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姑要走了。
楚卿无法开口说话,只能眼睁睁看着。
泪水涌出来。
视线模糊了,一片模糊之中,南姑走向洞口。
宇文初侧身相让。
南姑却忽然停下,看着他说:“公主交给你了。我相信,以你的个性,自会趋利避害,我倒也放心。更何况,带着你这个累赘,公主即便想行动,但顾及你的安危,也不会轻易犯险,你这次还有点用。”
宇文初苦笑。
南姑也笑笑,转身走出去,再没有回头。
外面天很暗。
山洞内更暗,洞口的风越来越大,一阵阵吹进来,卷起落叶乱飞。
飞叶到处飘,一阵飘摇之后又落下,落在地上,也落在楚卿身上,粘在她的发上,甚至粘在她的脸上。
她浑若不觉。
宇文初在她身边坐下,轻轻为她取下枯叶。
她却不看他。
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很难过,也很生气,气我没有告诉你,竟和南姑一起瞒住你。可这也不是头一次了,不是么?”
他说着苦笑:“许多事一关乎心,人总不免会这样做。倘若今时今日,你我易地而处,你同样会瞒住我,我同样会很生气。明知如此,偏要如此,这改不掉,也没法改。”
楚卿看了他一眼。
他也看着她:“南姑去做她必须做的事了,事情的结局未必就糟,至少在结局到来前,总有好坏各半。你向来最信南姑,今夜也一样吧?”
楚卿垂下眸,慢慢眨了下。
“那就等她回来,她一定会回来。”宇文初笑笑,握住她的手,“今夜会很长,我陪你一起等。”
夜还没降临。
今夜会不会很长,虽然还不知道,但今天这个白天,无疑显得很短。
因为天已黑了。
才刚到傍晚时分,天就全黑下来,浓云变成了墨色,低得似在人头顶,仿佛随时会塌下来,将整座山碾碎。
风也变得更大。
满山都是风声,好像怪兽的咆哮,不停在山中回荡。
桑珠逆风疾行。
她刚从索罗家中出来,正赶往巴达的家。
就在片刻之前,族长忽然传令,召集所有长老去议事大堂。当时族长看她的样子,有股前所未有的严峻。
她几乎一凛。
族长那种眼神,她从来没见过。
发生了什么大事?
她不由走得更疾。
前五位长老均已通知过,当她最后与沙央一起,赶到议事大堂时,其他五人已到齐了,正在厅内等他们。
厅上很静。
他们二人进来,五个长老只抬眼一瞥,就又都各自静立。
沙央有点吃惊。
平时大堂议事,从来没这么安静。何况,议事还没开始,就更不会这么静,闲扯总是难免的。
尤其在他来晚之时。
每一次他最后来到,巴达总会找茬。
要么大声指责,要么讽刺挖苦,从不放过一次机会,不停攻击他,甚至都须族长制止,才会悻悻闭嘴。
今天是怎么了?
巴达只看了他一眼,居然什么都没说,连哼也没哼一下。
沙央简直不敢相信。
他不由瞥着巴达,忍下满腹狐疑,走向自己的位置。
“你来晚了。”上面忽然说。
他一惊。
族长在责怪他!
他很少会来迟,纵然偶有迟到,族长也从来不责怪,至少以前从没有过。
今天居然……
巴达变得安静了,族长变得严厉了,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沙央立刻说:“是我耽搁了,请族长勿怪。”
上面没动静。
沙央不由抬眼望去,这一望之下,他心头一凛。
族长正看着他。
那双眼神那么冷厉,只一眼,却像直穿入心底,让人激灵灵打个寒战,不觉战战兢兢,似乎整个人都无所遁形。
沙央急忙垂头。
冷汗滴下额角,但他不敢去擦。
是的,不敢。
他忽然间了解,巴达为什么安静。
因为不得不安静,也不敢不安静。因为今天的族长,好像忽然变了,那股冷冽的气势,似让空气也冷凝,变得又冷又重,压得他们无法不俯首。
“你们太散漫了!”族长冷冷说,“就凭这样的你们,如何对抗鬼方!”
什么?
沙央一惊。
其他人也一惊。
鬼方氏?!他们不是在郢土上么?怎么好端端的,族长忽然说起这个?
长老们面面相觑,都抬头看向上面。
族长已站起身。
她扫他们一眼,忽然抬起手,往脸上一抹。
静极。
众人都惊呆了。
桑珠失声惊呼:“君华……姐姐……”
南姑看着他们:“你们放心,灵儿没事。我不会伤害她,只会保护她。她现在很安全,只是今夜,她不能行族长之权。今夜若能平安度过,她还是你们的族长。我则会彻底离开,再不出现在南疆。”
众人愣愣听着。
他们还在震骇之中,还没回过神来。
南姑不由一叹:“你们是不是很惊讶,我为什么没有走?我不是不想走,而是不敢走!如今见你们这样,让我越发不放心。连族长召集议事,你们都姗姗来迟。若是鬼方氏突袭,你们拿什么相抗?!”
鬼方氏突袭?
这又是一个句惊人之语。
长老们连番吃惊,几乎都有点懵了。巴达呆了半天,才嗫嗫开口:“鬼方氏……不是在郢土么?”
“那是以前。”
南姑看着他,一字字说:“此时此刻,他们就在南疆!”
桑珠瞪大眼:“怎么会?!”
南姑看向她,目光柔了些:“小桑珠,你该知道我从无虚言。”
“我知道!”桑珠立刻说。
她知道。
不止是她,还有长老们,乃至每一个族人,大家都知道。每个存有二十年前记忆的人,全都无比明白,第二十三任族长的话,是什么分量的存在。
南姑正色说:“此事鬼方早有预谋,他们利用我关心公主,诱使我重回南疆,想趁机促发内乱,以期坐收渔利。所幸我得到消息,才没有真的离去。鬼方对此次行动,志在必得。族长乌获亲自坐镇,出动了族中所有精英。这里面有两个人,是鬼方大长老的传人,尤其是其中一个,他练过万象劫。我曾与他交过手,他的万象劫虽未大成,但已有几分火候,灵儿对付不了,你们也对付不了,所以我不能走。”
万象劫?!
消息一个比一个惊人。
长老们相顾骇然,已不知该说什么好。
“君华姐姐,你有什么打算?”桑珠问。
“南疆与鬼方的夙怨,也该有一个了结了。”南姑眯起眼,冷冷说,“他们既送上门来,就休想再回去了。今夜将计就计,让他们埋骨在南疆。”
“他们会中计么?”巴达问。
“会。”
南姑一哂,缓缓说道:“两军对阵,最怕有人临阵倒戈。有了这个人,他们想不中计,只怕也不行了。”
议事厅静了。
外面的风声却更大。
昏黑的天变成漆黑,真正沉入黑夜,一个有风无月,又山雨欲来的夜。
轰!
忽然一个炸雷。
蓝色的闪电像一道剑光,劈开浓黑的天幕,山上猛地一亮,又猛地一暗。这一闪之间,照出满山树影,正在狂风中凌乱。
紧接着,又一个雷。
电光再次闪起,照亮了连绵山脉,也照亮迦陵的脸。她正在山腰的洞穴外,仰望漆黑的山顶。
山顶很寂静。
除了滚滚的雷声,完全没什么异动。
迦陵恨恨一跺脚,忽然转身冲入洞内,大声说道:“你说谎!根本没有内乱!你在骗我们!”
洞中燃着火。
火堆的旁边,坐着一个人,听见迦陵的话,慢慢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眼神平静又漠然。
是姜檀。
“我没说谎。”姜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