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大街上行走着,车轮碾压着石板铺就的大街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因为车厢内的过于安静,这声音便显得更加的清晰了。
长生没忘记把石化了一般的萧惟带走,却除了离开时候的那句话还不走之外,便没有对他再多说一个字,上了马车便闭上眼睛靠在靠枕上边休息着,没有半分生气的样子。
倒也不是存心了要晾着萧惟的意思,而是真的累了,这几日她在照常上课之外,其余的时间除了那少的可怜的睡觉时间之外,便都在常州衙门中度过。
刘家一案虽然不在常州府的管辖之内,但是刘绿珠还在常州府,便是冲着这一点,长生也不得不怀疑刘家一案这时候爆出来绝对不是巧合。
这案子绝对给南疆土司之乱有关系!
甚至连刘绿珠能够进入女学都不是巧合!
长生敢百分之九十九肯定这整件事都有人在幕后操纵,而这人除了皇帝大老爷,别无他人!
当然,这也并不能说南疆的战火也是他挑起的,但是他一定预料到了南疆会出事,也早就决定了让她来处理!
不直接审理此案的常州府居然有刘家一案的完整卷宗便是其中的一个印证。
长生呆在常州府衙门便是在查阅这些案宗以及南疆土司之乱的前因后果。
这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告顾延告个别,还碰上了这般一件事!
“你喜欢卢荧?”
“我……”
两个人同时打破了沉默。
长生睁开眼睛盯着他,没有生气,但是那样子却像是他敢说一个是字便饶不了他一般。
“我没有!”萧惟急切地道,“我根本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来找我,我也从未想过喜欢她!”
“不喜欢你说什么一直保护人家做什么?”长生冷笑,“你很闲吗?”
“那是因为当时他大哥不见了!”萧惟脸色很难看,“郑繁对我有恩,他失踪了我方才帮他照顾妹妹,我是说过我会保护她,会帮她找到大哥,可是我从来就没有过那样的心思,我只是把她当成妹妹!而且,发生了那般多事情之后,便是兄妹之情也不可能再有!”
“感情你很失望?”长生瞪着他。
萧惟哪里失望?他哪里失望了?“我没有!我……”
“你凶我?”长生怒道。
萧惟气势顿时焉了,声音也压的低低的,“我……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失望,我也没有生气,长生,我跟卢荧什么关系也没有!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来找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
“为什么喜欢你?”长生接了他的话。
“不是……”
“不是不知道她为什么喜欢你?”
“不是……”
“还是不是不喜欢她?”
萧惟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便是方才没吓死现在也便一堆怎么也说不出口的解释给憋死。
“我有这般可怕吗?”长生眯着眼,“让你吓的脸都白了?”
“不是……”
“不是不是,除了这个你还会说什么?”长生没给他说完的机会,“不喜欢便不喜欢你慌什么慌?不过就算你不喜欢,把人家小姑娘给迷成了这个样子也都是你的错!”
“不是……”
“不是你的错?!”长生瞪着他。
“是!是!”终于不再是不是了,萧惟握着拳头,“是我的错,我不该让她误会!”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当初我不该胡乱说话,就算只是为了报恩也不该乱说话,我不该……”
“你是不该!”长生冷声道,“当初我不过是去青楼找一下我表哥罢了,你便一副老学究样子教训我姑娘家如何如何守规矩不要坏了自己的闺誉,自己呢,一句话便把人家小姑娘给迷晕头为你要生要死的!还敢说只是为了报恩?”
“我……”萧惟被说的明显懵了,根本便不知道她下一句话会说到哪里去。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长生问道。
萧惟思绪混乱,不过还是道:“我已经跟她说的很清楚了,我不可能……”
“若她大吵大闹毁了自己的闺誉,你也不会为了保护她而娶了她?”
“怎么可能?!”
娶?
萧惟看着眼前小脸微红的小姑娘,是的,小姑娘,便是少女也没有称得上,娶?他从未想过这个,他知道他配不上她,所以便是喜欢也从未想过这个,甚至不敢起这个念头。
可是若是想……他只想娶她!
娶她!
这个念头像是一个魔咒一般侵入了他的脑子,刻入了骨子里。
长生如何看不到他眼底突然升起的狂热,像是饿了八百年的野兽看到了猎物一般,势在必得!
“停车!”
车停了。
凌光掀起了车帘子,以她的功力自然听到了里头两人的对话,自家主子的这些话分明不是无动于衷,但她还是希望自家主子这般不过是因为自己的东西居然被人给窥伺而不高兴!
这个萧惟有什么好?!
公主瞎了眼也不可能看得上他!
这时候的凌光姑娘仿佛自我催眠一般忘却了之前是谁最担心自家主子会被萧惟给蛊惑了去的?
“姑娘有何吩咐?”
长生沉着脸让凌光把萧惟给扔下车了。
凌光当即办了。
萧惟摔在了地上当即爬了起来,“长生……”
“自己走回去!”长生搁下了这话便摔下了帘子了。
凌光冷冷地警告了他一眼,便继续驾车往书院的方向走去。
她扔下他了。
她扔下他了!
初夏的午后烈日已然具有不轻的杀伤力了,可萧惟却觉得浑身冰冷,愣愣地站在空无一人的官道上,那苍白而绝望的脸色仿佛被全世界给抛弃了一般。
她真的生气了?
丢下他了!
丢下他了……
不!
不!
他不能就这样放弃了!他必须跟她解释!她只是在气头上才这般而已!
之前也是这样,她的性子本来就是这样!
她能叫上他一起走便不是真的一个机会也不给他的!
萧惟抬脚便往前跑去。
……
长生回了书院脸色也没好过来,心情便更加不用说了,她的确是不高兴,不过她发誓绝对只是因为自己的东西被人给窥伺,有人要来跟自己抢而不高兴的,后来对萧惟发作也并不是真的要闹,只是想给他一些教训免得将来见了女的便怜香惜玉,更让他知道现在的他最该做的便是好好学习,早恋什么的便想也不要想!她即使当教训一个青春期的孩子而已!
可是……
后来却有些不对了!
可怎么会不对?因为他那眼神吗?
他那什么眼神?!
他才多大?毛都没长齐!
而她更是个小孩子!
他那什么眼神?!
长生想说服自己那“不对”便是因为萧惟这般不该有的眼神但是她不是真的小孩子,别是没什么情爱经验但上辈子那般的社会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吗?
可是……
萧惟才多大?
自己又是什么底细?
这怎么可能?!
她便是再饥渴也不至于看上萧惟!
她这是抽了哪根筋了!
“姑娘,安夫人派人来请您过去一趟。”凌光的禀告打断了她的思绪。
长生压下了烦乱的思绪,“走。”
这些日子她跟安夫人没有私下的交流,别说刘绿珠一事了,便是最平日里的交流也没有。
不过她去州府衙门一事并未隐蔽,别人或许不注意,但安夫人不可能不注意,而且,裕明帝既然让她离开女学不可能不知会安夫人。
“夫人找我有事?”
“你对我很不满?”安夫人反问道。
长生摇头,“学生没有。”
“堂堂长生公主,连说实话的勇气也没有?”安夫人嗤笑,“刘绿珠一事,你分明对我的处置很不好。”
“是不满过。”长生道,“不过后来仔细一想,其实夫人也没有做错什么,刘家犯了大案,牵连家眷,衙门来缉拿,夫人遵律法把人把人交出去,非但没有错反而还是……”
“连老师都不叫了,还是没有?”安夫人冷笑,“觉得我不堪为人师?”
最后这句虽是疑问,却是肯定的语气。
长生看着她,“我没有当过老师,也不知道圣人之道中为人师表该如何,但是夫人虽然教授我们知识,也是尽了心,但也仅仅如此而已,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便是说老师与学生是亲如父子的关系,可是在夫人这里,却并未有这般的意向,当然了,我们这些学生也做不到视夫人为母,夫人自然也不需要待我们为女,不过既然双方都不过是情面上的关系,也便无需太过计较这所谓的师生之情。”
“顾延教了你这般长的时间便教了你这些?!”安夫人动了怒。
长生道:“我向来人心刁钻没规矩没礼教,我爹没跟你说过吗?这也不是他让你来教我的原因吗?”
“你——”
“刘绿珠出身商贾,她能够入夫人亲办的女学已经是几生修来的福气,如何还配让夫人来为她操心?”长生继续道,“夫人并没有错!”
安夫人盯着她,半晌后道:“这便是你不满的原因?认为我看不上刘绿珠的出身所以才半分不插手?”
“夫人并没有做错何必揪着不放?”长生反问,她的确是这般认为,若换做别人,比如说钱玉熙,便是杨婉儿,她会不会也会无动于衷?
会!
正如方才所言的,安夫人来这里本就是不情不愿,来了之后虽然尽了教授之责,却从未真正把这九个姑娘当成弟子,更因为在她安夫人的眼中已经没有任何人值得她施舍一丝的关切与怜悯!
长生忽然间想,裕明帝把安夫人弄来给她当老师是不是也想让她学着她如何把心变的冷硬!?
“没错,我的确并未把你们当做弟子!”安夫人冷笑道,“便是你,陛下的掌上明珠,当朝的长生公主,在我眼里也不是我的弟子,你父皇让我来教你,我不得不来,除了因为圣旨难违之外,更是因为我欠了皇家的恩情!皇家让我来这里不是来当你的恩师,而是来报恩的!”
长生一愣。
“长生公主,你的心太贪了。”安夫人继续道,“身在这般的位置,走上了这般一条路,你还想要多少常人的感情?你怜悯刘绿珠,可曾想过有没有这个怜悯的资格,而她有需不需要你的怜悯?你在这里义正言辞地斥责我未尽人师之责又尚且不是你贪心太过!”
“父皇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长生凝着脸盯着她问道,走上这般一条路?什么路?
“需要说吗?”安夫人嗤笑,“你自己不清楚吗?”
“我不清楚!”
“你若是不清楚如何会说出那句没有道理让别人来窃夺你母后用性命换来的尊荣?”安夫人冷笑道:“长生公主殿下,说出了这般的话之后难道还不知道你该如何才可以做到吗?还有你现在做着的事情,你不会告诉我你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长生抿紧了唇没有说话,脸色铁青的可怕。
安夫人没有继续说下去,低下头动手继续煮茶,行云流水的优雅动作让屋内压抑的气氛有所缓和。
“老师让我来便是要提醒我……”
“我并非你老师。”安夫人道,“你唯一的老师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的父皇,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人有资格。”
“他怎么可能有那样的念头?他怎么可能做得到?”长生咬着牙一字一字地道,话还是没有说的明白,可到了这时候便是不说也是清清楚楚的了,裕明帝便是没有到想要真的养出一个女帝来也绝对会养出一个手握重权的公主来!即便这对她来说算是好事,可是他怎么可以如此轻易地做出决定?她何德何能让他做出这般绝对?若不是相信他不会害自己,她甚至会觉得他这般做是另有目的,就给她上辈子的某段时间的漫画宫斗题材一般,只是为了让她出来给某个真正属意的人挡暗箭!“他怎么可以做得到?!”
“我也想知道!”安夫人道,冷漠的语气比明显的讥讽更加的深刻,便是她也看不上眼前这个小丫头,即便她的确比同龄的孩子成熟许多,可是,她身上的毛病也绝对不少,甚至更多!“或许,正如你所想的那般,你母后用她的性命换就了这般锦绣江山,其他人没有资格窃夺,你父皇也认为如此。”
长生心里的颤抖无法抑制,还有很多话想说,可最终一个字也说不下去!她来这里不过是因为她让她来,而她想知道的也只是她让她来的目的,没有这般多的事情!“夫人让我来为何何事?”
安夫人也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原本是想问问你是不是决定了要去,不过现在没有这个必要了。”
长生眸光微微一震,“夫人是担心我?”
“你错了。”安夫人冷笑道:“正如你所想的,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人值得我去怜悯与关心的。”
“夫人……”长生忽然间有些后悔,她是不是太过于苛责甚至上纲上线了?“我并无……”
“你无需多说。”安夫人打断了她的话,“你有这个资格来质疑不满任何人,但是,公主殿下,要一直保住这个资格,甚至让任何人都认为你有资格这般做,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所付出的或许比你所得到的还要多!想想你的父皇,你便会明白你今日的坚持换来的会是一个怎么样的未来!我不敢保证将来你会如何,但是,你的将来不会比你父皇要好。”
长生握紧了拳头。
“该何去何从,你自己掂量。”安夫人继续道,“好了,我该休息了,请回吧。”
长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鞠躬,“谢老师教导。”
安夫人这一次没有反驳,不过也没有说话,此时此刻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也就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长生离开了,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心里面想的早已经换了其他了,所以当凌光来禀告她说萧惟一直守在女学院子外边的时候愣了一下。
“他躲在暗处,没让人发现。”凌光也没落井下石,不过十分不屑他这般行为,“跟了青龙这些日子就学了这些偷鸡摸狗的,实在是有辱师门!”
长生吸了口气,“让他先回去,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顿了顿,又补充道:“晚上我去后山见他。”
“是。”
……
萧惟是着急甚至恐慌,但是也还没完全糊涂了,还知道若是贸然去找他,即便是光明正大地登门求见也会损害她的闺誉,所以,他自能躲在外边,等她出来。
他看到她出来了,可是那时候有人在,他忍着没有出去,后来她回来了,可是还没等他喊出来她便快步进了院子,而神色很难看,他不敢贸然上前拦截。
他只能等在这里,即便天色已经不早了她很可能再也不会出来。
不过,他还是等到了。
即便只是凌光来传的一句话,可他还是等到了他的回应,晚上来后山见他吗?
好。
他就在那里等!
一直等!
萧惟是抱着等不到她到来的念头一直等着的,所以,当她真的来了的时候,几乎欣喜若狂。
不过,他没忘记他最应该做的不是高兴而是解释。
“长生,我……”
“我知道你跟卢荧没关系。”长生打断了他的话,“白天那般说你我很抱歉。”
萧惟愣住了,心里好不容易压住的恐慌又一次汹涌而起。
她怎么了?