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昙儿换了衣裳,调了妆容,匆匆赶到努儿干都司的时候,已过了午时。
一听说,都司大人设宴款待,即便鲁莽如毛昙儿,也只得不甘地按捺着性子,先去驿馆赤术的院子里安置了。
她身边的那个嬷嬷见她满脸烦闷,自然又要寻着话地劝慰她,逗她开心:“都到了这里,眼瞅着就能见上徐状元了,姑娘该高兴才是啊!”
毛昙儿将手中的一盏奶茶往桌子上一掼,懊恼道:“嬷嬷只说让我高兴,可我哪里高兴地起来啊?我怎么觉得,自从去年一别,徐状元好像就变了心思,对我总是冷冷淡淡的……还说他有妻室……”
那嬷嬷其实比毛昙儿和毛昙儿的娘亲看的更明白,知道这母女俩顺风顺水惯了,但凡她们看中的,就觉得必是自己的,殊不知,在关内人看来,关外的首领也好,都司也罢,真是跟野人差不多的,正经人家,更别说人家是堂堂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前程似锦的,又怎么会舍了京城如斯的繁华,跑到关外来,还是这种类似入赘的事情!
可,她毕竟是跟在毛昙儿身边的,自小将毛昙儿带大,感情深厚不说,下半辈子还要指望着毛昙儿呢,自然不能惹她不高兴……
暗暗琢磨了又琢磨,这位嬷嬷陪着笑道:“姑娘莫要伤感了,有些时候这么闷着头瞎琢磨是没用的……哎,奴婢倒是听说,徐状元特别喜爱收集珍罕药材,让奴婢说啊,姑娘与其在这里独自烦恼,倒不如吃点儿东西,随奴婢去街上转转,努儿干地处极北,繁华自然不如京城,但有些东西,京城那边却是绝对没有的!”
毛昙儿转转眼睛,脸上展开一团笑来。她连连点着头,跳起来就往外走。
那老嬷嬷呼喊着:“姑娘,吃些东西啊,吃上些东西再出门不晚呀!”
毛昙儿却疾步如风,头也不回地摆手道:“嬷嬷别磨叽了,赶紧的,街上有的是好吃的,咱们且逛且吃就是!”
听她语气轻快,老嬷嬷也就不再勉强,匆匆忙忙拿了一件夹衣,又袖了只荷包,招呼两名侍卫,匆匆跟了上去。
***==***
且说,那一晚粱嵘被抹了个满脸花,怒气冲冲地直闯进洞房中去。
一进门,看到厅堂上端坐的几位夫人,还有她们脸上惊愕的样子,粱嵘心中爆满的怒气,就像气球遇上了针尖儿,瞬间就就不攻自破松懈下去,他甚至为自己的莽撞生出些懊恼来,之前只顾着恼火了,就要冲过来找赵家丫头理论,可是却忘了洞房花烛之夜,这几位嫂夫人都在这里等着观礼呢!
当着她们的面儿,还怎么跟赵家丫头理论?粱嵘脚步一顿,下意识地转身想逃,却被身后的三名嫂夫人堵住。
“嗳,梁将军,今儿可是你洞房花烛小登科的大喜日子,你这新郎倌儿都到了洞房门口,咋,还想走?”
另一个道:“哎呀,我看呀,梁将军毕竟是头一回,这是害羞了呀!”
这三个人还带了丫头婆子,已经将后路断了去,粱嵘暗自惭愧,亏得自诩智勇双全,却因一时失策,居然着了几个妇人的道儿!
既然如此,他索性放开了,也不着急走了,反而涎着脸朝着几位年轻的嫂夫人拱手作揖,嘻嘻笑道:“几位嫂夫人饶兄弟这一回,小弟改日定当登门拜谢!”
“哈哈,谢不谢的不说,谁让你们兄弟你年纪最小的,我们这些当嫂子的,自然要照应着兄弟些……”
“那是,那是,兄弟至此,可没少受兄长和嫂子们的照应……”
眼看着耍嘴皮子是不赶趟儿了,粱嵘又老实了些,规规矩矩进门,朝着堂上端坐的几位嫂子躬身施礼,连道几声辛苦:“兄弟成亲,几位大嫂辛苦了,兄弟在前头备了薄酒,请嫂子们赏个面儿,去喝杯酒解解乏吧!”
归化城指挥使孙威的夫人庞氏端坐在上首,一直忍笑忍得辛苦,此时见粱嵘总算是服个软,上前行礼说好话了,庞夫人也就顺势笑着开口道:“你想要让我们喝酒,可得先让我们做完了该做之事吧?”
粱嵘这会儿真是没想过来,微微一愣道:“嫂夫人们辛苦一日,婚礼已毕,嫂子们自然可以去喝酒……”
“婚礼已毕?”庞夫人莞尔一笑,转眼看向旁边的宋夫人。
宋夫人三十四五岁年纪,也是较年长的一位,自然也稳重端庄,和蔼笑道:“梁将军喜事临门,大概给欢喜的有些糊涂了……这会儿,新娘子还在屋里坐着苦等,怎地就说礼毕了?呵呵,原来只看着梁将军带兵打仗厉害,这遇上事儿,可就看出毕竟年纪小……”
粱嵘呆怔怔的看着上首几位嫂夫人,再看看两侧含笑看着他的几个年轻嫂子,耳朵里嘀嘀咕咕的声音告诉他,那些无良的同僚兄弟们也在门口看热闹……他竟是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别傻愣着了!喜婆,还不快带新郎倌儿去成礼?!”庞夫人威严一声喝,两个喜婆子忙不迭地跑上来,一左一右携了粱嵘的胳膊就往喜房里走。
好歹粱嵘没有彻底糊涂,他顺着喜婆往里屋走,一边还挣扎着朝诸位嫂子拱手行了礼,然后,就踉踉跄跄趔趔趄趄地被拉进了喜房!
只在心里,粱嵘暗暗懊恼,他只想着成婚也罢,只不进洞房,谁还能勉强了他去,却忽略了这种种礼仪,还有这些亲友的过分热心呢!
一路进了喜房,只见大红的喜帐子高高挂起,大红的椅搭子、大红的锦褥、大红的衾被,儿臂也粗的大红喜烛,摇曳着,洒下满室喜庆和温暖的光辉。就在这一片光辉喜庆之中,那宽大的拔步床上,一个曼妙的人儿身穿喜服,顶着盖头,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
莫名其妙的,粱嵘的目光很突兀地被她那一双交握在一起的手所吸引,那一双手被喜服长长的衣袖盖着,他却能够清晰地判断出,藏在喜服袖子里的两只手,这会儿正紧紧地搅在一起……
然后,她裙角微微一颤,又落在了他的眼中,她的脚下意识地挪了挪……
她一定满心忐忑吧?也会害怕是不是?
突然,他心中某些坚持,在这一瞬间,轰然坍塌了一角。冰冷坚硬的心,有那么一小片地方,不由自主地柔软了,生出一抹不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