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去厨下看过之后,要了热水来,给自己和孩子们洗梳,更衣。
九月末,中午日头足的时候还是有些热,日头一偏,凉气就丝丝地漫上来,等太阳落了山,就很有些凉意了。
一路奔波,到了这里,也差不多算是到家了,江夏放松下来,简单地沐浴了一番,换了一身柔软的半旧棉布夹袄裤,系了一条紫丁香碎花长裙,又搭了一条藕荷色窄腰半臂,头发简单挽在脑后,只用一根竹根簪子攒了。
再出来,天光暗淡,已近掌灯时分。
孩子们也洗漱了换了衣裳回来,一个个清清爽爽的,放松愉悦的,仿佛那一路颠簸疲惫也随着行尘一起洗去了。
一见着江夏,曦儿和启娘两个丫头就捱上来,一边一个拉着江夏的手,随着她一道在暖榻上坐了。
曦儿仰着小脸道:“娘,明儿就带我们去看海船吗?”
江夏整个人放松着,连反应都慢了半拍,是以,听到曦儿这么问,竟是微微一愣,抬眼看了看孩子们都是一脸热切期盼,不由失笑道:“这就等不及了?……好,只要明天天气好,咱们就去码头看海船!”
曦儿和启娘对望一眼,一起咧开嘴笑起来,几个大大小小的小子也跟着嘿嘿憨笑一气。
从看海船,说到能登上船看看就好了,又叽叽喳喳讨论,听说那些大海船都有几层楼高,比最大的房子还大呢……
江夏捧了杯茶缓缓喝着,一面听着孩子们说的热闹,外头水香匆匆走进来笑着道:“爷来了!”
话音未落,徐襄一身半旧的靛青交领袍子,头戴着一顶普通的文士帽,面带微笑地走了进来。
江夏看着他这样文质彬彬,身量也仍旧稍显单薄清瘦,又是半旧的衣衫鞋帽……如此模样走在大街上,大概就像一位温文尔雅、满身书卷气的江南文士吧?
放下茶盏子,起身迎上去,江夏端详着徐襄,道:“可是差事累着了?怎么看着清减了些?”
徐襄笑着摇头:“差事也还罢了,只是每日里都有官吏乡绅求见,只应付这些人,就累得狠了。”
江夏了然地点点头,深有同感道:“这些事是累人。”
相对于她的不爱交接,徐襄毕竟在官场混了这些年,与人交往要好上许多,连徐襄都觉得累受不住,她大概更是应付不来。
两夫妇转身进来,孩子们纷纷上前见过。江夏让人备水给徐襄洗漱,一边吩咐摆饭。
等徐襄洗了手转回来,饭菜已经摆好了,他一眼看见桌上的几碟糟醉菜品,不由就笑了,对江夏道:“原来在京里就看你吃这个,还以为是你自己琢磨的,到了这里才知道,竟是这里日常的口味……真难为你当初是怎么想起来吃这个的?好像之前你也没到过明州吧?”
江夏南来不止一次,最远一次送平王甚至到了雷州和琼州,算是到了极南之地。只不过,因为明州稍偏一些,来回几次,还真是第一次到这边来。
江夏心里有事,听徐襄这么一问,下意识地有些心虚。她能说,她前世不但来过明州,还在明州待过一些日子么?她能说,现代网络发达、信息爆炸,那么些美食旅游节目,根本不需要人亲自到某处,就能知道那里最偏僻的小巷子里有什么特色美食小吃么?她能说,作为一个资深吃货,她只需要登录某网站搜索购买,就能在家里等着吃各地特色美食吗?
显然不能。
江夏微微一怔,就失笑道:“也记不太清楚了,好像当初在一家南货铺子里买到了些鱼鲞,吃了觉得不错……你也知道,我每走到一地,都会要人将当地特色美食拿来尝尝的。”
徐襄也笑了,道:“还真是这样。说起来,十里不同俗,这吃食上也同样口味迥异。吏部有一位老郎中,乃是晋人,顿顿饭不离老陈醋,吃碗面都要倒半壶醋进去!”
朗哥儿跟着笑道:“我见过晋人吃醋的,那真是让人看着就牙酸的不行。”
不大说话的长安也笑:“我没注意晋人如何,倒是见过胡饼店里的胡姬,任何吃食都要用胡椒,炒菜更偏爱胡萝卜。”
江夏心底那点心虚放松下去,笑着道:“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风俗不同,口味也迥异,连说话的口音也是大不同的。”
徐襄笑着点头:“说起口音方言,百官聚在一处,大都说官话,却也大都带着明显的口音……”
话题从吃食上转开去,说起各地方言来,江夏也彻底放松了,笑眯眯地给盛汤端饭,又去照应长生连生两个小子,片刻后,话题告一段落,众人皆安静用饭,自然而然地止了话题。
徐襄和江夏没有特别要求孩子们食不言,但读了书、学了礼仪后,孩子们吃饭时自然地不再高谈畅论,却也不会太拘束,偶尔小声交流一两句,也是自然温馨。
因着江夏在京里时就时常吃一些呛蟹、醉蟹、醉虾,几个孩子都习惯了,都吃的香甜。徐襄因为有哮喘的旧疾,这些糟腌糟醉的海货江夏就不太让他吃,以免勾动旧疾。所以,他自吃几道京味的菜品,只是把江夏盛给他的几个桂花圆子吃了,赞了声好。
江夏暗笑,她早发现了,徐襄一个老爷们,居然爱甜食。但凡香甜软糯的东西,他都是喜欢的。
吃过晚饭,两夫妇与孩子们换到软榻这边来坐着喝茶消食,然后说起两相里分开后所经的种种趣事。孩子们这些日子走过江南好几个繁华城市,见识了好些新鲜的东西,说起话来就特别踊跃,七嘴八舌地给徐襄说看到了扬州的二十四桥明月夜,看过苏州的小桥流水人家,看过杭州的西湖烟雨,还看过了金陵十里秦淮的繁华……
一听迅哥儿说起十里秦淮,江夏就暗道坏了,眼风儿飘过去,果然恰好对上徐襄似笑非笑的目光,她一阵心虚,下意识地转开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