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达也正看着楚卿。
他刚从山上经过,远远瞥见有人在崖下。虽然距离太远,看不很分明,但他十分确定,那个不是族人。
他立刻驻足。
那人在崖壁间飞掠,身手居然很好。
他很吃惊。
哪里来的这样一个人?!
那人攀着山藤,在峭壁上且行且止,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这里有什么好找的?
除了一些藤树野花,就只有些草药。他不由俯身探头,仔细向下望。
那个人已停下来,正悬在山藤上,好像在想什么。山风猎猎吹过,吹起那人长发飘舞,裙裾飞扬。
是那个汉人公主!
巴达更吃惊。
那个公主居然跑出了竹林?!还跑来了这里?!她果然很可疑!果然有问题!
他眯起眼。
对于可疑的外人,当然不能放过!虽说族长曾吩咐,不要轻举妄动,但他既然遇上了,总不能假装不见。
应该拿下她!
看她鬼鬼祟祟,一定有什么企图,也不知到南疆来,包藏什么祸心。不料机缘巧合,竟在此被他撞破。
他就该名正言顺拿下,逼问出她的目的。只要不杀了她,想必族长不会责怪,更何况,族长也在怀疑此人。
他主意已定。
那个公主还在下面,他悄然伏得更低。
敌明我暗,这是好机会。
看对方刚才的行动,身手实在不错,他务必一击制敌,省得多费麻烦。
那个公主上来了。
他觑得分明,一掌击过去。
这一掌用了五成力。
对方浑不知崖顶有人,全无任何防备,这一击必中无疑。他若用力太大,打死就糟了。
五成力道刚好,既可拿下对方,又不伤及性命。
他这样想。
可他万没料到,自己竟想错了。
满打满算必中的一击,居然完全没击中!对方分明都没站稳,全身都在掌风之下,可他居然没击中!
他简直不敢相信。
那个公主丝毫无损,正站在三丈外,正冷眼看着他。
他忽觉很挫败。
因为,刚才间不容发的一瞬,对方是怎么避开的,他竟半点都没弄清。
这太夸张。
他可不是一般族人,是南疆宗支的长老!
一个汉人的少女公主,竟在他十拿九稳的攻击下,轻飘飘全身而退,这事若传了出去,他都没脸活了。
该死的!
巴达心情很糟糕。
楚卿心情也不好。
她万没想到,自己一路小心谨慎,没被任何人发现,却在准备回去时,意外与人遭遇,还是个顽固派长老!
这真功亏一篑。
装傻卖呆绝对混不过去,看来免不了硬碰。
可硬碰之后呢?
且不论顽固派长老厉害,她未必可以脱身,即使她真能脱身,之后怎么办?
没办法了。
她会彻底被视为敌人,连带姜檀宇文初,三个人都将陷入绝境,面对南疆上下的敌意,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这等于没了生机。
三人将必死无疑。
她心中很焦急,脸上却不动声色,安静看着对面,心思飞转。
也许……还有一个办法。
只要杀了巴达!
虽然对方身为长老,武功肯定很高,但对她这个外人公主,不免心存轻视,未必会使出全力。
这样一来,她就有机会。
她并不需要打胜,悬崖就在三丈外,她只须拼尽全力,让对方落下悬崖。
但这也不容易。
对真正的高手来说,若非身受重伤,或者有其他不便,即使落下悬崖,也可奋力自救,未必一定会死。
所以,为阻挠对方自救,她必须一起下去。
当然,她也会死。
同归于尽这种事,本来就不留余地。
但有效就好。
昨天,宇文初才被顽固派暗算,众人记忆犹新。今天,巴达如与她死在一处,众人自然会认为,这一切责在巴达。
是巴达将她带出竹林。
是巴达打算逼问什么。
是巴达想要将她杀死。
是巴达……
至于,两个人怎么会死在崖下,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难道一个外人公主、娇养皇室的少女,还能杀了宗支长老?
南疆人不会相信。
这样很好。
面对她的死亡,族长必然理亏。也许理亏之下,会送出灼华示歉?纵使不送,也不会再多加为难。
不为难宇文初,也不为难姜檀。
这正是她希望的。
独自来找灼华,是她私下决定,并没有告诉他们。如今出了事,更不能连累他们。
她不会连累他们。
她只想他们平安,平安就好。
也许,他们会非常激愤,会想为她报仇。那样更好。因为她知道,那两个人为了报仇,更会好好活着。
也算为了她活着。
因为他们也明白,唯有他们活着,她才没有白死。
死……
想不到这个字,会忽然之间降临。
她淡淡一笑。
面对这个突来的时刻,她竟出奇平静,连自己都觉意外。
平静中,真气流动。
她安静注视巴达,双手掩在长袖下,渐渐笼上一层淡雾。
这是南姑传授的。
虽然,她学过很多武功,会的十分繁杂,但是,每当最危急的关头,她总会用南姑的传授。
这是一种信赖,一种依赖,甚至是一种本能。
因为她坚信,如果在这种时候,南姑所传的东西,都不能助她渡劫,那么,其他就更不必说了。
她相信南姑,就像相信自己。
巴达还在瞪着她。
山风吹。
两人立在崖边,静静地对峙。
“你来我们南疆,到底有什么目的?!”巴达忽然问。
“没什么目的。”她说。
“你在崖下做什么?!”巴达又问。
“看风景。”她淡淡道。
巴达怒了。
他目光一下变冷,阴狠狠道:“你们这些外人,一个个阴险狡诈!对你们这种人,本就不该客气!想打南疆的主意?先看你有没有命吧!”
他猝然出手。
来了!
楚卿霎时也出手。
长袖倏忽飞扬,竟扬出一股淡雾,一团雾蒙蒙中,她双掌齐出。
只要一招对上,她立刻缠住对方,全力冲向悬崖,两人一起落入深渊,就此同归于尽。
这是她算好的结局。
可她算错了。
在这一刹那,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两人一招发出,人都还在半途,四只手还没接触,巴达忽然反身疾退,退回去的速度,比进攻时快了数倍。
楚卿一掌打空。
她急忙收步,心中大大错愕。
怎么回事?
对方分明已经出招,却为什么中途撤了?
她望向巴达。
巴达也在看她。
可他那个眼神,变得十分奇怪,很像是惊骇,也很像迷惑,但更多的,像是不敢置信。
此刻他看着她,像在看一个妖怪。
楚卿莫名其妙。
她忽然觉得,纵使自己头上长角,别人看她的眼神,也不会比这更怪了。
这是什么情况?
她暗中戒备,试探着开口:“你……”
“你到底是谁?!”巴达猛然问。
啊?
楚卿一愕。
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时候,对方竟问了这么一句。
她只好回答:“我是陈主的姑姑,端阳大长公主。”
“不对!你不是!”巴达说。
什么?
楚卿哭笑不得。
这人该不是发疯吧?说话越来越奇怪!说她不是?这话从何说起?!
“我……”她正想再说。
“你走!”
巴达已打断她,目光很奇怪,说话更奇怪:“你走!立刻走!别再踏入南疆,永远别再踏入!”
他说完就走。
山风猎猎,他迎风疾步离去,转眼走出很远,连头也不回。
楚卿呆住。
她已经分辨不清,此刻作何感想。
结束了?
就这样结束了?
她连死的准备都已做好,却这样莫名其妙、没头没尾、戛然而止地结束了?
不是开玩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