战,就有鬼方搅局。混战中,我与公主中伏,被鬼方氏捉住。族长意在郢土,本可放了我们,不料,却发现公主的武功……”
“出自南疆?”南姑接口,脸色越差。
“是。”
“后来呢?”
“后来,族长欲杀公主。我私下求见族长,全力周旋,尽力说服,终于让族长转念,得保公主安全。”
南姑闭了闭眼,脸苍白:“我险些害了公主,险些害死她……”忽然,她逼视宇文初,问:“鬼方对南疆,仇恨深远。凭你一个外人,如何说服得了?”
“要说服一个人,凭的不是亲疏,而是利害。”
“什么利害?”
“现任族长乌获,一心谋取郢土。我诱之以利,只要他放了公主,我答应在返卫以后,整顿三军,再次伐郢,助他一臂之力。他权衡得失,接受了条件。”
“即使如此,他也不敢轻放。他不怕公主回来,将鬼方氏的动向,透给南疆人?”南姑看着他,将信将疑。
宇文初笑了:“不怕。我向他保证,这个大可放心。因为,但凡遇险之事,公主绝不会提,半点也不会说。南姑前辈,我猜得对么?”
“对,你猜得对。”南姑黯然神伤,喃喃道:“公主没对我说。这样大的事……她竟不对我说。”
“她怕你担心。”他看着南姑,轻叹,“公主对前辈,自觉亏欠太多。她只求前辈安好,不想前辈为了她,再生任何不安。”
“那个傻孩子……”南姑摇头,眸中莹然。
偏殿内,短暂的静。
南姑抬起眼,问:“族长虽答应你,但仍不放心,所以对你下毒?”
“是。”
“鬼方氏人,向喜筹码。”南姑一哂,冷冷道,“你的命在他们手中。为了活命,你就不敢反悔。”
宇文初苦笑:“对鬼方氏反悔,倒还没什么。可我早许诺公主,如今,却因中毒不保,难以助她复国,实在于心不安。”
“你倒说得动听。” 南姑哼了声,看着他,“你来找我,只为自己。至于许诺公主,不过是你的幌子。”
“前辈,我既许诺公主,必然会做到。但我总得先活着,才能够做到,这也是事实。”这一次,他倒很老实。
南姑沉默了。
“这件事,你已告诉公主?”她问。
“没有。”
“为什么?”
“她不用知道。”他一笑,淡淡说,“有些事,不必有人知道。她平安,这已足够。前辈你说是么?”
南姑点点头,看向他的目光,柔和了一些。她本以为,他会趁此机会,挟恩图报。想不到,他竟没对公主说。
只有关爱公主的人,才会默默守护。可这个人……他会守护公主?
她不信。
但不管信不信,对这个人,对这件事,她已无法袖手。
“你过来,让我看看。”她说。
黄昏。
宇文初走出宫门,坐上马车。他心情很好,因为,南姑已答应了帮他。能得这位高人相助,委实太不易。
他撒了谎。
但这出于无奈。如果南姑知道,他提出的交换条件,其实是伐南疆,她还会帮他么?他这样做,也是不得已。
秦枫束手无策。他唯一的救星,只有南姑。为能求助,不得不耍点手段。
对高人当面撒谎,风险不小,好在有机可乘。楚卿与南姑之间,彼此关心对方,都会守口如瓶。正好给了他机会,不怕谎言戳穿。
何况,只要毒一解,此事即告终结。什么谎言不谎言的,也就随风散了。
马车摇晃,回到佚王府。
天已暗。
他推开书房的门,木仁正在等候。
“殿下。”木仁躬身,恭敬说,“刚有一些文书送来,请殿下过目。”
宇文初点头,到书案边坐下。
木仁侍立在他身侧。
文书很多,几乎堆满一桌。他随手取过一本,翻了翻便丢开,随手又取一本。烛光下,他神色散漫,有些心不在焉。
木仁看着他,问:“殿下不舒服?”
他摇摇头,没作声。
在漫不经心中,已入夜,天越发黑了。他忽然抬眼,说:“我方才入宫,又找了秦枫问解药之事。”
“秦太医怎么说?”
“全无头绪。”他长叹,黯然道,“不料这毒如此厉害。秦枫号称国手,连他也没办法,只怕希望渺茫。”
万物相生克,总会有办法。木仁正要开口,忽然,有人先说话了。
人在房外,声音却很近,似在耳边一样:“太医?那是什么东西!我老婆子下的毒,岂是别个可以解?”
木仁大惊。
有人闯入王府?!
他正要冲出,外面的人已进来了。对方是怎么进来,从何处进来,他一概没看见。只觉眼前一晃,就多了两个老人,好像他们原本就在,只是他没注意。
木仁的脸发白。
来人是高手!是他出道至今,从未见过的高手。而这两个高手,竟是下毒之人?!
“殿下快走!”
几个字出口,木仁已动手了。他闪电般扑出,攻向两个敌人。
对方很厉害,打是打不过,但他不求退敌,只求拼命一击,拖住对方一瞬,为殿下争取时间,让殿下逃出房间。
他这样想。
可惜他想错了,敌人实在太厉害,远出乎想象。他才刚扑过去,自己就倒下了,连动手的机会也没有。
砰!
木仁跌在地上。
在昏迷的前一刻,他看见了殿下。殿下已夺门而出,冲入院子。只要出去了,殿下就还有机会脱身。
书房外。
宇文初却停下了。
他并没脱身。因为,净污二老一前一后,已拦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