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第一天,气温骤降,这一年第一场大雪终于落了下来。
前一天傍晚,就开始窸窸窣窣下起了雪粒子。这雪粒子下了大半个时辰,地面上也积了薄薄的一层,却又突然停了。直到交了子时,仿佛触动了开关似的,大片大朵的雪花,黏成一团,连成一片,无声地落了下来,铺天盖地,几乎眨眼,就在所有东西的表面盖了一层。
雪下了一夜,一直下到天色大亮,这才突然起了一阵风,风卷着、吹动刚刚落下还没冻实的雪,形成雪幕,遮蔽了天地间的一切。
徐襄大朝会,人刚刚出门,就起了大风。
江夏第一次没能再睡回笼觉。她胆战心惊地坐在被窝里,裹着被子听着外头的寒风怒吼肆虐,心里忍不住地祈祷,希望徐襄和家里的人都能避过去,别出什么事儿。
南芜守在她身边,低声宽慰着:“夫人莫担心,爷身边有人护卫着,又有轿子避风,必是稳妥的!”
江夏吁一口气,道:“我相信他们会护爷的安然……”只是,也担心那些随从。担心每天早上庄子里往城里送鲜菜蘑菇的人;担心还未归来的商队……
也担心越哥儿、齐哥儿和囡囡几个人,他们说是从江南一路回来,半个月前就到了泉城,算着日程,也该进京了……
突然,江夏侧耳听了听,又听了听,风声太大,呼啸着遮掩了一切。
江夏不太敢确定,于是问南芜:“外头是不是又人敲门?”
南芜是练武之人,耳力比平常人灵敏的多。江夏听见的时候,她也听见了,而且听得更真切。她故意没作声,只想着大门上有人应对了,需要回报的,自然会过来禀知夫人,而不需要她大惊小怪,徒增夫人忧心。
不等南芜回答,门子上的人就顺着游廊艰难地跑过来,走到外屋里,与当值的水香回报:“姑娘,说是裴家少奶奶发动了……开始,她不让惊动夫人,折腾了一宿,眼看不像了,这才不得已过来寻夫人……”
这话,就在外屋,风大也没能遮住,江夏听了个清楚。
她几乎是听到就从被窝里跳出来,也顾不上找人梳洗,只匆匆走到状态前,将自己的发辫反转,拿发卡盘到脑后去,然后穿了棉衣裤,裹了一件狐皮大毛斗篷,一边让水香去拿上自己的药香,一边扶了南芜出门去了。
裴家少奶奶就是林郦娘,这一胎怀的意外,却也一直平顺安稳,五六天前,算着她到了预产期,江夏还过府去看望过她,当时看着她脉象不错,胎位也正,想着又是第三胎,也不用太担心。
却不想,竟是极不顺。临产时,才知道,胎儿临时转了身,竟然给了个肩位。这是丝毫不比立生好的产位,一个不好,孩子容易卡住产道无法下行,从而造成胎死腹中,进而危及母亲的性命。
风很大,即便是江夏做了准备,用围巾裹住了头脸,一出门也觉得胡天胡地,风裹挟着雪花扑头盖面的,根本睁不开眼。
南芜扶着江夏艰难前行,江夏一看不对,连忙叫一声:“转身,倒着走!”
好不容易到了二门上,裴家来的马车候在那里,马儿不安地垂着头,烦躁地用蹄子刨着地面。
江夏带着南芜和匆匆赶来的石榴一起上了马车,然后马车启动,骨碌碌出了徐家,一路往裴家去了。
车子行进的很慢,风雪眯了马儿的眼睛,几乎不能成行。
跟着来的刘水生见状,脱下一条带子,上前替马儿裹住了眼睛,然后,跳下车,亲自拽住缰绳,带着马儿一步步往前走去。
这般,自然走不快,每每走到路口,还要辨别一番,就怕走错了路。
等到裴家,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江夏从马车上下来,就见风雪也小了许多。竟是让他们把风最大的一阵给赶上了。
裴家大郎等在二门里,一见江夏从车上下来,连忙拱手见礼,一边面色沉重地迎了江夏往里去。
江夏进去,什么人也没来得及见,先去看林郦娘。
彼时,林郦娘已经昏厥过去,不省人事了。江夏也不急着唤醒她,就匆忙要了水洗手,然后去看孩子……
孩子的头就卡在那里,憋成了青紫色……这样下去,就是孩子生下来,只怕也不死即残了。
江夏心里沉沉的,锥心的疼着。她转身出来,与裴家大郎交待了一声,只说若不行,很可能要动刀。
江夏剖腹取儿已经有过几次先例,从最初的震惊不敢相信,到后来的接受排斥害怕,但总的来说,取儿的几例,都是母子平安了的。
是以,裴家大郎也有心理准备,只连连拱手:“都拜托给江大人了。这也是郦娘的意思。”
江夏点点头,重新转回来,一边嘱咐石榴准备手术,一边重新洗了手,试图做最后一次尝试。
那孩子的头卡在产道里,上不来下不去,江夏能做的不是强拉硬拽,只能尝试着将他推回去,同时调整一下胎位,然后唤醒林郦娘,再尝试着生一次。
“刚才,我们想要帮着她推,裴家大少奶奶不答应……”旁边伺候的稳婆多少有些气不顺。
她来了做什么都不妥当,又是盯着她剪指甲,又是盯着她洗手……你说说,她都活了大半辈子了,难道连手都不会洗?那样盯着她叫什么事儿?还用胰子洗了、用清水洗,完了,还得用烈酒擦一遍……还有那剪子、刀子什么的,也一样样要洗、要煮……你说说,那玩意儿谁家煮着玩儿啊,煮一煮,剪刀不都绣了么?
结果,自己这毛病那毛病的给耽搁了,孩子生不出,就请了这么一位来。可为什么都是接生的,她来了就啥话不说,任其作为,还说什么准备刀子……哎哟乖乖,那肚子拉开了,开膛破肚了还能再活?不管怎么说,她们是不信的。
江夏对稳婆看也不看,只让石榴在给她擦一擦手,又给林郦娘消了一次。她这才动手,试探着,慢慢转动胎儿的头……片刻后,只觉手下一空,胎儿被她顺利推回******江夏抽手,转而清理了一下,给林郦娘连着扎了几针。
第二针刺下去,林郦娘就醒了,一口气呼出来,抬眼看见江夏就忍不住落下泪来。
“夏娘……我这回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