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江夏特意比平日早了半个时辰出门。约摸着正好吃完早饭的时候,江夏来到客院门口请见王太医。
王太医看起来精神不错,就是清减了许多。见到江夏很是高兴,笑着招呼她入座。
江夏将手中拿的匣子送上去,笑着道:“这是夏娘自己做的几块点心,老先生尝着好就吃点儿,夏娘特意减了糖,用了枣泥和山药。”
“你个丫头,是太甜的,我的脾胃克化不了吧?”王太医也不拘礼,接了匣子直接就打开了,伸手捏出一小块梅花状的雪白有有些晶莹剔透的小糕点来,瞅了两眼,直接送进了嘴里,轻轻地一抿,点心就在嘴里化开了,清甜不腻,有一股很正的枣香……
“唔,你这个丫头用心了。挑选的可都是上好的材料哇。”王太医笑眯眯地给了个不错的评论。
江夏笑笑,并不推拒,反而很坦然道,“老先生喜欢就好!”
王太医说的没错,她做点心,不论是给谁吃的,都讲究材料,包括商记糕饼铺里用的也一样,至多用不起贵重药,宁愿换疗效相仿的价格低一些的,也不会用次等料。
就拿王太医这点心中用的红枣来说,她选用的是鲁北特产的金丝小枣,上手挑选出来的,没有霉点,没有虫蛀,没有不熟晒红的干瘪枣子,然后煮熟、去核、捣成泥……不起眼的一样食材,却要耗费一两个时辰方能做出来,绝对当得起一个‘用心’。
王太医赞许地瞥了江夏一眼,将剩下的半块点心放进嘴里吃了,然后挥挥手,让小童将匣子拿下去,转而看着江夏道:“你今日还未去给景家大少奶奶看诊吧?”
江夏点点头:“夏娘每日辰末过去。”
王太医抬眼看看屋角的漏刻,起身道:“也差不多到时辰了,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一边走着,王太医又道:“那景家大少奶奶有孕两月时,我曾经给她看过,当时就有肝阳上炎之兆,我就叮嘱过她,忌动怒,怒伤肝,还要少食荤腥,多食素食清淡之物……只是,彼时胎儿尚小,脉象不显,未能判处是双胎……”
江夏听着王太医话里多有懊恼之意,就温言劝道:“老先生叮嘱的已经很周全了,大少奶奶也很信重,奈何,有些事情,不是不想就不来的。”
王太医回头盯了江夏一眼,淡淡道:“有什么比自己和肚里的孩子更重的?为了那些细微末节,伤了自己和孩子身体性命,才是愚极!”
这话,江夏一时没法接,只能沉默以对。
王太医似是有感而发,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在宫里伺候了近二十年,说起谋算倾轧来,天底下大概无能出其右者。我看得多了,自然也看的比旁人明白些,人这一辈子,其他的都是虚的,只有活着才是实在的。除了让自己活着,就是护着儿女活着……活下来,才能笑能哭能吃能喝,活不下来,一抔黄土埋枯骨,什么都没有了。”
江夏听得心里也忍不住感慨,却也说道:“老先生是旁观者清,但有时候身在局中之人,却常常被种种迷了眼,看不清想不明白呢!”
王太医冷眼瞅着她一脸淡然地说着这样的话,突然,嗤地一声笑了:“那你算局内人还是局外人?”
江夏一愣,不由自主地停了脚步,眨巴着眼睛看了王太医一会,才突然扯着嘴角笑道:“从未入局,谈何局内局外?”
王太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叹口气,抬脚就走:“你记得今日这句话!”
江夏垂着眼,嘴角往下拉了拉,然后,紧走几步,追着王太医往徐慧娘的院子里去了。
王太医细细地给徐慧娘诊过,又询问了几句,这才起身走出来。
景谅一直陪在一侧,来到外屋,就忍不住询问道:“老太医,请问我娘子的病情……”
王太医抬眼睇了他一眼,淡淡道:“贵眷乃思虑太重,加上情志不舒,又有双胎内耗太重,几重缘由积重而成今日之势。若是当初是发作时,我就见到的话,也只会送一句话:准备后事!”
前半句话,说的都是徐慧娘的病重之因,几条都是他和他们家加诸在妻子身上的,景谅羞惭难耐,胀红了脸;待他听到王太医后边一句,又激灵灵打了寒战,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准备后事?难道娘子的病真的不可救药了吗?
“王太医……”景谅深深一揖,恳求的话就要出口,却被王太医抬手止住。
“我刚才说的话你没听明白。我说我当初遇上你娘子,会让你为她准备后事。但江姑娘遇上,却果断地出了手……并且,经过几个月的针灸汤药调理,你娘子的经脉淤阻之象大大缓和,渐有通畅之意……嗯,依我浅见,大概年前就能醒转过来。”
这一番话说出来,景谅再听不明白,那就不是一个纯善朴直的评语了,而是蠢笨如猪了!
他的脸色又一下子胀红起来,满脸羞惭地对着王太医一揖,又整了衣衫,对着旁边坐着的江夏深施一礼:“实在是慧娘病势延绵日久,在下心忧之下,有些忘乎所以了,却并非忘恩之人,还望夏姑娘不要怪罪,多多宽宥!”
江夏微微侧了身子避了避,然后虚扶一把,笑道:“大公子担心大少奶奶,正说明大公子情深意重,不离不弃,我理解,也钦佩,又怎会怪罪。”
景谅红着脸拱拱手,退开一旁。
王太医不再理他,转眼看向江夏:“你该行针了,我就先行一步。待你行完针,再去我那边盘桓盘桓,正好今日之症,我还要与你探讨探讨。”
江夏自然满口答应着,送着王太医出门,就折返回来,给徐慧娘行针。
一套针法,行云流水般行完,江夏正要起针,目光滑过徐慧娘的脸,却见徐慧娘形容消瘦的脸上,那两排显得特别长的睫毛突然颤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