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六。吉日就在三天后。
旧宅。
陆韶坐在院子看书。
书才翻到第一页,上面没几行字,却已看了一个时辰。终于,他放下书,站起身。根本看不下去!
他摇了摇头,叹息。
大婚吉日一过,主上就会动身,而他不能去。
这里很重要,有他留在这里,主上才更放心,这是主上对他说的。能听到这些话,固然令人开心,但他不能同去,终归有些遗憾。
遗憾的还有琴心。她也不能去。
能与主上并肩作战,这是他们的心愿。但可惜,他们不是将士,而是暗部。比起同赴沙场,暗部更该各尽职守。
酣畅的豪情,淋漓的血战,那些都属于将士,不属于暗部。暗部应该做的,只是默默隐藏,默默行动,像个无所不在的影子,暗中成就一切。哪怕再无闻,哪怕再遗憾。
他们都懂,所以,他们服从。
没有人会不满。
陆韶一笑,又坐了下来。他不该心浮的。在这个时候,他只有更加平静,才能更好地尽职。不但为了陈国,更是为了主上。
他又开始看书。
这一次,他已能看下去。可刚看没几页,又被意外打断。
有人进来了。
陆韶坐着没动,侧耳听了听,不由皱起眉。来人的动静不对,那人没敲大门,而是轻手轻脚,直接就进来了。
来的什么人?
听那人的脚步,应该有些武功,但绝不是高手。一个身手平平之人,竟会擅入这里,还这么鬼祟,莫非白日贼?
那人进门之后,径入内院。刚穿过一道月门,正看见陆韶。那人似乎吓一跳,立刻站住了,看着陆韶发怔。
陆韶也在看他。
来的是一个年轻人,布衣棉袍,样子倒挺斯文。一见陆韶看自己,他不由挠挠头,讪笑道:“失礼,失礼。”
哪来的小子!
陆韶蹙眉问:“阁下为何擅自闯入?”
不料那人竟说:“我是来借宿的。”
什么?!
陆韶听了几乎来气。
光天白日下,私闯人家不说,理由更是奇怪。借宿?这么多客栈不去,偏偏找上这里?这个人有问题!
陆韶站起身,正要确认一下,忽然,身后又有人问。
“佚王殿下,你在开玩笑?”这是琴心的声音。
陆韶立刻冷下脸。
那人一听笑了,声音也变了:“琴心姑娘,你真心思灵透,愧煞多少明眼人!”一边说,还又瞥了下陆韶。
那懒洋洋的挖苦,果然是宇文初。
陆韶的脸越冷。
琴心也笑了:“佚王殿下过奖,我心思并不灵透,只是耳朵灵罢了。殿下虽刻意变声,但在我听来,还是一样的。”
“姑娘太过谦。”宇文初笑吟吟,顶了一张假脸,竟也笑得亲切。
“佚王殿下光降,有何见教?”陆韶看着他,冷冷问,“又是易容又是变声,费了偌大力气,只为过来开个玩笑?”
“玩笑?”宇文初一愕,反问,“我几时开玩笑了?”
陆韶冷哼了声,已不愿理他。
琴心只好说:“佚王殿下,你来有何要事?”
“借宿,我刚说过。”
这一下,琴心也愣了。又是借宿!这还不叫玩笑?可听他的声音,还真不像玩笑。难道他真要来住?这怎么行!她还没想好说辞,有人先说了。
“不行。”
楚卿出现在院子,看着宇文初。这人怎么回事?!最近的一些行径,频频出她意料,而且越出越大。这不是个好现象,非常不好。
“公主殿下,你别忙拒绝。”宇文初也看她,苦笑,“我不是玩笑,有理由的。”
“不行。”她说。
什么理由也不行!此处是暗部的据点,密道汇集,情报流转,乃系中枢所在,多个外人在此,会有诸多不便。何况,还是这样一个外人。
他像没听见,已在解释:“如今距离吉日,还有三天时间,正好测试小北。如有什么不当,我还可补救一下。如待我离开之后,再让小北顶上,万一有什么情况,总不太好办。公主殿下,你说可对?”
“防患于未然,很对。”她点点头,淡淡道,“但这与借宿无关。”
“有关。”他看着她,正色说,“王府不能有两个佚王。”
“当然不能。”她看他,也正色,“殿下易容高明,大可变成下人,仍住在王府,这样还是一个佚王。”
“那可不成。”他皱眉,更正色了,“大婚之日,楚乔部下也会来,我如仍在王府,还是有风险的。紧要关口,总该小心为上。”
他总有理由,似乎铁了心借住。
她也很铁心,又说:“卫都方圆不小,总有地方可住。殿下不妨多找找,如还找不到,我可以帮你找。”
终于,他不再强辩,苦笑着叹气:“唉!世道太不公平。当初公主殿下入卫,不也借住王府?如今轮到我借,偏就借不到了。”
这怎么一样?!
当初她刚背井离乡,所依只有暗部,而他正与人争斗,尚且羽翼不丰。如今她仍背井离乡,所依仍只暗部,而他已全盘获胜,并且权倾卫国。今非昔比,怎可类比?!
她扭头走开,已懒得理他。
“公主殿下!”身后,他又在叫。
她停下了,但没回头:“殿下还有何事?”
“公主的建议很对,与我不谋而合。”他话锋一转,说法变了,“我在来此之前,确实找过许多住处,而且已找好了。”
她霍地转身。
找好了?那他还来作甚!来玩笑么?!
“卫都方圆不小,住处不少。我选来选去,只有一处最合适。”说着,他伸手一指,“我选定的住处,就在那个小院。”
那个小院……
她的脸色一沉。旁边,陆韶脸色更沉。
那个小院,正在他们隔壁!他早知借不成,干脆住在邻家。如果说有哪个地方,近似于同一屋檐下,大概就是这种,因为只隔了一道墙。
楚卿哭笑不得。
这个混蛋!
他与她绕了半天,果然是在玩笑!虽然半真半假,但在这个时候,还开这种玩笑,他可真有闲情!
宇文初看着她,笑眯眯说:“我今日过来,只为告诉公主殿下,未来的三天,我们是邻居了。”
这还真不幸。
宇文初离开了,住入隔壁。
于是,隔墙的那一边,开始不安静了。走来走去,叮叮当当,真像搬家一样。不过三天时间,他还有多少东西?
陆韶不由道:“主上,真的让他住?”
楚卿无奈:“不然呢?他又不住在这里。人住在隔壁,总没理由去撵。何况,卫都是他的天下,只有他撵别人,谁能撵得走他?”
陆韶沉默了。
琴心却笑起来,忽然问:“主上,你说他在隔壁,会做些什么?会吟诗么?会抚琴么?就像唱书人说的一样?”
楚卿一愕,失笑道:“小琴,你听的什么书?”
“瞎听来的。”琴心吐吐舌,又说,“不过他可别吟诗,我听诗不在行,但我会听琴,希望他能抚琴,让我来听一听,他伪装下的真相。”
侦敌么?
楚卿不由莞尔。
那个极善伪装的人,会否抚琴也伪装?不知他的琴音,能否瞒过小琴?忽然间,她十分想知道。
可惜没机会。
宇文初没抚琴,更没吟诗。从那一阵动静之后,就再没声响了。隔壁悄悄然,似没人一样,与他入住之前几乎没区别。
她略觉意外。
本以为他还会折腾,或者又跑过来,或者又弄动静。没想到,他会这么安静。不过说起来,他也应该安静。
他才刚离开,还能又跑过来?他已经搬完,还能又弄动静?宇文初是什么人,还能像小琴说的那样,真去吟诗抚琴?
她摇摇头,自觉好笑。
于是,隔壁持续安静,一直静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