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
楚卿惊愕极了。
龙灵竟是南姑的……外甥女么?
南姑轻轻一叹:“当年我离开时,灵儿你还很小。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竟还认得我,还记得我。”
龙灵已冷静下来。
“灵儿当然记得。”她也对南姑一笑,“灵儿幼小之时,阿姨常抱我。即使再多年过去,我也不会忘。何况虽然时间变了,但阿姨的样子一点没变。”
这话很亲切。
可她的眼神并不亲切。
不但不亲切,甚至有一丝警惕,一丝戒惧,一丝紧张。
她正在极力掩饰。
之前那个凶悍强势的族长,此刻忽然变了,变得谨慎警戒,如临大敌。可站在对面的,分明是她的阿姨。
这情况有点诡异。
楚卿不由担心。
对于这种诡异,南姑浑若不觉,只淡淡一笑,问了一句:“你阿妈呢?”
“不在了。”龙灵说。
南姑一愣。
她愣了半天,慢慢垂下眼,盯着脚下的地,很久很久,才又抬眼问:“走了多久?”
“五年。”龙灵说。
“五年……”南姑喃喃,“她竟走这么早……”
“因为辛苦。”
“我明白。”南姑点头。
“阿姨这次回来,是想见阿妈么?”龙灵看着她,顿了顿又问,“又或者是……为了别的?”
别的。
这两个字声音特别。
龙灵的眼神也随之变得特别,比方才更特别了。
南姑仍似不觉,笑了笑说:“只为她。”
她看向楚卿。
龙灵一愕:“阿姨你……”
“我既已离开南疆,就不会为了南疆回来。”南姑淡淡道,“我在外面这么多年,早已忘却南疆诸事,若非为了她,我绝不会回来。如今我来了,也只为带她走,带他们走。灵儿,你不会不想我走吧?”
“阿姨言重了。”
龙灵勉强一笑:“阿姨既然想走,灵儿岂敢挽留。但不知,阿姨想几时走?重回故土不易,是想住上几天,还是……”
她微微一顿,注视着南姑,眼底的那抹异样,似乎越发深沉。
“你不必担心。”南姑说,“我来只为走,自不会逗留。我这就带他们……”
话忽然打住。
长老们登时一凛,龙灵也一凛。
这句话还没完,走字还没出口,怎么忽又不说了?难道改主意了?他们的目光投过来,投在南姑身上。
南姑却没理会,她正看向元极。
龙灵十分意外。
阿姨看信王做什么?莫非也要带他走?
可下一瞬,她立刻发现自己弄错。阿姨正注视的人,并不是信王,而是站在信王身后的那个侍卫。
侍卫有什么特别?
龙灵不由惊疑,也看向那个侍卫。
看不出什么。
那个侍卫一点不特别,面对阿姨的注视,他只对视了一下,立刻又低眉垂手,恭恭敬敬站好,并没任何异样。
“灵儿。”南姑再次开口,话锋却一转,“他们三个刚力战一阵,体力消耗不少,甚至还有点伤。眼下夜正深,我若这就带他们走,行动十分不便。今夜既已过半,就让他们休息一夜,明早再随我离开。灵儿,你不介意吧?”
“当然不会。”龙灵立刻说,“我让人打扫出房间,请阿姨……”
“不用了。”南姑打断她,“山顶那间小屋,如今还在么?”
“在。”
“我们就去那儿,休息半夜就走。”南姑回过头,对楚卿一笑,“公主,你们随我来。”
“好。”楚卿点点头。
南姑走了。
她不再多说什么,也不再看众人一眼,好像这里的一切,全都和她无关,她也是个外人一样。
三人跟在她身后,也默默走开。
周围很静。
族人们都还在,一个也没变少,可大家都很安静,谁也不出一声。只有一些视线,在默送四人离开。
但也不是全部视线。仍有许多族人,仍旧不敢抬头。
夜风吹。
三人跟着南姑,慢慢走向山顶。
身后一切渐远。
楚卿回过头。
那一大片火光仍在,却已不再成火龙。无数光点静静,再不跃动,再不欢腾,仿佛被凝在那儿,再也欢不起来。
欢声也没了。
狂欢夜像一下静止,熊熊火光下,一切都沉寂,显得那么诡异。
三人互望一眼。
今夜的变化太意外,他们实在太吃惊。
他们很想问个究竟,但南姑沉默的背影,看上去莫名有点沉重,他们只能先按下疑问,什么都不好出口。
楚卿不问,宇文初和姜檀就更不敢问。
四个人一路无言。
山顶。
一弯残月下,一间小屋独立。
山顶很空寂,除了那间小屋,就只有稀疏的树。小屋背着淡淡月光,仿佛一道剪影,孤独地立在那儿,像久已被人遗忘。
南姑停下:“这间小屋很有些年数了,是我当年住过的。这么多年过去,它虽然还在,但必定失修。公主,你要委屈一下了。不是不想让公主去别处休息,只是,这儿比起别处,到底意义不同,族人们不会靠近,也不会打扰监视。公主在此处,至少可以安心休息一夜。你们一阵力战,消耗也都不小,快去歇歇吧。”
“南姑你呢?”楚卿问。
“我还有点事。若非为了这点事,我们刚才就已离开,根本不必多做停留。但这点事若不解决,我无法放心离开。”南姑一顿,笑笑说,“公主先去休息,我很快就回来。”
“好。南姑小心。”楚卿说。
南姑又走了。
她居然又下山,从来路折回去了。
三人在山顶目送。
“你们说,这位前辈为什么又回去?”姜檀问。
“为了那个人吧。”宇文初说。
那个伪装成侍卫的人。
楚卿点点头。
他们都看得出,南姑当时本打算走,但不经意看见那个侍卫,顿时又改了说法。
那人到底是谁?
南姑的真实身份,已令三人吃惊。那个人的身份,又会是什么?
姜檀忽然一叹:“今夜已经过半,希望别再有事。”
三人都沉默了。
还会再有事么?谁也说不准。
南姑虽是龙灵的阿姨,但看龙灵的样子,绝对不那么简单。龙灵忌惮这个阿姨,不单有忌惮,甚至还有敌意。
南疆终究不安全。
一天还留在这里,一天就吉凶未知。
希望南姑此去,能快点解决事情,快点离开这里,大家一起离开。
山顶又黑又静。
山腰的火光,此刻也淡去不少。
因为人们散了。
大节还没结束,狂欢夜还正当时,族人们却开始散去。
因为族长走了。
族长离开了,长老们离开了。还有许多年长的族人,也各自默默离开了。只剩下些年轻人,还滞留在这里,要走不甘心,留下又没趣味。
他们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忽然出现的女人,居然是族长的阿姨,这虽然十分意外,但也没什么奇怪,奇怪的是,她的到来改变了一切!
好像一切都乱了。
族长变得失惊,长老变得失惊,就连自家的老人们,也都变得失惊。
她的突然出现,就像一股冷风,原本沸腾的欢庆夜,一下就冷却了,冷得像块冰,再也热不起来。
年轻人也无心欢乐了。
此刻他们心中的好奇,已经压过了一切,他们也陆续散去,急着回家询问长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元极也走了。
竹舍亮着灯。
元极已经回到这里,正坐在灯下,看着南山居士。他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看着。
南山居士一笑:“殿下,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疑问。”
元极苦笑。
他确实有很多疑问,简直不能再多。只是碍于礼节,不好随便发问。既然居士开口,他再也忍不住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真正身份
“居士曾经说过,你有一个小妹。”元极顿了顿,迟疑地问,“今夜出现之人,可是居士的小妹么?”
“正是。”南山居士说。
果然是!
元极不由瞪大眼:“可她是龙灵的阿姨,那居士你岂不是……”
“我是龙灵的阿舅。”
真的?!
元极不但瞪大眼,连嘴也张大了。
南山居士一笑:“很难相信?”
“不是……”元极不由扶额,苦笑一下,“只是太吃惊。居士既是族长的阿舅,却为何易容隐瞒?有个亲近的身份,我结盟岂不容易?”
“殿下错了。”
南山居士摇头:“我不暴露身份,殿下尚可结盟。我若暴露身份,别说结盟不成,整个南疆都会视我们为敌。”
元极愕然:“为什么?”
南山居士并不打算解释。
他只淡淡一笑:“殿下知道就行了,至于个中缘由,这是南疆人的事,殿下身为外人,不了解也许更好。”
元极点点头:“南疆人的事,确实很奇怪。龙灵对她的阿姨,态度实在不亲,不但不亲近,似还有敌意。反观一众族人,包括几个长老,倒都一脸敬畏。”
南山居士一哂。
“殿下以为,众人敬畏我小妹,是因为什么?”他问。
元极一愣:“难道不是因为,她是族长的阿姨?”
“当然不是。”
南山居士嗤了声,神色十分不屑:“龙灵那小丫头,算个什么族长!南疆的族长,可没那么容易当上!凭她?远远不配!她能当上族长,只不过因为规矩变了,她捡个便宜而已。这种捡来的族长,能有几个分量?对这种没分量的族长,族人有几个真心敬畏?何况对族长的阿姨!”
元极很意外。
他忍不住说:“若依居士所言,身为族长的阿姨,并不能受到敬畏。可依我看,族人对令妹,分明敬畏有加,那又是何原因?”
“原因……”
南山居士一叹,目光变得幽远,仿佛穿透时光,看着另一段光阴:“族人当然敬畏她,却不是因为龙灵,而是因为她本人。因为,她本是上上一任族长。”
什么?!
元极震惊了。
居士的小妹,竟也曾是族长?
而且看族人们的态度,对上上一任族长的敬畏,似乎远胜对现任族长龙灵。
这是怎么回事?
元极很想追问,但看居士的样子,似乎不愿多说此事,如果他贸然追问,居士会不会生气?
元极沉吟着。
南山居士却忽然站起身。
“居士?”元极抬眼。
“我出去一下。”南山居士一边说,一边往外走,“今夜折腾许久,已经很晚了,殿下去休息吧。”
“好。”元极点点头。
南山居士走了。
元极却没休息,仍旧坐在灯下,望着烛火皱眉。
他哪还睡得着?
今夜的事情不简单,居士的小妹更不简单,看龙灵与族人们的反应,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更何况,居士小妹回护的人,正是他想除掉的。
他莫名生出一股不安。
夜更深。
外面更黑了,风吹起云翳,连月光也遮住。
南山居士走在竹林中。
林内没有月光,越发黑魆魆的,什么也看不清,他却忽然站住,面对前方的黑暗一笑,悠悠道:“君华,你来了。”
黑暗中有个声音:“大哥,你该知道我会来。”
是南姑。
黑暗像忽然动了,幻化出一个身影。
南姑缓缓走出来,直走到南山居士面前,她才慢慢停下,注视着对面的人。周围很黑,她的眸光却很亮。
“我知道。”南山居士笑笑,“你本已打算离开,只因为识破了我,才又临时决定留下,不是么?”
“是。”
南姑点点头,看着他说:“我想,大哥也该知道,我来找你做什么。”
“知道,你来赶我走。”南山居士说。
“大哥会走么?”南姑问。
“你会走么?”南山居士反问。
“你走我就走。”南姑说。
南山居士一笑:“如果我不走呢?”
“我会制住你,然后带你走。”南姑眸光沉沉,声音也沉下来,“尽管许多年过去,但我相信,我仍能胜过你。大哥,你相信么?”
“当然信。”
南山居士一叹:“不管多少年过去,事实总不会变。我会的你都会,我不会的你也会,我怎么可能胜过你?”
“既然如此,大哥会走么?”南姑问。
“唉……君华,你这赶人的心思,比龙灵那丫头还急。”南山居士看着她,似乎很想苦笑,“你也不问问,我来做什么?”
“不必问。”
南姑盯着他,却并没笑意:“你来做什么,我并不关心。我只关心一件事,就是你不该在这里。”
“你也不该在这里。”
南山居士一挑眉:“比起我,你更不该在这里。可你不也来了?还在所有族人面前,以真面目出现。你所引起的恐慌,只怕远胜于我。至少我还易了容,没人知道我来了。”
“那不一样。”
南姑正色说:“我已对灵儿说过,我此来不为别的,只为带走那三人。这是我的保证,何况,我不会伤害族人。而大哥你呢?”
“我也不会。”
南山居士立刻说:“君华,人都会变的。我们多年不见,你变了,我也变了。我已放下怨恨,不会再伤害族人。你看,我回来已有段时间,若真伤了什么人,大节还能如此欢庆?能像什么都没发生?所以你放心,我这次回来,真的没恶意。”
南姑没说话。
可她看着他,显然并不信。
南山居士莞尔:“我们兄妹之间,几时变得这么猜疑了?”
“从你当年犯错开始。”南姑说。
“也是。”
南山居士点点头,但又随即一笑:“你不信我没关系,这个并不重要。因为,如果眼下真会生变,那个引起变故的人,一定不是我,一定会是你。”
“我?”
“当然。君华,你不了解龙灵那小丫头,她与她阿妈可不一样,你离开之时,她才有几岁?她对你没什么情分,不会念旧,更不会信你的话。她对你的猜忌,就是实在的猜忌了。你在这里一刻,她就多猜忌一分,说不定心中已认定,你此来是为了别的。那个丫头不善,她心思一动,必会有行动。一旦因此生乱,族人都被卷入,岂非大违你本心?君华,我劝你快走,不必盯着我。莫说我留在这里,根本不想伤人,即使我做什么,我一人造成的伤害,还能比你们两个来得大?”南山居士缓缓道。
南姑不由皱眉。
“听大哥这话,你很了解灵儿?”她问。
“说不上了解,但比你多知道一些。”南山居士一顿,反问,“君华,你可知与我同来之人是谁?”
“梁国人。”南姑说。
“对。他是梁主胞弟,信王元极。”
“信王?他来做什么?”南姑皱眉更深。
“来结盟。如今外面四国,三个关系密切,梁国孤掌难鸣,于是来拉南疆做伙伴,一起对付那三国,等三国灭亡,梁与南疆对分天下。”南山居士说。
南姑一哂:“真是做梦!”
“还是个好梦。”南山居士笑笑,“所以,龙灵答应了。”
“什么?!”
南姑大愕:“她答应了?答应什么!去打天下么?她难道疯了!”
“她没疯,只是太年轻。”南山居士悠悠道,“一个年轻的族长,难免壮志凌云,总想在气盛之时,做点什么大事,留点什么英名。开创一个新天地,供后世之人景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