貌似有帮手了!
武将们大喜,向那内侍大叫:“快!快护驾!快帮忙!”
三个人都在叫,激动之下竟忘了,护驾与帮忙不可得兼。如要护驾,就不能过来;如要过来,就无法护驾。
果然,内侍没过来。
他听而不闻,连动也不动。哪怕禁卫杀近,砍了身边大臣,他也不眨下眼。对任何人的伤亡,他都视而不见。
他只在乎两个孩子。
武将们急了。
那人怎么回事!不能消灭敌人,算什么帮手?再厉害又有何用?!他们又气又急,形势岌岌可危。
这时,他们看见佚王。
佚王飞奔上来,避开这片混战,奔到那内侍面前,说了句什么话。不料,内侍摇摇头,竟不理睬。
连佚王殿下的话,他也敢不听?!
武将们已绝望。
不会有帮手了。陛下赏灯,本由禁卫保护,如今禁卫疯了,哪还有人可用?即使急调人马,一时也来不到。
街上已大乱,等人马排开众人,这边早都死绝了。看来只有自己力战,至死方休。
必死之心一起,武将也拼了。
忽然,城楼下掠上一个人。那是一个少女,她像鸟儿一样,飞过禁卫们头顶,洒下一片白雾。
白雾中,禁卫纷纷倒下。
不过一转眼,混战已消弭,疯狂的禁卫们安静了,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三个武将松口气,忽觉一阵晕眩。刚才,他们也吸入少许白雾。
“这是解药。”少女看他们一眼,丢过了药丸。
城楼上一片狼藉。
到处是血,到处是人,活人死人全在血泊中,如同被吞噬。受了伤的人,没受伤的人,个个默不出声。他们还在惊恐中,还没缓过气来。
安静,血腥,这是死亡的气息。
死亡正笼罩,存活乃万幸。
“哇——”忽然有人哭了,放声大哭。
哭的是宇文休。
他已被吓呆了,直到现在才回过神,才哭出来。在他的身边,楚显倒没哭,但一张小脸惨白,小身子似在发抖。
宇文初不由一叹,看向楚卿:“你送他们回去,我会处理这边。”
楚卿点点头。
两个孩子走了,城楼上的人更少。除了倒下的禁卫,只有三个武将,几个文臣。下面的长街上,混乱也渐平息。从上望下去,满地残灯零落,血染长街,死伤惨然。
宇文初目光转冷。
什么人挑衅?!
如今的卫国平定,内忧全无,外患也少,一切正很安稳。万没料到,会突发此等大事!对方是什么人?他想了一遍,毫无头绪。
不管是什么人,手段之诡秘,居心之恶毒,都让他十分惊悚。
今夜真太险!
如没有南姑护驾,如没有楚卿出手,后果不堪设想。陛下与重臣,当时全部在城楼上,一旦禁卫得手,这些人都会死。
君主重臣皆亡,何异一国倾覆?!
也许,这正是对方的目的?
毁了卫国么?什么人与卫国交恶,已到了这种地步?!他实在想不出,唯一能想到的,只有那个人。
会不会是……姜檀?!
“佚王殿下。”三个武将走近,一躬身,等候命令。
“护驾于危难中,三位功不可没。”宇文初看着他们,正色道,“但此事未了,尚有许多善后,须三位尽快去做。”
“殿下吩咐。”
“急调京城守军,兵分两路,一路严守各城门,禁止一切出入,如有可疑,立即拿下!另一路速往皇宫,控制其余禁卫,暂代守卫之职!另外,将昏迷的人押送天牢,严密看守,不得有失!你们分头行事,立刻去办。”
“是!”
三个武将走了。
幸存的文臣们战兢兢,也过来问:“殿下,那臣等……”
“几位大人受惊。”宇文初一叹,很严肃,“不过,几位暂不得休息,还须撑一撑。兹事重大,几位火速回去,召太医秦枫过来,诊治发狂的禁卫。另外,知会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准备三司推审。”
“是。”
文臣也走了。
宇文初独立城头,看着一片惨然,神色越来越冷。对手很强大,但不管多强大,他也会将之揪出。
已平和的卫国,绝不容再有失!
他一拂袖,走下城楼。
夜正浓,明月当空。灯灭了,人散了,但夜色依旧。这一夜,注定很漫长。
皇宫。
两个孩子已回来,宇文休还在哭,楚显却好多了。
“显儿,你没事吧?”楚卿俯下身,看着他问。
楚显摇摇头:“没事,姑姑放心。”说完,他看了看旁边,那呆子竟然还哭,一路回来,一路大哭,一直哭到宫内,真是……唉!
“陛下,此处已安全,不用怕了。”楚卿说。
“呜呜……”
楚卿看看南姑,南姑正苦笑。
这个孩子本爱哭,如今受了惊吓,更不知会哭到几时。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束手。
“姑姑,你有事要忙对么?”楚显忽然问。
“嗯。”
巨变来得突然,人人大惊,包括她和宇文初。己方在明,对方在暗,已先输了一场,如再应对迟缓,怕会难以收拾。
她确实有事忙。
“那姑姑快去吧。”楚显看着她,小脸很认真。
“可你们……”
“姑姑放心,你尽管去忙,我没事。”楚显说着,又看看宇文休,“他也没事,不过还没哭够。”
“公主去吧,这里有我。”南姑说。
“好。”
南姑送她到殿外,这才问:“公主,此事没有预料么?”
“没有。”
“没有任何情报?”
“没有。”
“佚王也不知道。”
“不知。”
几句话之间,两人的神色越发凝重。这里是卫国,是宇文初的地盘;这里有暗部,有楚卿的情报网。按理说,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不会瞒过他们。
如今,竟发生了意外。
这么重大的意外,事前毫无觉察。
楚卿不由凛然,立刻说:“南姑,这事太诡异。禁卫不知中了什么毒,有多少人中毒。护驾赏灯的禁卫,不到虎贲的一半,还有一半禁卫,仍在宫中值守。这些留守的人中,不知是否也有中毒。以我推测,宇文初为策万全,会替换皇宫禁卫,但调遣人马费时,急切之间赶不到。所以此刻,宫内也未必安全。”
南姑点点头:“公主放心。我会护好两个孩子,不论禁卫是否替换。”
“嗯。”
对两个大人的担心,两个孩子全不知情。
殿内。
宇文休哭累了,大哭转为抽泣。他坐在床边,抽抽搭搭。
一旁,伸过一条手帕。
他看也不看,接过来一阵乱擦。小胖脸擦红了,两眼红红,鼻头红红,周围发亮的是泪和鼻涕。
“开始你没哭,我还以为你变勇敢了。”楚显说。
“……没有。”
“真没用。”
“嗯。”
“你知道南姑也在,会保护我们,那还哭什么?”
“我害怕。知道是知道,可我还是怕。禁卫忽然好凶,乱杀人,乱砍人。好多人被砍,好多的血。我都快吓死了,当时好害怕,现在还很怕。阿显,你不怕么?”
“也怕。”
“那你都不哭?”
“我不哭。哭了会有泪,泪会糊视线。我不要模糊,我要看清楚。”
“看清楚什么?”
“看清一切。在我眼前的,都要看清。如果我没死,我要看清发生的事;如果我死了,我要看清杀我的人。”
宇文休一呆。
阿显的话……有点可怕。
“阿显……”他吞了下口水,看着阿显。
阿显并没看他,只看着空气,好像在出神,又不像出神。阿显刚才的话,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他听?他很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
“很晚了,你睡吧。”阿显说。
“我不能睡。”他摇头。
“为什么?”
“会做噩梦。”
阿显一嗤:“你还没睡,怎么就知道?”
“我知道,因为总这样。”他垂下眼,盯住脚尖,“我刚当天子时,仅仅因为害怕上朝,就常做噩梦。今晚我看见了血,看见杀人,更会做噩梦。”
“那会做多久?”
“不知道。”
“刚当天子时呢?”
“做了一个月。”
“这次会更久了?”
“肯定会。”
“那你一直不睡?”
“撑不住会睡,然后吓醒。清醒一夜,跟不睡一样。”他声音平静。诉说自己的恐惧,却像在说别人。
不是不怕,是已无力。
这是经过深刻恐惧、深刻挣扎,最终归于无力后,所沉淀出的漠然,对自己的漠然。不是不爱自己,实在有心无力。
楚显看着他,看了半天。
“阿显,你去睡吧。”
“我不睡。”
“你也怕噩梦?”
“我不怕。”
“那为什么不睡?”
“因为你也不睡。”
宇文休愣了,愣很久,才小声说:“我可能一夜都不睡。”
“嗯。”
“一夜坐在这里。”
“嗯。”
“阿显,你会撑不住的。”
“你也会撑不住。”楚显看着他,忽然笑了,“撑不住,我们都会睡。然后,你被噩梦吓醒,我再被你吓醒。我们清醒一夜,也跟不睡一样。”
宇文休笑了。
“那我们一起坐。”他踢掉鞋,爬上床,“阿显,你坐这边。”
“好。”
两个孩子肩并肩,默默坐在床上。
月光清明,照上两张小脸,那么平静,那么安然。谁也看不出,他们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