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眨眨眼笑了,还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她立刻兴致勃勃地在徐襄对面坐了,伏在案桌上,凑近道:“你这报告去哪里做的调查?要不要第一手资料?”
“嗯?”徐襄这回脑子跟不上了,递过来一道疑问的目光。
“喏,我说给你听哈。三岔镇济生堂医馆昨日接诊腹泻病例二十八人次,其中初起十九人,泄痢七人,病情严重以致脱水意识模糊者两人,另有一名八月婴儿,病重昏迷,已于昨夜亥时三刻死亡;今日接诊腹泻病例七十六人,其中有前一日复诊病例二十三人,其中四例病重者病情好转,泄痢症状减轻,另十九人未出现泄痢病症,病情好转……”
江夏不疾不徐地叙述出来,徐襄却听得眼睛越来越亮,听到几句处,他更是一把提起毛笔,就在之前写好的条陈上做起记录来。有了这些实际数据,他的条陈更有说服力了,也得重新写过了。
两盏茶之后,江夏又将自己记得数据复述了一遍,探过身子去,看了看徐襄记录的没有差错,赞许地点点头。
“这是济生堂义诊的病例,实际发病人数应该比这个数据高出三到四成,还有村子里也定然有人发病,所以,防疫形势非常严峻,”江夏说到这里顿了顿,看了看徐襄,道,“防疫是刻不容缓的,但其中重点也是难点,就是流民的防疫。他们居无定所,连最基本的温饱都无法保证,更没有条件多讲究,连最容易的烧水喝,也做不到……”
徐襄的眉头也皱了起来,面色沉重道:“这个我也了解。我会在条陈中重点写明的。”
江夏扯着嘴角展颜一笑,起身道:“那你写吧,我去小厨房看看,给你做点儿宵夜去。”
徐襄抬眼看着她脚步轻快地离开,完全不同于之前的疲惫沉重,心中似有所动,她之前的疲惫沉重,大概不仅仅是身体劳累,或者还有心情的缘故吧?
既然徐襄写条陈,江夏就愿意相信,他有递上去的渠道和方法。也就将这些事放下,只专心琢磨起针对疫情发展变化的处方配药上去了。
随后几日,江夏和徐襄仍旧每日早出晚归,一个去‘会文’,一个去济生堂坐诊。
经过那晚的条陈之后,徐襄也了解了江夏在济生堂男装坐诊,也没有反对,第二日,还特特地给她带回来两身青灰色的男装直缀,连带着云履、学士巾、丝绦、折扇等鞋帽配饰,并两套小厮衣裳,也算是无声地表达了自己的支持。
又过了两日,这天一大早,江夏照例带着彤翎、翠羽往济生堂去,车停下,彤翎第一个跳下车,然后就叫起来:“哎哟,这回春堂怎地又开门了?难道坑人没坑够嘛,还敢开门?”
这话一出,江夏也是一阵好奇,挑着车帘子往外看去。
与她同时,街对面一个小厮皱着眉头朝着彤翎瞪过来:“怎么说话呐?难道开门不开门还要跟你请示啊?你当自己是谁啊?”
彤翎这丫头挺聪明,就是有时候有些愣怔、冒失,刚刚那话虽说也是江夏的心声,但就那么大喇喇地说出来,也确实冒失了。
这会儿,一听那小厮这话,彤翎立时不干了,双手一叉腰,立时呛了回去:“怎么地?就他们惹得祸,祸害了这小半条街,砸了好几家店,伤了好些人,都是大家伙儿有目共睹的,难道他做的,我还说不得啊?不做亏心事,还怕人说了?我不当我是谁,可这话我还就是说了,像这样坑人的店,趁早儿关门,要不然,还不知道整出啥坑人事儿来呐!”
“你……”对面那小厮被彤翎呛得几乎绝倒,张口想要再回声,却不防被身后一身伸手止住,“呃,二少爷!”
江夏这边也下了车,翠羽拉了气呼呼的彤翎一把,小丫头很是不甘地朝那边瞪了瞪眼,这才别着身子转开了目光。
“在下顾青茗,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江夏自然将那人止住小厮的动作看在眼里,再看此人一身松绿色交衽长袍,腰间系着一条翠蓝色丝绦,挂着一枚双鱼羊脂白玉佩,又有宝蓝色如意样式香囊……头戴普通的方巾,脚蹬一双浅口翁鞋,手中一把半旧折扇,挂着一枚鸽卵扇坠,那坠子粗看不显,只是光线变化下,有微微的血色一闪。
江夏微微地眯了眯眼,这人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一身装扮,只怕任意拿出一件来,也都价值千金。不说他那把半旧的折扇,扇骨扇面皆非凡品,就他那一枚黑乎乎的扇坠子,若她没看错的话,可是一枚极品翳珀……那可是最极品的琥珀,极其难得之物!
再联想到他自称姓顾……想必,这位就是回春堂一直没露过面的东家吧?
呸,长的人模狗样的,却人事儿不干一点儿,真是衣冠禽兽之典范!
联想至此,江夏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只不过,她仍旧略略一拱手:“在下无名小卒,不敢劳动顾公子过问。”
这是当面打脸啊!
顾青茗微微一怔,折扇一横,挡住再次想要发作的小厮银元,用折扇敲着手心,微微一笑道:“公子太过谦虚了,以公子医技之精湛,若得人推荐,就是太医院也去得,又怎么能够说是无名小卒呢?”
江夏心中恼怒,听这话,这人之前调查过她,怕是打听清楚了她的身份……至于来历,江夏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又扫了旁边穿着小厮衣裳的翠羽彤翎,也不由暗暗失笑,她行事大方从容,除了五官过于清秀外,还不是太显眼,那俩丫头的一举一动,却没有半点儿男儿气,又哪里瞒得住人!
也就是心中暗笑,江夏脸上却并无半点儿笑容,她坦然直视着对面的顾青茗,淡淡道:“公子这话算是夸奖在下么?在下却自觉当不起。”
“公子与其与我这里浪费口舌,还不如费心去抚恤一下死伤人士,和遭受牵连被毁了店面的商家。”说着,江夏不再多言,连招呼都没打,径直转身,抬脚进了济生堂。
彤翎觉得真是解气,朝着那边的小厮呸了一声,仰着头转身追江夏去了。
“喂,你个臭丫头!”银元被气的暴跳着,就要冲上来理论,却再次被顾青茗伸手扯住,只是不甘地叫,“二少爷!”
“不过是个小丫头骂几句罢了,你就要冲上去打人?哼,出息!”顾青茗看着济生堂洞开的大门,淡淡地数落着自己的小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