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离开京城,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若愫姑姑上前询问道:“公主,除去身上的大礼服,歇歇吧!”
江夏轻轻哼了一声,侧转目光,往身后车厢的两个角落里扫了一眼,嘴角带起一抹微笑道:“姑姑,两位妹妹比我更辛苦,先让她们往后边车上歇息着吧!”
若愫眼底微微闪过一丝讶异,却随即透出一脸的喜色来,答应着道:“是,公主宽厚,体恤两位姑娘……顾姑娘、贺姑娘,二位请下车,往后边的车子上歇息去吧!”
顾青慧立刻答应着,活动着跪太久,早已经麻木到毫无知觉的双腿,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难受的声音。
贺佩娘却没有立刻就动,而是恭恭敬敬磕了个头,称谢道:“多谢公主体恤……让佩娘伺候公主卸妆吧!”
顾青慧已经爬到车辇门口了,赫然发现贺佩娘竟然落在了后边,愕然地回头看过来,随即涨红着脸愣了片刻,还是咬着牙下了车辇,由着她自己的丫头搀扶着,往后边自己的马车去了。
小鱼儿捧着茶盏,看着两个人的表现,嘴角勾起一抹冷讽,口中却温和道:“贺妹妹莫要这般,你我离了家离了亲人,去往那千里万里的陌生地方,就是彼此的亲人,不是骨肉,更胜骨肉才是。”
贺佩娘刚刚动了动,双腿血脉活动,也开始一阵阵酸麻胀疼起来,她变了脸色,紧急咬住牙关,却仍旧没能阻止喉咙里溢出的痛苦声音来:“嗯……嘶……哈……”
小鱼儿也变了脸色,关切地望过来,询问道:“妹妹,都怪我,因着离家太过悲伤,带累你受累了……要不要,传太医过来给你瞧瞧?”
贺佩娘几乎把持不住,恨不能就地躺倒滚上几滚。可小鱼儿屈尊降贵的关切,她却不能不回应。
就像小鱼儿说的,这一去,千里万里,两眼陌生,她的娘家势弱,除了两个丫头就没什么能给她带的了。赫赫伯爵府,尚不如低门小户顾家一个庶房所出的女儿陪嫁多,顾家给顾青慧带了四个丫头两个婆子还有四房家人的。就是行李箱笼,也足有二十口大箱子。
她贺佩娘想要在那遥远的冰寒之地活下来,暂时能够依靠的,只有福宁公主。
“公主莫要自责,佩娘哪里承受得起。是佩娘不好,吓到公主了……佩娘,佩娘这就下辇,往后边的车子上去!”说着,贺佩娘再顾不得形象,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车辇,由着自己的两个丫头扶了,咬紧牙关,再不敢出一丝声音,往后边的马车上去了。
车子里再没了碍眼的人,小鱼儿轻轻吐出一口气来,再不端着,放松地舒展着自己的手脚四肢,依赖地靠在若愫姑姑身上,由着姑姑替她卸去钗环首饰。
“姑姑,就这么两个蠢货,无趣透了,哪里有什么热闹好瞧呀!”
若愫姑姑替她卸着赤金头冠,一边宠溺道:“这两个,顾家的见识少,仍旧摆不正自己的位置,那层恭敬,连面子活儿也算不上,是个真蠢的;贺家的,倒是看得清楚形势,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如何,放得下身段儿,这样的人,公主拿捏几回,要用好了,就是个难得的助力。要用不好,将来怕会养虎为患,反为其所害呀!可不敢有半点儿轻慢呀!”
小鱼儿摊手摊脚地靠在若愫咕咕咕身上,半合着眼,懒洋洋地答应着:“唔,我知道了呢!”
若愫还想再说什么了,却见小鱼儿连着打了两个哈欠,不由升起一股心疼来,加快了手下的动作,帮着小鱼儿谢了大妆,扯过一条锦被来,让她歇下了。
小鱼儿睡着时特别美,长长地睫毛合着,在雪白近乎透明的肌肤上,印下两小片阴影。那样微微翘着的鼻头,红润润的嘟着的嘴儿……都让若愫姑姑看了又看,永远也看不够。恍惚之间,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王妃第一次将公主交到她怀里的那一刻。
从那时起,若愫就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会守在公主身边,直到她老去的那一天。
此时此刻,那一片深深地疼爱宠溺之上,又添了一抹怜惜。公主这一去,天高路远,山重水复,千里万里,怕是在无法回到中原,回到京师了吧!
可怜公主,这一身娇嫩皮肉,柔弱骨骼,却要去到那等冰天雪地,蛮荒苦寒的所在去。公主自小儿身子弱,可怎么受得了呀!
好在,她跟了来,榕西也跟了来,有她们两个在,必定细心妥帖地呵护着公主,不让公主受一丝儿委屈去。
车队一路北行,过保安、宣府出关,穿过茫茫的戈壁瀚海,在荒莽不见人烟的草原上行进了二十多天,才终于到达和林。
这一路,昼行夜宿,能看到的只有蔚蔚蓝天,茫茫草原,一望无际,荒凉无限。夜里,甚至能听到狼嚎清晰地就在耳边,小鱼儿窝在自己的帐篷里,用锦被裹着自己,多少次泪流满面。第二天一早,却又不得不,洗梳装扮了,乘上车辇,一路北上。
哥哥已经被发配去了肃州,父亲终究躲不过,被生生召进京城,半圈禁在曾经的莱王府,如今的肃王府中。
她踏上了这条路,就没回头的机会,至少眼下不行。
为了父亲,为了哥哥,她能做的,就是背对着自己的家乡,强撑着往前走,一路北上,越走越远!
怕自己被着亘古不变的景色给迷失了方向,混淆了距离,小鱼儿翻出一张消寒图来,贴在车辇墙上,每天填一朵梅花,以计算出关之后的日子。
一朵梅花,代表着一个昼夜,代表着一个日月轮回。
这一天大早,小鱼儿再次登上车辇启程不久,她正执了笔,沾了朱砂填第二十二朵梅花时,突然遥遥地传来一阵雄浑嘹亮的号角声—!
呜——呜——呜——
号角声中,一阵马蹄声如疾风骤雨,由远而近,席卷而至。
为首一个健壮的羌胡汉子,身穿白色的羊皮袍子,头戴崭新的洁白的羊皮帽子,耳朵两侧挂着两根辫子,随着他身体一起起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