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积雪都清扫干净了,堆积在树下、花坛里,灰乎乎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看不见雪,天却冷得很,正应了那一句‘下雪不冷,化雪冷’。
江夏从倒座里走出来,因为是南屋,出门就顶着北风,吹在她脸上,瞬间将脸颊上的温度刮走,只剩下僵硬和微微的疼。
连翘上前一步,替江夏扯紧了风刮起的大氅,一边护着她转身,往大门那边走过去。
大门上的门槛已经取了,里外台阶上也搭了木板,准备让马车进来。总管张守信带着一群男仆早就伺候在大门外头了,这会儿都冻得脸色青白的,抄着手缩着脖子。
江夏引着府中的丫头婆子走到大门下站定,一袭大红的斗篷裹着高挑的身影,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脸,如瓷一般。
车轮辚辚,马蹄踏踏,从街头缓缓驶过来,张守信立刻带了几个小厮快步迎上去,又人牵马,有人护着,一路往大门上来。
江夏带着丫头婆子们站在大门洞里,接着为首的一辆靛蓝呢子马车,过了门洞,一路驶进二门里去。
紧跟着,后边十数辆马车,也鱼贯而入,依次在二门外停下。
徐襄从第二辆马车上跳下来,疾步赶上来,拉着跟车走过来的江夏,低声关切:“怎么出来了?还烧不烧?”
江夏瞥了他一眼,低声道:“我无妨,还是紧着接太太进去吧!”
徐襄捏了捏她的手,赶上去一步,俯身往第一辆马车里看过去:“娘,到家了,下车吧!”
郑氏一脸笑地应了,由着婆子扶着起身,缓缓步出车厢。
徐襄抬手扶着她,踩着脚凳走下马车,一边微微侧了侧身,江夏也就在这当儿上前一步,挂着一抹微笑,恭恭敬敬地俯身见礼:“太太来了!一路辛苦了!”
郑氏微微垂着眼,斜睨着躬身行礼的江夏,嘴角扯着一丝淡淡的笑,直到江夏行完礼,自顾自地起了身,这才缓缓开口:“我不辛苦,倒是辛苦你了,怀着身子,还得照应襄儿。”
江夏半垂着头,嘴角含笑,客客气气道:“身为人妇,侍奉夫君乃是本分。”
郑氏笑笑,浅浅点头,道:“许久不见,确是长进的多了。”都知道讲规矩了。讲规矩好,讲规矩就好哇!
徐襄连忙上前半步,笑着插话道:“娘,外头天冷,咱们别站在外头了,到屋里去说话吧!”
江夏垂了头,暗暗松了口气,略略一躬身,转身招呼暖轿上来,她又随在徐襄身后,让着郑氏上了暖轿,这才转身,去接下了车的越哥儿齐哥儿和囡囡几个。
“姐姐!”这是小越。
“大姐!”这是齐哥儿。
“阿姊!”这个是囡囡。
江夏笑着走过去,挨着摸了摸,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与自己一边儿高的齐哥儿,忍不住笑了:“这才多久不见,怎么长了这么多?”
明明记得小家伙走前还比她矮半个头好不,一眨眼就要超过她去了!囡囡一看那细长的双腿就知道,也不会矮了……她简直不敢想,过上两三年,姐弟姐妹们,她成了最矮的一个!
这一刻,她体会到了吾家少年(少女)初长成的滋味儿!那是一种,喜悦中掺杂了微微酸涩、失落的体会!
“这一路冻着了没?累坏了吧?也在这里傻站了,赶紧回自己屋里去歇一歇,换换衣服。我让人准备了鲅鱼馅儿,待会儿咱们吃鲅鱼饺子,给你们接风!”
越哥儿含笑而立,并不做声。齐哥儿的眼睛却是蓦地一亮,他拉着江夏的手,连连道:“太好了,太好了,姐姐你不知道,我跟着哥哥一路过去,也吃了好些个佳肴名菜,最初也还罢了,盛名之下无虚士,倒也有几样确实不错。但吃得多了,反而没了什么体会,每每总想念你做的菜、包的饺子……还是自己家里的饭菜最香呀!”
江夏笑容加大,她抬头拍了拍齐哥儿的肩膀,笑道:“既然这样,你就赶紧回去洗漱更衣,回来咱们就开饭!”
齐哥儿响亮地答应着,江夏伸手挽了囡囡,又抬手摸了摸她身旁的小妹,两个小丫头身形渐渐张开了,小时候的玉雪可爱,如今渐渐有了几分少女的青涩韵致,隐隐有了日后绝色的轮廓了。
江夏心里闪过一个想法,这样一对小美人儿,将来不知便宜了哪个臭小子去!哼,不说囡囡,就是小妹,她也要仔细斟酌了,断不能轻忽了去。
江夏将几个小的送到他们院子门口,一一话别,然后才转身,整理了一下情绪,转身往郑氏居住的院子走过去。
因着徐襄说江夏怀着身孕不宜搬动,故而,徐襄和江夏还住着正院,郑氏就住在徐襄替她选的东侧的澄心堂,原本是预留的客院,用以安置比较亲近的亲戚客人居住的,五间的格局,两进院子。院子东侧种着一株高大的梧桐树,树干两人合抱,树冠更是伸展着如云如盖,到了夏季,树荫落下来,能遮住半个院子。
又因这院子后边临着一条小河,酷夏季节,推开特设的后窗,就能看到河水潺潺、垂柳依依,心静神清,如澄如澈,故而起名‘澄心堂’。
澄心堂正房门上,挂着湖州缎面团福团寿的棉门帘子,江夏缓缓走进来,抬眼就看见正房门廊下站着几个丫头婆子,个个缩着脖子抄着手,冻得不行的样子。
她微微诧异着,回头看了看连翘,她身边的几个丫头,虽然跟着她也在外边冻了好一会子了,脸色也有些发青,却没有一个缩脖子抄手的,反而除了脸色稍显青白外,再无其他萎缩之态,相比之下,郑氏带来的这几丫头婆子却是逊色的多了。
连翘点点头,走上前两步,笑着对门口的一个婆子道:“劳烦嬷嬷给通传一声,夫人过来了。”
那婆子,江夏却是见过的,就是她离开徐家前,才到郑氏身边伺候的胡嬷嬷和田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