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已至。
白昼越来越短,太阳才刚西斜,一转眼天就黑了,快得好像没有傍晚。
龙灵坐在黑暗之中。
周围没有灯,因为没人来点灯,她也不能去点,因为她不能动。
三天了。
她被阿舅困在这里,已经整整三天。在这三天之中,外面发生了什么?是不是阿姨已重掌大权,重新成为族长?
阿舅这样做,是为了阿姨吧?除此之外,她想不出别的原因。
她忽然冷笑。
亏当年阿妈还认为,阿姨是个大好人,只是被阿舅连累。可如今依她看来,狼狈为奸还差不多!
她就该早下手的。
阿姨出现的那夜,她就该毫不迟疑下手。先下手为强,便不会有今日之殃。
都怪那些长老们!
一个个向她表示,上上任族长最守信。好一个最守信!若他们见她这样,是否还会那么认为?!
也不知阿姨在外面,是怎样对族人解释。
自己这个族长不见了,总得有个原因吧!难不成说她迷路了?走失了?像小女孩一样,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不管怎么都说不通吧。
族人们会有什么反应?长老们呢?桑珠呢?他们一定会来找她!
因为,她才是族长!
莫非阿姨以为,只要将她藏起来,就能高枕无忧了么?
做梦!
龙灵在黑暗中眯起眼。
喀!
门忽然开了,一个人走进来。紧接着,一点火光闪起,蜡烛点燃了。
周围一亮。
龙灵看着来人,冷冷说:“阿舅还真忙,将犯人关了几天,每每总忙到天黑,才有空来看一眼。”
南山居士笑了。
他慢悠悠踱过来,慢悠悠坐下,笑道:“小铃铛,我们这些大人,都是很忙碌的,总有正事要做。不像你这个小孩子,天真幼稚,成天没点正事,只顾着做梦就好。”
“是么?”
龙灵冷冷一笑:“外甥女受教了。但不知大人们这几天,都做了些什么正事?”
“我怕吓到你。”
南山居士看着她,用一种吓唬小孩的语气,压低声音拖长说,“我们这几天啊……杀了好多人呢……”
龙灵一惊。
杀人?!
果然族人们不服,阿姨阿舅动手了?
“你们杀了谁?”她急问。
“唉!小铃铛,你又说孩子话。杀的人太多了,这哪儿说得清?”南山居士摇头啧啧,“满山都是尸体,还分得出是谁?”
龙灵不由脸色大变。
南山居士却很满意。
他欣赏着她的样子,慢条斯理说:“小铃铛,三天前那一夜大雨,你应该也听见了吧?正是那个雨夜中,山上成了修罗场。不得不说,月黑好杀人,这个说法不太准。其实,雨天杀人才最合适。一场暴雨之中,什么都冲淡了。本该满山是血的,可被雨水一刷,立刻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了,好像没死过那么多人,就连事后打扫战场,也省去了许多麻烦。”
龙灵已脸色惨白。
她紧紧咬牙,半天才说:“你们……为了夺回族长之位,竟然干出这种事来?!”
“什么?”
南山居士掏掏耳朵,眼神轻蔑之极:“小铃铛,我没听错吧?你以为我们杀了谁?长老与族人么?”
“难道不是?!”
“唉……小铃铛,原来你不止是个孩子,还是个坏心肠的孩子。”南山居士看着她,似笑非笑道,“你这样叫做什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阿姨一生,最爱护族人,即便是个傻瓜,也不认为她会那样做。将不顺从的族人除掉?这种阴狠的想法,只怕是你自己心中暗藏的吧?”
“你……”龙灵眯起眼。
“让我猜中了?”
南山居士一笑:“既然你这样想,看来若知道真相,一定会很吃惊。小铃铛,我们确实杀了很多人,但不是南疆人,而是鬼方人。鬼方氏来偷袭了,来的全是精英,更有极厉害的人物,根本不是你能应付。你阿姨不放心,才又留下帮忙。至于你么,若不将你囚住,你只会帮倒忙。凭你一味私心,会信你阿姨的话?只怕不疑鬼方来袭,反会疑她诓你。所以,你乖乖待在这,是为南疆好。”
“你这话鬼才信!”龙灵眼角抽动,“仅凭你和阿姨两个,能杀掉全部鬼方精英?你当我是傻子么!”
“当然不止我俩。”
南山居士轻哂:“莫非鬼方来袭,族人都坐以待毙?”
龙灵不由一愕:“你是说……”
“还有长老们,以及族中所有高手。”南山居士悠悠说,“鬼方氏再厉害,倾南疆全族之力,再加上我与你阿姨,岂有胜不了的道理?”
龙灵好像愣了,好一阵才问:“真的?”
“当然。”
“你骗我!”她仍不信。
南山居士笑了:“我何必骗你。你迟早都会出去,一问自然知道。小铃铛,你不是不相信,是不敢信吧?你不敢相信的,不是鬼方来袭,而是你阿姨的威信。你这个族长不在,她却仍能调动族人。长老们非但没来找你,更听从她的调派,舍命随之杀敌。她的这种威望,才是你不敢、也不愿相信的。”
龙灵眼皮猛一跳。
南山居士站起来,嘲讽地看着她:“小铃铛,你年纪太小了,许多事不知道。我不妨再告诉你一句,南疆的族长不好当。你以为,你坐上那个位置,就真的是族长了?大错特错!你不过是个姓龙的孩子,仅此而已。族长?真正当你是族长的,恐怕只有你自己。”
南山居士说完走了。
喀!
门又关上。
一开一关之间,夜风吹进来,吹熄了蜡烛。
周围又变得漆黑。
龙灵又沉入黑暗,只是这一次,她的心也沉下来。
原来,没人会想到她,没有人!
包括桑珠。
她已消失三天,可是结果怎样?没有人在乎!外面的所有长老,包括她最信任的桑珠,都在听从阿姨之命。
他们就不担心,她会被害死么?!抑或说,他们根本就不关心,她到底是死是活?
真讽刺!
原来她这个族长,就只有这种分量。原来一直以来,这就不是她的南疆。
根本不是!
亏她之前还担心,阿姨会与她抢夺,现在回想起来,真是笑掉大牙。何须抢夺?完全不必!因为,这原本就不是她的。
从开始就没是过,如今就更不是了。
她慢慢垂下眸。
阿舅说,他迟早会放了她。可是,她出去之后呢?
面对一众长老,面对一众族人,面对那些视她如无物,一心只尊奉阿姨的人,她该作何感想?又该做何举动?
不,她压根不想面对。
因为每当一面对,她就会忍不住想起,他们根本没将她放在眼中。
这何异于侮辱?是对她的侮辱!
她无法容忍。
既然不能忍,她能改变么?可能么?!改变所有人,又怎么可能!想不强迫自己忍耐,也许能改变的,就只有她自己了。
龙灵忽然无声一笑。
黑暗湮没了她,看不见她的笑,更看不见那一抹笑中,有多少无力,有多少隐忍,还有多少决心。
黑暗很静。
她坐在黑暗中,也一样的静,静得好似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