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老夫人决定释然之际,清江郡主与寿春伯夫妇,正一块跪在晋国大长公主的榻前催促:“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虚不是您的亲生骨肉吗?为什么他现在说要跟您,还有我们统统恩断义绝?!还有那端木老夫人,她忽然来找您做什么?是不是不安好心?!”
“……”晋国大长公主却只是沉默。
“娘不肯告诉我们?!”最后清江郡主哭着起了身,“既然如此,那我们去找阿虚——他要不给我们个交代,我跟他没完!”
“你站住!”闻言晋国大长公主总算哑着嗓子,怒喝道,“回来!阿虚都亲口跟你们说了要恩断义绝了,你还要去找他,这不是送给那端木氏理由害你吗?!”
清江郡主其实也不是当真要去找简虚白,不过是为了激晋国大长公主说话罢了,此刻顺势住了脚,哭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娘您为什么不肯跟我们说?虽然阿虚一家子去年过继去了简家三房,可到底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弟弟,我们一直都是把他当手足的!忽然闹成这个样子,娘您只字不透的只是不说话,您说我们姐弟心里怎么想?!家务事家务事,家里人都不知道,算个什么事?!”
“我岂是不愿意告诉你们?”晋国大长公主闻言,惨笑了下,举袖遮面,呜咽道,“我岂不是没脸告诉你们吗——我要怎么说?说当初要不是裴则救了我,我早就死了?说当初要不是仪水在裴则救下我之后庇护了我,即使那次我被裴则救起来,迟早也会被你们的生身之父还有你们那个祖母再次逼死?!”
“可这两个把我救下来的人,却先后因我而死!”
“尤其仪水,更是被我亲自一点点逼得在生下阿虚后自.尽?!”
“我到底也是当娘的,我为什么要让你们知道,你们的生身之母曾经是多么歹毒多么忘恩负义的人!?”
“!!!!!!”
话音未落,清江郡主与寿春伯夫妇均是大吃一惊!
“爹爹生前虽然不羁了些,可祖母素来慈爱可亲,记得她老人家在时是一直帮您说话的。”静可闻针的死寂里,寿春伯抬起头,有些不满的说道,“您说爹爹对不住您,也还罢了,可是祖母……”
他皱眉住了口。
他对自己的祖母,即老寿春伯窦斯言的母亲孙氏,是很有感情的——毕竟他们姐弟襁褓里就由祖母抚养,而孙氏对他们一向尽心尽力。
“孙氏对你们这两个嫡亲孙女跟嫡亲孙儿,那当然是慈爱可亲的!”晋国大长公主面上泛起一阵不正常的潮红,她用讽刺又激烈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儿子,悲声说道,“何况她帮我说话的时候,岂不也是为了你们?!然而她如果真的对我好,为什么明知道窦斯言根本不把我当人看,却从来不约束她的儿子,给予我这个结发之妻应有的尊重,反而把你们抱走抚养,甚至连我前往窦府探望都不许?!”
“祖母说您身子骨儿不好,我们那时候年纪小,怕我们累着您,所以才帮您抚养我们的。”寿春伯闻言一怔,下意识道,“而也正因为您身子骨儿不好,所以不能时常去看望我们……”
晋国大长公主用悲哀的目光看着他:“如果我的身体不好,舞樱是哪里来的?!”
她生聂舞樱的时候已经三十多岁,在这个世代,是可以做祖母的年纪了。
倘若身体不好的话,哪有这个能力?
寿春伯抿着唇,一言不发的给她磕了个头。
“就算娘当初有对不住仪水姨母的,然而冲着您把阿虚养这么大,处处抬举他在三弟之上,他有什么资格报复您?!”清江郡主比寿春伯年长些,又同为女子,所以对于孙氏当年厚待孙辈却无视儿媳处境的做法,是早有所知。
此刻倒不像寿春伯,还惦记着给祖母抱屈——她哽咽道,“娘,老夫人来跟您说了什么?今天城里这么乱,之前我想派人回府去看看平安儿都不行,老夫人跟阿虚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方才我说遣人去找二弟跟二弟妹过来时,门外禁军原本还不同意,听说是老夫人的意思,这才肯放行!”
清江郡主本能的感觉到情况不妙,她抽噎了几下,强忍住惊慌,问,“今日城破,是不是……是不是跟阿虚有关系?!”
闻言,寿春伯虽然还沉浸于夹在祖母与母亲之间的为难里,寿春伯夫人却下意识的抓紧了榻沿,神情紧张的看向婆婆。
丈夫的母亲跟祖母之间有过些什么恩怨、谁对谁错,以后说也没什么。
关键现在这兵荒马乱的,寿春伯夫人可不希望自己家受到什么冲击——见晋国大长公主沉吟片刻后,轻轻点了下头,清江郡主与寿春伯夫人都下意识的倒抽了口冷气!
“他怎么做得成这样的事情?”清江郡主喃喃道,作为长女,在她心目中,简虚白一直都是小孩子的样子,即使这个弟弟一直在掺合夺储之类的事情,可清江郡主始终觉得,简虚白不过是仗着受太皇太后以及晋国大长公主宠爱,借势斡旋罢了。
论到真正的实力与势力,这个弟弟也不过是那么回事。
如今晋国大长公主亲自承认,他们这些人眼下的性命安危,或许都在简虚白的一念之间,清江郡主既惊讶又觉得不真实。
“那,娘,阿虚还有端木老夫人方才来找您……可提什么要求?”清江郡主还在发怔,寿春伯夫人小心翼翼的询问,让她顿时一个激灵,“他们……他们是为了仪水姨母来的吗?”
“如果不是为了仪水,阿虚自从宫变那晚就再没来过,又怎么可能再来呢?”晋国大长公主既失落又难过:当初将简虚白从简离邈手里夺走,养在自己名下,虽然确实有政治上的考虑,但她也是真心悔过的。
纵然这个孩子不像仪水,也不像简离邈,反倒像了堂舅显嘉——但晋国大长公主每次看到他时,都会想起那个天真温柔的堂妹。
当初仪水郡主是怎么庇护她的,她都尽力弥补在简虚白身上。
那时候她觉得自己是不求回报的——因为这本就是她该赎的罪。
可当简虚白亲口说出,让她自己早赴黄泉时,那种巨大的冲击的震惊与委屈,才让晋国大长公主明白:其实她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无私与高尚。
虽然说她一直告诉自己,她好好对简虚白的行为只是赎罪,算不得无私和高尚。
可是二十年来的上心,朝夕相处的感情,早已在不知不觉之间,让她本能的以为自己可以有回报。
比如说宽恕,比如说原谅。
甚至她还幻想过简虚白纵然知道了一切真相,仍然愿意视她如母——这些年来她一直都是他的母亲不是吗?
可那个孩子终究亲口打破了她一切的奢望。
他那样轻描淡写那样平静的说“请晋国大长公主自行早赴黄泉”。
他让她去死。
晋国大长公主想起当时端木老夫人的沉默——那位曾经的婶母是什么样的为人,大长公主是知道的。
端木老夫人恨她入骨,绝不肯只让她死了就作罢!
之所以当时没有表示反对,应该是觉得这样很痛快吧?
尽管晋国大长公主给予了简虚白许多真心的付出与疼爱,但这个孩子仍旧毫不迟疑的决定不允她善终。
这真是一报还一报:当初仪水郡主何尝不是真心真意的对待晋国大长公主这个堂姐,可最终却是被这个堂姐逼迫着失去了年轻的生命,撇下相许一世的丈夫与才落地的孩子。
“说起来我比仪水要好多了,至少她从来不欠我什么。”晋国大长公主怔怔的想到,“而我何必觉得阿虚残忍呢?我对他的好不是有目的就是为了弥补……”
说是这么说,然而这样的事情,又岂是容易释怀的?
“他们是来寻我做个了断的!”晋国大长公主敛了思绪,淡淡的承认了女儿与媳妇的猜测,“我已经答应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了——阿虚既然已经决定不再跟你们来往,以后估计也不会看拂舞樱!我知道你们其实不那么喜欢舞樱,但她到底是你们的同母亲妹妹,而且她颇得肃王喜爱,听端木老夫人跟阿虚来时说的话,仿佛新君可能是肃王的。所以对舞樱好点,对你们自己也有好处……”
“娘,您先不要说这些!”清江郡主心烦意乱的高声打断了她的话,“您先说,是怎么个到此为止法?!难道他们要您给仪水姨母抵命不成?!凭什么?!您怎么都养大了阿虚!”
晋国大长公主苦笑着摇了摇头:那些阴谋与政治,她眼下实在没心力给女儿详细解释,只淡淡道:“回头你可以去见一见你外祖母,不过不去见也没什么。总之一句话:你们以后断不可找阿虚报仇!”
她脸色严厉起来,“除非端木老夫人对付你们,你们可以去找阿虚,质问他可记得对我的许诺——否则,一切都照阿虚说的,再无瓜葛,相逢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