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临天下之公主心计

作者:忆流年

  午后。

  郢宫在风中巍峨。

  宫内平静一如往昔,姜枚正在内殿暖阁休息,内侍忽然来报:“陛下,平王殿下来了。”

  姜枚顿时欣然。

  阿檀终于回来,自己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他立刻站起身,刚想吩咐内侍,已看见阿檀走进来。

  阿檀身边还有个少女。

  正是在那个冬夜中,曾经忽然出现的少女。

  姜枚欣然一笑,迎上去说:“端阳大长公主驾到,恕我有失迎迓,实在失礼。”

  楚卿也笑了。

  “郢主陛下客气,我特来向陛下致谢。”她走上前,微笑一礼,“多谢陛下不吝援手,发兵解卫边燃眉之急。”

  “哪里话,正因有这次机会,郢卫才能化干戈为玉帛。其实论起来,该我感谢大长公主才是。”姜枚含笑道。

  楚卿莞尔。

  姜檀看看两人,笑眯眯说:“皇兄,我们回来的路上,大长公主夸你是明主。皇兄你可还记得,我曾说你会是明君?当时你还说我孩子话,现如今,连暗部公主也这样说,可见我所言不虚。”

  姜枚不由失笑:“大长公主谬赞。”

  “陛下过谦了。观一国风貌,可知主君为人。以我所见之郢国,陛下无愧明主之谓。”楚卿由衷说。

  姜檀越发开心:“皇兄你看,这就叫自有公论。”

  “阿檀!”姜枚一拍幼弟,好笑道,“大长公主是客,你莫在此胡闹。”

  姜檀笑嘻嘻。

  楚卿看着这两个人,莫名一阵心酸。

  这二人之间正如她与阿曜,同样有弑父杀手足之仇,可他们竟仍这样亲近,这样融洽,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她看着他们,几乎出了神。

  姜枚发觉她的异样,立刻歉然说:“我太疏忽了,竟忘记大长公主一路奔波,早已十分疲惫,应该先好好休息。”

  他说着转向姜檀:“阿檀,我失礼于贵客,你竟也不提醒。快引大长公主去平华殿,先好生休息一下。”

  “陛下不必费心。”楚卿忙说。

  “应该的。”姜檀接口笑道,“大长公主殿下,你可是贵客,我岂敢怠慢?”

  他笑眯眯一伸手,十分有礼地说:“请随我来。”

  楚卿不觉失笑。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陌生的郢宫中,她竟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多谢陛下。”她向郢主一礼,回头看着姜檀,“又要劳烦三殿下了。”

  “荣幸之至。”姜檀说。

  平华殿很幽静。

  整座殿宇在富丽堂皇之外,又多一份精巧雅致,周围花木深深,在风中婆娑轻舞,让人心情一畅。

  “大长公主还满意么?”姜檀问。

  “郢主陛下有心了。”楚卿微笑点头。

  这里确实很好。

  姜枚径自安排她在此,不料竟意外地合心。

  “我皇兄一向细心。”姜檀笑了,推开殿门,“大长公主请。”

  殿内也很好。

  淡雅古朴的布置中,每件东西都别具一格,透出郢土独有的风情。

  她信步闲看。

  姜檀看着她,笑眯眯说:“我皇兄很喜欢这里,他大概觉得,大长公主也会喜欢。这里从未住过外人,可见在皇兄心中,大长公主是极尊贵的客人。”

  “让郢主费心了。”楚卿诚恳道。

  她对这位郢主颇有好感。

  不仅仅是好感,而且是一种敬佩,甚至是一种独特的情绪。

  她也说不上为什么。

  也许因为他虽负深仇,仍能原谅姜檀。也许因为他虽拖病体,仍能治国有方。总之,这位风中残烛般的郢主,竟似能给人一种安宁。

  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安宁。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

  “大长公主殿下。”姜檀忽然开口叫她。

  她回过头。

  “我皇兄说,让你先好好休息。”姜檀看着她,眨眨眼问,“大长公主是想休息,还是让我陪你说说话?”

  楚卿不由错愕。

  一愕之后,她失笑道:“三殿下忽然如此尽心,还真有点吓人。”

  “是么?我可是倾尽全力,想要做个好东道。”姜檀摸摸下巴,十分认真说。

  “已经很好了。”楚卿说。

  姜檀立刻接口:“那么一个好东道,应该陪贵客叙话。”

  “可是贵客想先休息。”楚卿也眨眨眼,莞尔看着他,“所以,无须劳烦三殿下。”

  姜檀苦笑。

  “好吧。既然大长公主要休息,我就不打扰了。”他似乎有点无奈。

  “不送。”

  姜檀慢悠悠走了。

  楚卿直到他走远,才过去关上殿门,径自发起呆来。

  她心中很乱。

  一个个画面在心中闪现,全是四个人的身影,郢主、姜檀、阿曜,还有她。

  她忽然觉得,有很多话想说。

  想对郢主说。

  许多深埋心底的心情,她从没对谁说过,也从没想过对谁说。然而此时此刻,她忽然想对郢主说,很想很想说。

  这股冲动在心中翻腾。

  仿佛一直汹涌的洪水,在堤坝内困了太久,终于找到一处蚁穴。

  溃堤似已无法阻挡。

  她黯然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可以搅动风云,但却解不开一个结,一个她心中的结。这个结结死在心底,几乎让她窒息。

  这种痛苦难以言喻。

  她自己无力挣脱,别人更帮不上什么。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可以助她挣脱这个结。她相信,这个人一定是郢主。

  楚卿慢慢抬起眼。

  窗外阳光灿烂,郢国的天空湛蓝。

  傍晚。

  姜檀又来了。

  “大长公主殿下,我皇兄设宴相请。”他眉开眼笑。

  楚卿跟他来到一处林苑。

  让她意外的是,饮宴并未设在室内,而就在树荫花影下,摆开几张桌椅。

  姜枚正坐在那里,向她微笑抬手:“大长公主请坐。”

  “多谢陛下。”她过去落座。

  姜檀也过去坐下,然后,饮宴就开始了。这一场筵席的座上人,竟只有他们三个。

  楚卿更觉意外。

  她身为陈国大长公主,郢主设宴邀请她,居然没来大臣,这不像招待他国公主的盛宴,倒像一家人之间的私宴。

  不知怎么的,她隐约有种感觉,郢主似乎不当她是外人。

  酒馔很精致。

  姜枚坐在上首,向她举起杯:“大长公主请。”

  她看着那只酒杯,鬼使神差一般,竟然脱口说:“陛下不该饮酒。”

  姜檀扑哧笑了。

  姜枚也笑了,看着她笑道:“这个不是酒,我以茶代酒。”

  “茶也不要喝。”她再次脱口,竟不暇思索,“陛下体质有异,加之自幼服药,本不该如常人一般饮茶。”

  姜枚一愕。

  姜檀也一愕,看向她的眸光似乎更亮了。

  “大长公主真是个负责的大夫。”姜檀看着她,轻轻地说。

  楚卿没做声。

  刚才两次脱口而出的话,连她自己都觉吃惊。

  郢主是个外人,更是一国之君,面对这样一个人,她绝不该这么失礼。而且事实是,她也从不曾这么失礼。

  但不知为什么,她偏这样说了,那么自然而然,好像对亲人一般。

  姜枚又笑了。

  “我该听大夫的话。”他微微含笑,对身边内侍说,“给我换杯清水。”

  “是。”

  清水很快换来。

  楚卿却致歉道:“我适才失礼,陛下勿怪。”

  “哪里。”姜枚摆摆手,轻轻一叹,“大长公主如此,正是真性情。人唯有对至交朋友,才会以真性情相待。大长公主能这样对我,我心中十分感激。”

  他看着楚卿,目光很温暖。

  楚卿心头一暖。

  她看得出来,这并非客套话。

  郢主说,感激她的真性情,可郢主也同样待她,她何尝不心中感激?

  她不由举起酒杯:“我敬陛下。”

  饮宴的气氛好像忽然变了,变得很舒服,很愉快,也很温暖。

  月华初上。

  纱灯四下挑起,柔和的光晕笼罩。

  三个人灯下闲话,月下对酌,不知不觉月上中天。

  “竟已这么晚了。”姜枚看看夜色,对她歉然一笑,“大长公主殿下,竟又误了你休息,我这个主人频频失礼,还望见谅。”

  “哪里。”楚卿莞尔摇头。

  姜檀已站起身:“我送大长公主回去。皇兄,你也该早些休息。”

  “好。”姜枚点点头。

  可楚卿却没动。

  她仍旧坐在那里,看着姜枚说:“请陛下恕我失礼,我还有几句话,想对陛下说。”

  “洗耳恭听。”姜枚说。

  楚卿却看看姜檀。

  姜檀一挑眉:“大长公主殿下,你不是想赶我走吧?”

  “三殿下恕我失礼。”楚卿一笑,认真道,“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对陛下说。”

  姜檀愣了愣。

  姜枚也有点意外。

  他二人对视一眼,姜枚微微一笑:“阿檀,你先回去。”

  姜檀不满了:“皇兄,我……”

  “回去吧。”姜枚打断他。

  姜檀撇撇嘴,磨磨蹭蹭走开,在离去之前,他又看了楚卿一眼。

  这一眼更不满。

  楚卿无奈苦笑。

  姜檀走了。姜枚一挥手,屏退身边内侍。

  月下忽然很静。

  月光灯光辉映之中,只有两个人对坐。

  姜枚微笑问:“大长公主殿下,现在可以说了么?”

  楚卿点点头,开门见山说:“陛下,我此次入郢,乃是受三殿下之托,来给陛下治病。关于这件事,陛下想必知道?”

  “知道。”

  “可陛下是否知道,我其实不擅岐黄?”她问。

  姜枚莞尔。

  “大长公主是否精于岐黄,已不那么重要。阿檀千里去请,是他对我关心。大长公主愿来,是你对我关心。有你们这份心,我就已很满足。”他轻轻说。

  楚卿也笑笑。

  “可是陛下,我听三殿下说,我上次留给你的药,却意外有用,不是么?”她又问。

  “确实。”

  “我不擅岐黄,下药却有效,陛下不觉奇怪?”

  姜枚一愕。

  这话仔细想来,似乎真的奇怪,为什么会怎样?他看着楚卿,等她说出答案。

  楚卿果然说了。

  她注视姜枚,一字字说:“陛下,我虽不擅岐黄,但我擅长识毒。药之所以有效,只因陛下不是生病,而是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