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月明。
三人立在院中,静静对峙。终于,污婆婆先开口:“小娃娃,在我二老面前,你还能跑掉么?”
“能。”
宇文初一笑,忽然动了。他非但没逃,反而直冲过去,冲向污婆婆。衣袂飘风中,他双掌一错,竟展开了攻势。
污婆婆不由皱眉。
这个小娃娃,不要命了么?!她哼一声,随手挥出。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他人在卫国,胆子也大了,敢对她动手?莫非他以为,在卫土之上,他就有恃无恐,她就不敢怎样?他可想错了!
污婆婆有些恼,挥手间,不觉使出三分力。
三分已足够。
足以给他一个教训,让他明白一个事实:在她的面前,他有多弱小,除了乖乖听话,别妄想反抗!
宇文初已攻到。
他身法一般,掌法一般,武功太一般。比起那个姑娘,简直差了太多。污婆婆冷笑,左手如爪,一爪抓下去。
只要被抓住,他那只手会碎,再也无法动。
这是惩戒!
月光下,两只手相接。
污婆婆忽一颤,像被什么蛰了,陡然弹起来,右手拍出。因为,她的左手已僵住,僵在宇文初手中,动弹不得。
在相接的刹那,宇文初一翻手,如鬼魅般,从一个诡异的角度,一下扣住污婆婆。她没抓住宇文初,却被宇文初抓住。
净公公大惊。
这个变故太意外,谁也想不到。净公公疾闪,一掌拍向宇文初。而此时,污婆婆右手如电,也拍到面前。
两人以二敌一,对手竟是宇文初?!
宇文初很从容。
他一晃,就避过净公公,挥袖间,又拂开污婆婆。而他另一只手,始终抓得很紧,半点也没放松。
污婆婆大骇。
自己与老伴两个,前后夹攻,竟被轻轻化解!而且,她左手仍受制,仍无法脱身!她又惊又急,正要再动手,老伴已抢先了。
净公公扑来,卷起一阵风。
风呼啸。
院内的树动了,草动了,灯笼动了……周围一切都在动,摇摇晃晃,在风中乱舞。风成个巨大的漩涡,似要吸入一切。
风飞旋,旋成了利刃。切断草叶,切断树枝,切断灯笼,像能切断一切。周围空气中,都膨胀着杀气。
旋风太快,快得惊人。
宇文初疾避。
他不够快,因为,他还拖着个人。他一咬牙,松开了手。污婆婆掠出,他也掠出。两人一左一右飞掠,风从中间划过。
喀——
地上出现一道沟。石板碎裂,泥土迸出来。这旋风的力量,竟如此吓人。
风息了,净公公伫立。
“万象劫?!”宇文初失惊,他看着净公公,很讶异,“你会万象劫?你们的师父,是鬼方氏大长老?”
净公公更吃惊。
这人识得万象劫?!这人……当然不是那娃娃,他的声音变了,变得很美。‘他’是个女人!
污婆婆看着她,缓缓说:“你是那个南疆人,南姑。”
南姑笑了:“不错,我是南姑。我是南疆人,你是鬼方人,我们却在卫国交手,这还真有趣。”
这并不有趣。
污婆婆的脸色很差,净公公也是。
他们这次入卫,本只为了打探。因为,他们对宇文初并不放心。那个娃娃很狡猾,一旦回来,也许会搞鬼。
但没想到,这个鬼搞大了。
他竟联手南疆人!
难道他忘了,即使是南疆人,也没有解药!难道他宁可不解毒,也想对付他们?他不要命了么?!
那娃娃的举动,太出乎预料。
净公公看看污婆婆,两人的神情立时凝重。鬼方与南疆,势不两存。如今狭路相逢,他们别无选择。
院子空了。
月光下,三条人影如幻,在空中一闪,就已飘远了。一场奇诡的激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皇宫,清平殿。
夜更深了。
宇文初独坐,正对烛发呆。门一开,南姑走进来。他立刻起身,问:“前辈,事情如何了?”
南姑摇头。
“你没告诉我,那人会万象劫。”她说。
宇文初一惊:“前辈受伤了?”
“没有。”
“可这个万象劫,净公公只偷练两年,已废弃了几十年。我以为,早该不足为虑,所以没有说。我一时疏忽,还请恕罪。”
“疏忽?只怕不是吧。你这种人会疏忽?你是怕我听了,可能会不去。”南姑看着他,一哂,“万象劫是个禁忌,不是寻常武功。虽已长久不练,功力衰退,但也足够威力了。如果你早说,就该换个计划。”
“为什么?”
“鬼方氏的武功,我大多了解,对付绰绰有余,但万象劫不行,我无法抗衡。你计划活捉污婆婆,让她给你解毒。如没有万象劫,这事倒不难。如今有万象劫,我只能做到自保,却已无法抓人。”
“净污二老呢?”
“跑了。”
宇文初不由沉吟。
这还真失算!今早一收到情报,说净污二老入城,他立刻定下此计。说动南姑帮忙,假扮自己设套。
这个应对奇快,对方绝想不到。污婆婆面对他,一来不备,二来轻敌,大意之下必定成擒。没想到……唉,本当万无一失,不料棋差一着!
如今污婆婆跑了,解药没了。而南姑已说过,她也无法解毒。宇文初苦笑,看来他在劫难逃。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命定如此,又岂奈何?”他一笑,看向南姑,“多谢前辈不吝援手,我铭记不忘。”
说完,他深施一礼,转身走了。
他的命不由己,但姿态由己。面对生死大变,他从容依旧,不怨天,不尤人,不自哀,不自怜。仿佛天大的事,都会云淡风轻,转眼如烟。
他还是那个他,平淡、平静、平和自然。
南姑一挑眉。
这个人,也非一无可取。
眼看他走到殿门,迈出了一只脚,南姑忽然问:“你怕疼么?”
他一愣。
“这个……有点怕。”他转过身,认真说。
“你想死么?”
“还不想。”
“如果疼和死,让你选一样呢?”
他眨眨眼,笑了:“我想,我会忍住疼。”
“很好。”南姑看着他,慢慢说,“你的毒也可以解,但法子十分迂回。因为没有解药,所以,这个法子很费时,很费事,很危险。”
“求前辈示下。”
“你的毒在体内,现仍隐而未发。要想解除,须先引发。慢慢地引,引一点化一点。由于此毒厉害,非解药不能化消。所以,引时必十分小心,分寸不可稍差。一旦引发多了,化消不掉,你立刻会死。”
“引出来的,如何化消?”
“南疆有种针法,加上我的功力,应该可以起效。”
“要引多少次,才能全化解?”
“说不准。”
宇文初沉默了。
竟这么周折?!这个迂回的法子,实乃化整为零。而且,这个整太大了,不知要化为多少零,要引消多少次。果然很费时,也很费事。
何况,还要依赖南姑……万一他哪天犯了错,惹恼了这位高人,她撒手不管,自己还是会死。他还是受制于人,只不过,换了个人……他想了想,说:“这会偏劳前辈,不知消耗多少功力,我于心难安。”
“你少装乖巧,我明白你想什么。”南姑一哂,说,“我也不想为了你,空耗我的功力,所以,我不会一直助你,不会将毒化尽。只要化消一半,剩下的一半,你就不必靠我了。”
“那靠什么?”
“南疆有种奇花,名叫灼华。它极有神效,被部族奉为神物。等你的毒只余一半,灼华足可化解。”
“前辈有灼华?”
“没有。它生长不易,采摘不易,不是谁都能有。你如想用它,自去南疆采。”
“是。”宇文初应着,心中苦笑。
仍要去南疆!
这次不是讨伐,成了讨药。让污婆婆解毒,他得去南疆;换作南姑解毒,还得去南疆,可真殊途同归。
他暗叹,施礼道:“多谢前辈指点。”
南姑点点头,说:“这件事不要告诉公主。她已很累了,不能再受烦扰。你救她,她不必因你承情。我助你,她不必对我负疚。”
“当然。”他笑了,也点头,“这是个秘密,只有你知我知,绝无第三人知。”
“很好。”
“几时开始疗毒?”
“现在。”南姑看着他,很严肃,“这会很痛苦,你准备好了么?”
“嗯。”
夜风冷,殿内静了。风吹出皇宫,吹过了郊外。
郊外更静。
又静又冷的半夜,却有两人正夜行,那是净污二老。一番激战,他们消耗不小,这时才到郊外。幸好,对方忌惮万象劫,并没追上来。
“你说……她是什么人?”污婆婆问。她脸色很差,似乎余惊犹在。
净公公长叹,脸色也不好:“你不也猜到了么?那人的武功……她能会那些,身份不言而喻。”
“以她的身份,怎么会在这里?”
“宗支族规,似她那种身份,除非脱离部族,否则,终生不出南疆。”
“她已脱离部族?”
“看来是。”
“宗支族规,她一旦离开,终生不可返回。”
“没错。”
忽然,污婆婆的眼亮了,大笑:“好,太好了!我们这次来对了!那个娃娃又算什么?也许,更好的机会来了!”
净公公一怔,随即,眼也亮了。
二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希望。那是一种新希望,比起借兵卫军,这个希望大多了!
这一次,时机真的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