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缝里,幽幽暗暗的雪地反光照见半张清冷苍白却精致出尘的无双容颜。
他一只琥珀妙目被雪光映照出惑人的浅金,毫无表情的瞳孔微竖,似某种高贵而优美的夜行大型猫科动物正从黑暗中居高临下地冷冷睨着她。
双方目光一触,楚瑜一笑,瞬间收手,立刻用平生最敏捷的动作迅速退出数步!
就在她收手的霎那,那只盘子瞬间爆开,粉身碎骨。
楚瑜看着破碎的盘子,心有余悸,若是她稍微慢了半步,只怕那碎裂的就是自己的手了。
她再抬眼,就见那窗子‘砰’地一声关上了,隔绝了所有的目光与窥伺。
但是,盘子上的小鱼却也——不见了。
楚瑜大眼亮晶晶地看着那窗户,唇角弯起一点奇异的笑容来,好半晌,她转身便愉快地哼着自己编的小调,提起小炉子向房间走去。
“喵喵喵,有一只猫猫,毛茸茸,眼睛大大,耳朵软软,爪子尖尖,它叫…鱼鱼鱼鱼鱼鱼,我要吃鱼鱼鱼鱼。”
隐没在阴影里的火曜被她那荒腔走板的调子刺得抖了抖,沉默着望天。
猫者,宠也,虎者,食人也。
也只有楚瑜那丫头会将“白虎”当成猫罢。
……
第二日,楚瑜又打发了霍家姐妹一起去山后的溪涧去寻桃花鱼。
霍家姐妹昨夜里被楚瑜早早地赶出云居,没有吃上美味,今日自然更卖力地要分一杯羹。
折腾了一天,主仆三人捣腾出来十几条小鱼。
楚瑜见收获颇丰,干脆地在云居前的小花圃里架上了烧烤架,开始烤鱼。
她负责烤鱼撒料,霍家姐妹屁颠屁颠地分别打下手和捣腾炭火,待得桃花鱼的香味飘散了一个时辰之后,连火曜、土曜都忍不住频繁地出入云居送各种物件。
楚瑜倒也大方,招呼他们过来,分了两条桃花鱼给他们,火曜和土曜装起初还腔作势地拒绝一番,结果吃的时候还为半条鱼尾巴打起来。
水曜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一边劝架,一边警惕又委屈地瞪着霍家姐妹,却偷偷摸摸地趁众人不备地蹲了身子用油纸顺了一条桃花鱼进袖子。
他刚想溜走,却被人一脚踩在后袍上,差点摔个狗吃屎。
水曜恼火地抬眼,咬着小手绢怒道:“谁呀,踩人家的衣衫作甚,缺德……。”
“小骚包,这鱼儿是我家小姐的,你不问自取就是找削,要怎么惩罚你呢?”霍二娘居高临下地睨着水曜,一脸妖艳到狰狞的笑:“不过姐姐很善良温柔的,只要你脱了裤子让姐姐玩一玩,姐姐的鱼儿都是你的!”
说着她举起两条已经被啃得只剩下和鱼头的桃花鱼尸体在水曜面前晃荡,一副色眯眯地主老财的模样。
水曜一转脸看见又是昨天那个差点把自己强了的女霸王,顿时吓得捂住脸惊声尖叫起来:“嘤嘤嘤……歹势,又是你这个恰查某,火曜,救救人家!”
火曜一巴掌扇开土曜踹过来的腿,捞回那飞到半空的半截烤鱼尾巴,头也不回地冷道:“没空,滚。”
水曜一边和霍二娘刀刀狠辣地过招,一边伤心抽泣:“呜呜呜呜……郎心如铁,当初睡人家的时候叫人家小甜心,现在叫人家滚……歹势!”
众人瞬间静默,鸦雀无声。
火曜瞬间俊脸阴沉,回头怒道:“不要把出任务的时候挤一张床说得那么恶心!”
“嘤嘤嘤……睡了人家不认账。”
“闭嘴,老子的鱼尾,土曜,你给我吐出来!”
“哈哈……。”
……
楚瑜一边笑眯眯地烤鱼,一边看热闹,不时啃上一口烤鱼,得闲时目光轻飘过云居琴笙房间的窗,却并不见其中任何动静。
窗内一片沉寂。
她挑了挑眉,也不着急,只悠闲地将鱼儿烤得更香。
这一次到傍晚楚瑜收档,小厮们都来打扫的时候,她没有留下任何一条鱼。
云居的右侧的房间的窗,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萧瑟。
……
第二日,楚瑜又一大早起床就拖着霍家姐妹去后山,这一回,多了两个自愿帮忙的帮手——火曜和土曜。
人多力量大,这日收获更多,足足二十几条桃花鱼。
飞雪片片,寒风簌簌。
楚瑜照旧在云居红泥小炉燃两个,清冷梅花小酒开两瓶,大大方方地七曜里的几个关系稍近的喝起了小酒,喝多两杯,便看着霍家姐妹追着儿郎们狼狈地四处逃,笑得直打跌。
连老金和金姑姑都过来分了一杯羹,只赞桃花鱼的滋味一绝。
如此,云居罕见地热热闹闹过了好几日,烤鱼的香气绕梁不绝,她却都不曾再留下一条鱼。
直到最后一日,临近烤鱼宴的尾声,她瞥见那紧闭的白窗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细缝。
楚瑜黑白分明的大眼里闪过一丝亮光,随后仿佛不经意地遗留了两条烤得热乎乎,香气撩人的桃花鱼放在了那窗边。
再然后,她便自顾自地指挥人收拾起院子来。
等到院子收拾干净,那鱼儿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楚瑜望着空空如也的盘子,轻笑,很好,有猫儿忍不住了。
从这日起,她虽然不再在院子里举行烤鱼宴,但却还是每天都让霍家二娘或三娘去寻几条桃花鱼儿来,做好后除了喂饱自己和霍家姐妹,定留出一份在某个时辰搁在那白窗边。
如此第二日醒来,那遗留在窗外的盘子上必定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如同洗过。
这像是一种奇异的默契。
每次看见盘子空空,楚瑜心情就变得很好,颇有点阳光普照的感觉。
嗯,也许再过不久,她就能把那只猫诱出房门也说不定?
……
这一日,楚瑜从秦先生的画室里出来,提着小桶正准备去后山时,却忽然被人唤住了。
“姐姐。”一道少年轻软的声音忽然唤住了她。
楚瑜一听那把声音,顿时神经一紧,只当做全然没有听见地转身要走,不想眼前影子一晃,少年清瘦的身影顿时鬼魅般出现在楚瑜面前。
但立刻有一双涂着鲜艳蔻丹的手拦住了他,霍三娘笑眯眯地对少年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小孩儿,你毛还没有长齐整,就要拦路劫色,不觉得早了点?”
自打楚瑜上次差点被二元推下山涧,霍家姐妹跟在她身边的时候警惕多了。
长了一双猫眼的清秀少年却看都不看霍三娘,只直勾勾地盯着楚瑜,很委屈:“思春的姐姐,你为什么不理小司,是因为哥哥没有给你暖床么?”
楚瑜一个踉跄,揉了揉眉心,转过身无奈地看向宫少司:“小司……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思春的姐姐,哥哥想要见你。”小司软声软气地歪着头道。
楚瑜顿了顿,淡淡地道:“可是我不想见他。”
说罢,她转身便想走。
小司点点头,却道:“哥哥说了,你会去见他的,因为他并没有打破琴三爷的头。”
楚瑜脚步一顿,眼底闪过幽寒的光,她看了看附近并无其他人,方才慢慢地转过身来,看向小司:“好,我同你一起去。”
那妖货,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霍家姐妹在,她总是不必担心他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儿。
小司点点头,转身领路,楚瑜跟上,霍家姐妹不远不近地缀在两人身后。
小司走了一段,忽然转脸看向楚瑜,大大猫眼里有点忧伤:“哥哥病了,思春的姐姐,你知道么,他病得很重。”
“哦,关我什么事?”楚瑜面无表情地道:“还有,再说一次,我不叫思春的姐姐,你可以叫我小鱼姐姐,或者楚瑜。”
这两兄弟是在打悲情牌么?
可惜,她并不觉得欠了宫少宸什么,倒是那妖货还欠了她三个要求。
小司轻叹了一声,尖尖的小脸上满是担忧地看向她:“可是哥哥病了,谁给姐姐暖床,难道姐姐不会欲求不满么,要不然换小司来给你暖床?”
楚瑜一个踉跄:“噗——!。”
她有点狼狈地稳住身形,扶着柱子——她真是愚蠢,居然用正常人的思维去估量这对奇葩兄弟二人组。
……
终于到了一处书房,楚瑜就看见一处软椅上慵懒地依着一道穿着淡蓝色滚华丽狐狸毛边的优雅人影。
他正静静地看着手里的书,半垂的丹凤眸眼尾微翘起一点精致的弧度,挺鼻朱唇如雕刻,半张隐没在有些昏暗光线里有些病态苍白的脸,让宫少宸整个人多了一种她从不曾见过的深沉幽暗之感,他看起来像长在幽幽暗河里的一株妖娆而致命的奇异植物。
听到脚步声,他从书册里抬起头,微微挑了下巴看向她,弯起精致的丹凤眼:“来了?”
金玉相击一般悦耳低沉的男音让楚瑜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那并不是她认识的那个轻佻又虚浮的男人。
但是,下一刻……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小女郎你终于舍得来看本公子了,可知本公子为了你茶饭不思,人都瘦了两圈。”宫少宸轻托着自己的下巴,很是有些忧伤地看着她。
“演,你继续演。”楚瑜轻哼一声,只当方才的那一幕不过是自己的错觉,面前这个男人还是那么爱作妖的妖货。
她随手扯了一张凳子大马金刀地坐下:“说,你又要作什么幺蛾子了。”
宫少宸轻叹一声,摇晃着手里的羽扇,一脸伤感:“小女郎,你可真是无情,本公子给你的聘礼展现了如此深刻的诚意,你却在未婚夫受伤期间不闻不问,难不成你要做那爬墙的潘金莲?”
楚瑜额上青筋一抽,冷冷地道:“我若是潘金莲,第一个药死你这作妖的武大郎,还有我什么时候收下你的聘礼了?”
宫少宸轻叹了一声,有些幽怨地用扇子掩了口鼻,只露出两只妖娆的丹凤眼睨着楚瑜:“小女郎前些日子提出要本公子应你三个要求,不就是聘礼么,待本公子身子复原后便成亲不是?”
“就知道你这妖货要作妖!”楚瑜冷笑一声:“且不说我没有答应你任何事情,就算我答应了你,现在我悔婚也无大碍,但是你若违背毒誓,就不怕血亲不存,前程尽毁?”
宫少宸定定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极深极暗,让楚瑜不禁微微打了个寒战。
待定睛看去时,宫少宸已经垂下眸子,有些哀怨地轻叹:“本公子一片心意,小女郎总是不明白,也罢,日后你总有明白我一片真心的时候,只是……。”
他顿了顿,似笑非笑地道:“小女郎,就算不提别的,你可还记得咱们还有一个约定——若是三局大比里,你输了,非但琴家再不得触及官造,你也会属于我。”
楚瑜闻言,身形一顿,冷冷地看着他:“记得。”
“那就好,前些日子本公子身子不好,第二局大比推迟了。”他顿了顿,摇晃着羽扇轻笑:“如今我也康复了,我已经与苍鹭先生说了,第二局大比就在十日之后,咱们明日起就可以开始交换居所,互相监视,免得有人作弊如何?”
楚瑜沉默了片刻,淡淡地颔首:“如果这就是你想说的,那我知道了。”
说罢,她起身便要离开。
宫少宸看着她的背影,似笑非笑地道:“小女郎,我期待着你再现一回‘奇迹’。”
他很想看看这一回,她要怎么赢他。
楚瑜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意味深长地回了他一句:“嗯,我也很想看看你能否重振‘雄风’。”
她记得帮宫少宸诊治的大夫是老金派去的罢?
也不知道,他的老二,还能站得起来否。
宫少宸只觉得楚瑜这话有些奇妙,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便只目送着她远去。
看着楚瑜远去的背影,宫少司忽然慢吞吞地开口:“哥哥,你确定藏宝图在她身上么?”
宫少宸慢悠悠地晃着羽扇,妖娆的丹凤眸渐深:“不确定,只是一种直觉。”
宫少司:“哦……你还直觉她会嫁给你,可是我觉得思春的姐姐只想揍你,怎么办?”
宫少宸轻笑:“你不信,那就等着罢?。”
他慢条斯理地摸了摸自己的唇角:“我,从不打诳语。”
一点幽幽诡诡异的掠过他妖娆深邃的眉目。
是的,从不。
只信言灵,必一语成谶。
……
楚瑜也没有了去抓鱼的心思,只在新的绣房里发了半天呆,苦思对策,直到天黑才一路心思重重地回到云居。
还没有靠近,她就听得云居内有纷纷脚步声,还有人在低低的唤:“主上……。”
楚瑜一抬眼,便看见云居里,除了隐没在阴影里的暗卫不动,火曜、土曜、木曜、日曜、月曜、水曜……甚至金姑姑都站在了院子里。
她心中一惊,莫非出事了?
她立刻加快了脚步进了院子,却见众人都在抬头,不知看什么。
她下意识地也跟着抬头:“这是怎么了?”
却不想一抬头,便微微睁大了眼。
只见一轮巨大的冰冷圆月下,一道幽白的、修长的身影静静地立在屋顶尖翘斗拱上,寒凉的月光为他如玉一般苍白到透明的面容和颀长身形镀上一层清冷华丽的银雾,寒凉的夜风梭然掠起他身上白色衣袍,宽袖长袍如飞舞的巨大而绮丽的羽翼。
他满头乌黑如缎的长发也随风撒散飞扬,在月光下倒映出幽暗的光泽来,唯一双冰冷的琥珀色眸子在这月光下泛出异样的金色,几似会发光一般冷冷地、睥睨地看着人间。
似万物皆在其间,又似万物皆不存其中。
……
皎皎月中仙,昆仑雪中神。
楚瑜忽然有一瞬间的恍惚,自己看见了不属于人间的存在,美丽到虚无的存在。
她在那一刻,忽然明白了所有关于那个男人风姿的赞誉,从不曾言过其实。
若天地间真有神祗。
当如是。
……
“主上,也不知道怎么就跑到房顶上去了,他在上面不知道找什么。”金姑姑有些无奈的声音响起。
楚瑜一愣,正想说什么,忽然听见一声风声簌簌,她一转眼,便见着那屋上的月神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然后……
他颀长的身子微微一倾,就这么轻飘飘地倒了下来。
云居里没有人一个人动。
除了楚瑜……
“小心,救人啊!”她大惊失色,下意识地狂冲过去,抬手去接。
“砰!”一声闷响,楚瑜眼前一花,被砸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她眼冒金星。
而坐在她肚子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月神,忽然垂下金色的眸子,睨着公主抱一般托着自己的楚瑜:“你是鱼。”
“嗯?”楚瑜呆愣。
美人骄傲地翘起了精致的下巴,冷冷地道:“吃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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