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冷环顾。
周围六个人,个个是长老。
他们看着他,全都一脸惊骇。乍见一个废人动武,而且身手这么厉害,他们吓到了吧?这些蠢货!
“我们奉族长之命,陪大家主留在居所,不得离开半步。”索梭看着他,终于抬出君华,“请大家主回去,不要为难我们。”
“为什么?”他问。
胡勃紧盯着他,眼神也不敢错:“族长没有说,只说必须留住你,她一会儿自来见你。”
“我若不听呢?”
“我们只好得罪了。”索梭说。
他笑了:“就凭你们?”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忽然冲向索梭。
六人正全神贯注,他才刚一动,他们也一起动了。
一场激战。
他既已撕去伪装,便再无顾忌,招招都是杀招。这一股杀气忍了太久,如今突然释放,他只觉畅快极了。
他看见对手脸上的惊惧。
这也难怪。
见到他使出的功夫,居然和族长一样,他们能不惊惧?很好,非常好!
他纵声长笑,攻势越猛。
对手们围着他,六个对一个,仍占不到半点上风。
暮色渐深。
残阳没入西山,天地昏暗下来。
激战还在持续。
索梭中了一掌,伤得最重。其他五人身上,多少也受了伤。
他也累了。
纵然身手再好,但毕竟一敌六,他又不是铁打的。
这样下去不行!
他忽然一转身,全力攻向索梭。
若再缠斗下去,他只会更累。要想将六人杀光,绝非一件易事,即使真能做到,他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不如先求脱身,从最弱的一环下手,撕开这个包围。
砰!
索梭又中一掌,喷出一大口血,倒在了地上。
合围顿时一滞。
他从缺口冲出,像缕轻烟一样,溶入沉沉暮色。
层林昏昏。
他纵跃于林间,一口气奔出很远,才在密林深处停下,倚在树后休息。
树林内黑魆魆。
他望着黑暗,心中忽然一片空茫。
怎么办?
这三个字陡然冒出,占据了全部心思。暂时是脱身了,可接下来呢?他该怎么办?
君华已经知道。
如果他不逃走,君华不会放过他。可如果逃走……他又不甘心。
他不甘心!
为什么到最后,逃的会是他?
这不公平!
人生的第一个十八年,他没有任何快乐,除了辛苦就是受伤。结果呢?只换回接下来二十年的流言和冷眼。
老天爷对他,不公平四十年!
好不容易四十年后,给了他一点补偿。可这才几年时间?!就又要收回去么?!
为何这样对他?!
为何总是他?!
难道他的一生,就容不得公平对待么?!
他死也不甘心!
心中的怨恨如潮,一波高过一波,淹没了一切思绪,以及逃走的念头。
他才不逃!
莫非被老天摆弄半生,对他还不够么?!难道非要在最后,像丧家犬一样逃窜,才是命运的终结?!
呸!
他龙君明不做丧家犬!
活就活!
死就死!
他这就出去大开杀戒!杀一个是一个,杀两个凑一双!如果能杀光族人,那才叫如愿以偿!
他忽然狂笑。
笑声那么大,震碎林内的安静,在暗黑中传开,一**传开。狂笑变成了狂啸,震得落叶纷纷。
空气都起了波动。
狂啸却戛然而止。
他猛地回头,冷森森道:“谁?!”
黑暗中走出个人,走得很慢,好像被吓着了,半天才来到他面前,惊骇地问:“大哥,你……你怎么了……”
是阿宁。
该死的丫头!
他看着那丫头,忽然问了句:“你找到桑珠了?”
“还没有……但有线索。”阿宁说。
她也看着他,神色并无异常,刚才的惊骇已退去,此刻她看他的眼神,仍与过去一样,对于他做下的事,似乎还不知情。
他一挑眉:“什么线索?”
“我出来找桑珠时,特地带上了蜂。这种蜂是我新近养的,对一种香气尤为敏感。桑珠身上有我送她的香囊,她经过的地方,会留下这种香气。我放蜂出去追踪,开始还很顺利,但不知怎么搞的,蜂儿追着追着,居然追入禁地。”阿宁一顿,皱眉说,“我不敢擅入禁地,可又不甘心放弃,于是去找大姐。我告诉大姐之后,她忽然变得好严肃,严肃得吓人。她说她会处理,让我赶紧回家,别再管这事了。可我怎么能不管?我不放心,所以又溜出来,想探探情况,不料就遇见大哥。大哥,你也是来探听情况么?”
阿宁还在说。
他却已听不进去。
原来是她!
发现这个隐秘的人,竟不是君华,竟然是她!他隐藏这么久的秘密,竟会被她找出来!
好个死丫头!
她可真是……不能更该死了!
上天之所以让她降生,就是为了嘲弄他么?!
她从出生便幸福,不必受训,不必入炼狱,又在幸福了二十年后,亲手揭穿他的秘密,夺走他乐趣,往他本已伤痕累累的命运上,再狠狠撒一把盐!
真妙!
简直太妙!
老天将对他的不公,全化为对她的眷顾,这就是所谓的造物神奇么?!
他仰天长笑,几乎笑出泪。
“大哥……你……你怎么……”阿宁的话断了。
她已发不出声。
他的手捏在她咽喉上,已将她整个人提起。
阿宁的脸紫了,两眼瞪得大大,双脚不停乱踢,像只被钓出水的鱼。
他笑了。
“我怎么了?你已逼我到这个份上,居然还问得出这话?真是我的好小妹!”他盯住那张脸,一字字说,“我想让你死!”
咝!
忽然一股尖锐的风。
他手腕上猛地一疼,捏人的那只手松了。
砰!
阿宁跌落下来,整个人伏在地上,大口地喘气,不住地咳嗽。
他却没看她,只看向对面。
对面的黑暗中,又走出来一个人。尽管周围很黑,完全看不清样子,但他只看了一眼,就已知道来的是谁。
因为太熟悉。
不必看见面容,不必看见身形,单凭那种气息已足够。
“大姐……”阿宁叫了一声。
君华也没看她,只是说了句:“快回去。”
“大姐……”
“回去!”
阿宁慢慢爬起来,慢慢走了,但却三步一回头,仍想看看他俩。这一切对她来说,当然无法理解,当然会很震骇。
可那又怎样?
这些已与她没关系了。
之后的事情,只与两个人有关,一个是他,一个是君华。
月初上。
林内终于有了点光。
阿宁终于走得不见,树下就只剩下他俩。
他看着君华。君华也看着他。
二人谁也不出声,月光淡淡,照在他们身上,照入他们眼中。他们彼此看着,却看不清对方的神情。
空气死寂。
两个默默站着,像月下两尊雕像。
很久很久之后,君华才终于开口,缓缓说了句话,很沉很沉的话:“大哥,你让我能说什么?”
他摇摇头:“你该知道不必说。”
不必说。
因为已无法说。
君华闭了闭眼。
他却笑了下:“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很想知道。这么多年过去,我们两个究竟谁强?是否真如阿爹所说,你年纪小、天赋高,成就必会超过我?君华,现在给我个答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