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还在烧。
近来战报频传,可惜捷报不多。
御书房。
楚煜稳稳坐着,正翻阅战报。他倒并不心急,因为,他在等待时机。
前几天,一纸诏令已送出,送往东怀王的封地。
不日之后,楚风就会来觐见。到那个时候,才真正论胜负。
所以他还在等。
不料楚风还没等来,另一个人倒来了。
“陛下,宫外有人求见,自称郢国平王。”内侍来报。
楚煜皱起眉。
姜檀?他又来做什么!
上次他将自己的警告,当作耳旁风,坑了长钦一把,便消失无踪。
还当他心虚遁走,已不敢再露面,不想他竟又来了。
他还真大胆!
难道他真的以为,在陈土之上,他能来去自如,自己不敢将他怎样?
那可大错特错!
楚煜冷笑一声:“宣他进来。”
“是。”
姜檀进来,第一句话说:“陛下,我特来请罪。”
“平王殿下何罪之有?”楚煜看着他,微笑。可在那个微笑中,有种危险意味。
姜檀也在微笑:“如今陈卫之战,我责无旁贷,心中十分愧疚。”
愧疚?
他居然敢说这个词!居然还在微笑!
楚煜看着他,忽然很想杀人。
“能让平王殿下愧疚,当真十分不易。”楚煜的微笑在变冷。
姜檀摇摇头:“今日这般局面,是我失误所致,我愧疚也应该。”
“殿下失误?”
“正是我的失误。”姜檀不笑了,正色说,“数日之前,我本已布好计划,还请郑学士相助,他囚住佚王,我困住端阳。事情本很成功,若非我一时失误,他二人不会脱身,如今的陈卫之战,也就不会有了。”
“殿下说的失误,是没能杀死我皇姐吧?”楚煜冷冷道。
姜檀又笑了:“陛下误会。我们已有约在先,我又岂会违反?我困住端阳,自然是要活捉她,送到陛下手上。”
说得好听!
楚煜不由冷哂。
正因为没能杀成,又被皇姐脱身,他怎么说都无妨!如今他又来了,难道还不甘心?
“殿下此来,是为弥补失误?”楚煜问。
“可以这么说。”
“殿下好意,我心领了。至于弥补失误,实在没有必要。”楚煜冷冷看他,冷冷说,“我国正值战事,到处都不太平。殿下若无别事,不如尽快回郢,免得出了意外,彼此遗憾。”
姜檀失笑:“多谢陛下关心。”
楚煜不再做声。
姜檀忽然深施一礼,正色说:“我偌大一个失误,陛下非但不怪罪,竟还如此关怀,实在令我惭愧。本该尽力弥补,但陛下既有圣命,我自当遵从。”
他说着告辞:“我会在郢土之上,遥祝陛下得胜。待战事平息,我再来拜见。”
施礼毕。
他说走就走,竟真的走了。
楚煜不由一挑眉。
本以为他还会强词,又或狡辩,说些话来游说。不料,他竟然就此作罢。
他真的会作罢么?
这个人……
眼看他悠然离去,就要跨出门口,楚煜忽然说:“且慢!”
那个背影又停下。
姜檀顿了顿,缓缓转身:“陛下还有何吩咐?”
楚煜笑了。
“作为我国贵客,对殿下的安危,我可不能轻忽。”楚煜看着他,笑着说,“眼下多处战乱,外面太不安全。殿下可暂住宫中,待战事一了,我派人送殿下回去。殿下以为如何?”
这个人可不省心。
他绝不会真走,必定又玩花样。
如今战争吃紧,须以战事为要,没有功夫盯他。
与其将他逼走,又无法盯他行踪,不如扣他在宫里,时刻于眼皮底下,不怕他翻出花!
御书房很静。
两个人互相看着。
姜檀眨眨眼,终于也笑了:“恭敬不如从命,多谢陛下关怀。”
于是,姜檀真的住下。
一连住了三天,他倒真住得惯,除了吃睡之外,其余时间都在闲逛。
侍卫只好陪着,亦步亦趋。
这人是郢国王爷,陛下的贵客,哪个敢怠慢?
何况陛下有密令,必须盯紧此人,此人的一举一动,都是要回报的。侍卫就更不敢怠慢了。
姜檀倒很惬意。
三天之中,他几乎逛了个遍。
当然也不是干逛,他还问许多问题。反正有人陪着,为他护卫,为他指引,为他解答。
“你们那位端阳长公主,以前住宫中么?”
“是,就住前面那座殿。”
“带我去瞧瞧。”
“……是。”
殿门关着。
侍卫引了姜檀,一直来到门前,然后停下了,并没有为他开门的意思。
姜檀看向侍卫。
“平王殿下,这里进不去,只能在外看看。”侍卫赔笑。
“没人住就上锁了?”姜檀问。
“没有上锁。”
“那为什么进不去?”
“因为陛下有令,谁也不许进去。”侍卫说。
“是么?”
“是。”
咿呀——
但在下一刻,殿门已开了,被姜檀推开。
侍卫呆若木鸡。
这……这人怎么搞的?!
都说不能进了,他居然去开门!竟敢无视圣命,他是想死么?!
不。
他当然不会死,会死的是陪同的人,也就是自己……侍卫的脸都白了。
姜檀已经走进去,回头眨眨眼,对侍卫笑道:“你放心,门是我开的,陈主即使得知,也不会怎样。”
废话!
他当然不会怎样!问题是自己,自己会怎样!
侍卫的脸由白变绿。
“你要进来么?还是立刻回去,向陈主禀报?”姜檀笑着问。
侍卫的脸已经黑了。
这该怎么办!
如果跟进去,这里可是禁地,等于违抗圣命。如果去回报,就无法盯此人,一样违抗圣命。
似乎无论如何,都难逃抗命了。
进去,还是回报?
侍卫杵在门口,心中天人交战,可交战半天,也没有结果。
“进来吧。你是我的向导,你若走了,我有问题问谁?”姜檀笑眯眯,像在诱导,“即使陈主知道了,就说你被我拉进来的,陈主也不会怪你。”
这个话听起来,似乎并不靠谱。
侍卫苦着脸。
没办法,进去吧!看这人的行径,也不是个省心的,万一在这殿内,弄坏了什么东西,自己更吃罪不起。
还是看着他保险。
于是,侍卫硬起头皮,也走入殿内。
殿内很干净。
地板很光洁,桌案很光洁,窗棂很光洁,就连床榻上,也没半点尘土。流苏纱帐朦胧,在微风中轻动。
这里一切的感觉,像现在仍有人住。
姜檀来回踱了几步,忽然问:“端阳长公主离开,距今已有多久?”
“一年多了。”侍卫说。
一年?
一年没人住的地方,尘土该有一指厚。
“你骗我。”姜檀冒出一句。
侍卫吓一跳,莫名其妙:“平王殿下,我绝对不曾骗您。”
“你刚才说,这里谁也不能进来。”
“这是真的。”
“一年没人进来,怎会这么干净?”姜檀看着他,微微笑,“明明有宫人来打扫,你却骗我说概不许入。”
“我没骗殿下,从没宫人进来。”侍卫很肯定。
姜檀摇摇头:“一定有人进来。”
“是……有人进来。”
“谁?”
“陛下。除了陛下之外,谁也不会进来。陛下的圣命,哪个敢违抗?”侍卫看着他,似乎在暗示。
只有他这种人,才敢做这种事。
姜檀失笑。
“怎么?陈主陛下亲自来……打扫卫生么?”他好笑道。
侍卫又黑下脸。
这人有完没完?!那可是自家陛下,让他开玩笑的么!
姜檀浑若不觉,又问:“陈主经常来此?”
“陛下的一切行止,不是我这等臣子该置喙的。”侍卫说。虽然说得委婉,但摆明给个钉子碰。
姜檀仍似不觉。
“这里这么干净,陈主必定常来。”他已自行论断,竟开始推演,“若十天来一次,尘土积得多了,打扫就麻烦。若五天来一次,虽比十天的尘少些,但终归要正经扫扫。陈主九五之尊,未必习惯这事儿。若三天来一次,那就轻松多了,基本不必大动。其实说到底,唯有随时拂拭,才最省心,也最干净。看这里洁净如此,莫非陈主天天来么?”
侍卫无话可答。
实在不能理解,这位平王殿下,关心这干什么?!
姜檀又走到窗前。
窗前有个妆台。
妆台上铜镜光鉴,除了一把梳子,几支簪钗,少有什么脂粉。
他拿起了那把梳子。
紫檀木梳上,竟还有几丝长发,仍缠绕梳齿之中。仿佛此间主人,今早才梳过头。
姜檀忽然笑了。
他看着这一切,笑得意味深长。
在这个空殿内,他依稀看到了端阳,不但有端阳,还有陈主。流连于此的陈主,心里在想什么?
他已能明白。
人心有时很矛盾,几乎南辕北辙,却又无法停止。
这种矛盾往往很深,深到难以化解。如同并生的藤,从出土便缠绕,似乎生来如此,让人无法读懂。
可偏偏,他最懂这种矛盾。
他含一抹笑,放下木梳,又拈起一根簪。看了两眼,便又放下,动动这个,摸摸那个,竟似不亦乐乎。
侍卫的头都大了。
若非奉了陛下密令,必须盯紧此人,真的受不了啊!
姜檀磨蹭半天,终于说:“走吧。”
侍卫如蒙大赦,立刻引他出来,又关好殿门。今天盯人的经过,还要上禀陛下,这应该怎么说呢?
侍卫心中纠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